我與真君共枕泉 第59章 你這猴子,歪理倒是多
三聖母渾身顫抖。
鎖鏈震動,她拚命掙紮,喉嚨裡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
楊戩沒有絲毫遲疑。
冷漠得像是冰冷的天條化身,不容違抗。
三聖母歇斯底裡的喊聲撕裂山野。
“不——!那是我的孩子!”
鎖鏈震得山石崩裂,她卻仍無法掙脫,隻能眼睜睜看著。
楊戩的掌心雷霆狠狠落下。
孩子的小身子瞬間被轟飛,血跡濺滿石碑。
哭聲戛然而止。
三聖母的慘叫聲衝破九霄,淒厲得讓整座山都在震。
他隻是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
麵色冷漠,連一絲悔意都沒有。
驀地。
他的心臟在胸腔裡狠狠掙紮著要出來似的,痛得他骨頭都幾乎快要碎裂。
他突然想大吼一聲,想揮刀劈開這眼前荒謬的一切,可身體像被封死。
血色像潮水一樣淹沒上來,把他吞沒。
黑暗不知將他淹沒了多久。
忽然。
他看見自己變小了,手腳短而稚嫩,正是孩童模樣。
夜色壓得低沉。
火光從宅子外燃起,帶著嗆人的煙味。
他聽見喊殺聲,嘶吼聲,和甲冑摩擦的刺耳聲。
天兵破門而入。
他們身披銀甲,麵孔冷漠,手中刀劍雪亮。
院子裡的男人迎上去,手裡拿著一柄斧,卻在第一擊就被刺穿胸口。
血灑在青石地上。
女人尖叫著撲上去,被一掌震飛,口中噴血。
她卻仍拖著傷身,張開雙臂擋在他麵前。
他看見懷裡的小妹妹嚇得直哭,緊緊抓著他的衣袖。
天兵的刀光一片片落下,劈斷房梁,砍碎桌椅。
女人彎腰用身體死死護著他們兩個,把他們推向角落的暗道口。
“快跑!跑啊!”
鮮血滴落在他額頭,溫熱而黏稠。
他伸手去拉女人,卻隻看見女人猛然轉身,最後一次推他遠離地獄。
刀光閃過,女人倒在地,死不瞑目。
天兵發現了角落的他,拿著斧子漸漸逼近。
天兵抬起手,他擋在妹妹身前閉上了眼。
“二郎真君竟也會做噩夢?”
熟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他睜開眼,看見眼前是一隻猴子,正眨巴著金色眼眸好奇的打量他。
它好小,一雙眼還濕漉漉的。
楊戩抬手想要摸摸它。
……
黑暗頃刻散去。
猛然驚醒。
楊戩呼吸急促,額心不受控地亮起一線金光。
他坐在榻上,後背全是冷汗,指尖發白。
心口像被利刃貫穿似的重重一顫。
夢裡的畫麵還在回蕩。
他親手鎮壓妹妹的冷漠神情,又變成了小孩親眼看著父母慘死、母親護著他們逃亡的絕望都還曆曆在目。
兩個夢境相似極了。
隻是他從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
胸腔深處有東西在不斷撕扯,讓他呼吸發緊。
抬頭便看見殿內燈火已被點亮。
孫悟空就蹲在他榻前。
手裡晃著酒葫蘆,金發散亂,眼睛亮得像火。
它托著腮,好奇地看他。
“真君,你方纔一張臉繃得跟石頭似的嚴肅,額頭全是汗,什麼夢能將堂堂二郎真君嚇成這樣啊?”
楊戩呼吸沉重,喉嚨發緊。
夢境的血色還在眼底翻湧。
孫悟空卻絲毫不察。
“俺還當神仙不會做夢呢,沒想到連你也會做噩夢,倒還真是新鮮。”
楊戩垂下眼,半晌也沒做聲。
“……”
孫悟空笑得更大聲,轉了轉葫蘆。
“做噩夢想必是喝的酒不夠,在夢裡被俺追著罰酒吧!那這不得喝酒點壓壓驚?”
孫悟空笑意灼灼,完全不把這當回事,眼神裡隻有輕快與調侃。
楊戩望著它,黑眸深得看不見底。
夢境的痛仍壓在心口。
可那張活靈活現的小猴子,卻硬生生把他從血色深淵裡拉了出來。
簷鈴叮叮,風聲低低。
孫悟空把酒葫蘆往他懷裡一塞,眼睛亮得像火。
它蹲著,胳膊肘支在膝上,姿態懶散,笑意卻一絲不減。
孫悟空仰頭咕嘟喝了一口酒,往他眼前晃了晃。
“噩夢嘛……俺也做過,夢裡俺被壓在五指山下,餓得眼睛發昏,啃石頭都香。結果醒來一摸,懷裡壓扁了一個蟠桃!看著那桃子俺突然悟了,噩夢不噩夢的,全是胡話,啃到了桃子,纔是實在的!”
孫悟空說得吊兒郎當,臉上全是得意。
楊戩看著,卻覺得胸口被鬆開了一線。
夢裡的自己冷漠無情,刀劈親人,雷霆滅子。
可眼前這猴子卻一口一個‘胡話‘,把那股沉重拆得七零八落。
他喉結滾動,淡聲應了一句。
“無礙,不過是普通的夢。”
可是那夢太真了。
鎖鏈的冷意,血霧的腥氣,孩童哭喊的聲音。
一切都清晰得讓他心驚。
天庭曾告訴他,三聖母因思凡私下與凡人結合,害得天界蒙羞。
而他為大義,不得不將其親手鎮壓華山。
孫悟空還在說話,語氣裡滿不在乎。
“真君,你還是莫要再裝蒜了,能讓你做噩夢的還能有誰?是俺追著你在夢裡討酒,還是你那莫名其妙被壓山下的妹妹?咦,其實吧,有句話俺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雖說俺不是很想講……但看在你這麼想要知道的份上俺就勉為其難的告訴你吧!那就是——你要真壓過你妹妹,你就不會做噩夢了!往往心裡有鬼的人,纔能夠做完壞事後心安無愧,人……”
“歪理,心裡有鬼的人做完壞事怎麼可能會心安無愧?”
楊戩嗓音淡淡,穿過外衣起身。
“心裡有鬼的人可不就是做了壞事的人?沒點強大的內心又怎麼做壞事?有了那麼強大的內心還會做噩夢?真君以為自己是屬於哪種?”
楊戩猛地抬眼,黑眸直直落在它臉上。
猴子笑得無比坦蕩,眼睛亮得肆意。
“俺看真君可不像內心不強大的人呐,怎麼做了壞事還會做噩夢呐?”
楊戩看著孫悟空。
它對他的信任來得那麼隨意,彷彿一句順口話。
但這話卻像一道錘子,釘進了他心口。
他喉嚨裡像是哽住什麼,許久,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
“你這猴子,歪理倒是多。”
“嗯?”
孫悟空偏過頭,沒聽清,卻立刻笑起來。
“好了好了,彆亂想了,來來來,喝酒!”
孫悟空大大咧咧把酒葫蘆拍到他胸口,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仰麵對著月光灌酒。
酒氣在殿中彌漫開來,混著陣陣夜風。
驅散了一切的黑暗。
楊戩垂下眼,手指撫過冰涼的酒壺。
酒液劃過喉嚨,他的呼吸也慢慢平穩下來。
簷鈴聲輕輕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