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真君共枕泉 第63章 三聖母
池水清澈，水麵上盛開著一朵朵白蓮。
花瓣潔白，香氣冷淡。
池心，那女子盤膝而坐。
她容貌極美，美得不像凡塵人。
一襲長發垂落，衣裳在水麵輕鋪，整個人就像被定格成了一幅畫。
可她眼睛雖然是睜開的，卻空洞無神，瞳孔失了光，像是乾涸的湖泊黯淡無光。
“她這身上的鎖鏈未免有些太沉重了。”
仔細打量後，孫悟空皺了皺眉。
它能看見纏繞在她身上的鎖，幾十條密密麻麻的，又粗又重。
孫悟空甚至覺得那一條大概便能有幾百斤重。
三聖母是神仙，犯了錯處罰了便是，可也不能夠將她這般折騰啊。
孫悟空的話音剛落，蓮池的水麵像被投入了一顆石子似的忽然蕩起圈圈漣漪。
女子緩緩抬起眼，望向池邊。
她的瞳孔空茫，沒有聚焦，卻正對著二郎神。
她微微唇動，聲音乾澀，“哥哥……”
楊戩握住銀尖寶戟的手指漸漸收緊，另一隻藏在袖口裡的指節也泛白。
孫悟空眼神一閃，剛要開口插科打諢。
可女子的聲音隨即落下，平靜得像是早背熟的台詞，卻字字錐心。
“是我錯了。”
冷冷的一句話，石室裡回聲久久。
三聖母的眼神沒有光，眉目依舊美麗，但卻像被活生生剝奪了靈魂。
她的聲音淡漠，沒有絲毫感情。
“我不該下凡，更不該與下賤凡人私相授受。我貪戀人間煙火，玷汙了天家血脈。凡人卑賤，我卻與他成親，實乃荒唐。”
孫悟空臉色一變，喉嚨猛地緊了緊。
女子繼續低聲呢喃，那聲音在石室低低響起，活像硬生生灌進腦海的咒。
“那凡人該死……那孩子更該死，他是孽種，本就不該存在。”
“哥哥，你壓我，是對的。”
她抬眼看向二郎神，眼神依舊空茫，嘴角沒有表情。
“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是我臟了天庭的血，天庭的懲罰……我都該受。”
聲音沒有哭腔，沒有顫抖，卻也沒有恨意。
像是平靜的敘述一個故事一般，淡淡的語氣像一汪死水。
孫悟空愣住，腦海轟的一聲炸開。
眼前這副情景倒是比兄妹二人大眼瞪小眼還要更荒謬。
孫悟空感覺自己後背好像起了雞皮疙瘩。
可它又突然想起自己是隻猴子，怎麼會有這種玩意兒？
孫悟空本能地想笑兩聲，可嗓子裡擠出來的，卻是粗啞的火。
它越想越氣。
“好一個錯！凡人怎麼了？孩子怎麼了？俺還是不也是石頭裡蹦出來的呢！按你這麼說，俺是不是生來也是個孽種？”
火眼金睛裡帶著怒火的金焰猛地燃起，把石室的冷氣逼得一顫。
三聖母眼裡依舊沒有光，她像是聽不見孫悟空說話似的，隻是不斷的重複。
“是我錯了……是我害了你們，是我丟儘了天庭的臉……”
她的唇輕輕開合，機械而木然。
“凡人和那孽子早該灰飛煙滅。我困在這裡，是罪有應得。”
孫悟空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拳頭攥緊，尾巴都豎了起來。
忽然，孫悟空忍不住大笑一聲，笑聲粗糲，震的池水泛起漣漪。
它好像在跟三聖母對話，又好像在自言自語。
“天庭教出來的規矩，真是要笑死人！孽種？呸！若俺是孽種，那那群高高在上的神仙連俺這樣的孽種都打不過，豈不是更枉為神仙？！”
聲音之大，震得石室轟鳴。
嘯天一手撫上它的肩，輕聲開口，語氣柔和。
“大聖，她的話……未必真是三聖母心裡所想，不要往心裡去。”
孫悟空猛地回頭，火光在瞳孔裡跳。
“未必？這可是她自己親口說出來的！俺本以為壓在山下不過是走個形式，卻未想到天庭能將她一女子折磨成這般模樣！”
孫悟空說著，猛地抬眼望向楊戩。
楊戩背影筆直如山。
一雙黑眸在陰影裡，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他依舊沒有答話，沉默得比它孫悟空還像石頭。
空氣壓抑到了極點。
三聖母低著頭，神態空洞，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錯的是我……罪在我身……”
石室冷香逼人，蓮花無聲。
孫悟空盯著她，金色的眼睛一瞬不眨，心口燒得發疼。
可它偏要壓下火氣，咧開嘴角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又痞又狠。
“好啊，天庭既然說與凡人結合便是下賤，你也認了，可俺今天就告訴你一句話——隻要你降臨到了這個世界，就不比任何人低賤！俺一個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不知自己究竟是石頭妖還是猴妖的，哪怕無父無母都從未覺得自己的血脈哪裡比彆人低賤！賤或不賤，要死要活，俺都要自個兒挑！”
聲音落下，石室裡寂靜得能聽見水聲。
三聖母像是聽到了這話一樣，靜了一瞬。
嘯天抿著唇，神色複雜。
楊戩的手在袖中緩緩收緊，青筋暴起，卻依舊一句話沒說。
這一刻，冷氣死寂，像整座山都屏住了呼吸。
“我錯了……不該下凡，不該與凡人結合……凡人是下賤的……與我生的孩子，皆是孽種……該死。我留在此處，是罪有應得……”
三聖母低垂著眼，聲音輕飄，卻一字一句往外蹦，像敲在空殼裡的銅鑼，嗡嗡作響。
又來了。
她根本聽不到孫悟空說的話。
說完一遍，又來一遍。
“我錯了……不該下凡，不該與凡人結合……”
那聲音沒有感情，也沒有起伏。
就像一張壞了的機關傀儡被人設定了齒輪，隻會機械地轉著。
孫悟空聽得直皺眉。
孫悟空覺得她可能已經瘋了。
“行了行了！”
孫悟空還是壓不住的火冒三丈，指著三聖母嚷嚷。
“你一直重複倒像背經文似的，有完沒完？！俺聽得耳朵都快冒繭子了！”
它舉起金箍棒就往鐵鏈上一杵，眼睛裡火光跳動。
“什麼凡人下賤，什麼孽種該死……你當自己是天庭的鸚鵡啊？就會說這幾句，還有沒有點新意了？！”
鐵鏈被撞得直響，整座石室都跟著震了震。
塵灰撲簌簌落下，濺在水麵上。
三聖母仍舊低聲唸叨。
“……該死，我留在此處，是罪有應得。”
語氣沒有一絲波瀾，眼神空洞，像是壓根沒聽見孫悟空在吼。
孫悟空咬牙，心頭煩躁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