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真君共枕泉 第95章 死，也不怕麼？
孫悟空撇了撇嘴，扛起金箍棒就欲掉頭走人，口氣還吊兒郎當。
“李天王難道就不想知道，這背後之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能讓這狐狸精五百年來都能瞞天過海？”
月光照在禦花園的青石上，拖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一冷一熱，在地上交疊不休。
孫悟空沒有回頭，卻已經從那沉重的氣息裡嗅到一絲異樣。
那是帶著一股被壓抑得太久的悶氣。
“……孫悟空。”
聲音從假山那邊傳來，低沉得幾乎要溶進夜裡。
李天王的手指在茶盞沿一點一點摩挲，指尖泛白。
良久。
他吐出一口氣，肩膀一鬆，整個人像是那口氣一出就泄了勁。
“……你以為我不想把真相掀出來？可有些事，神仙也未必能做得了主。”
他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聲音比白日審訊時低啞許多。
像從胸腔深處擠出來，連空氣都隨之震動了一下。
孫悟空一愣，摺扇在指尖轉了半圈，金眸一亮，正要反駁。
李天王忽然抬起眼，盯住它，眼神像釘子一樣紮進它瞳孔。
“你西天取經那一路，忘了多少妖怪是誰的坐騎、是誰的弟子了？”
孫悟空怔了一下，火眼金睛裡亮起幾道回憶。
那黃牙老象，當年被它一棒子敲得半死。
結果觀音一封信到，它便得撒手放回去。
太上老君舊時養的青牛。
它金箍棒還沒抬起來，太上老君笑眯眯一聲求情，它就得放。
更狠的，連嫦娥都能下帖子。
“此妖乃廣寒宮玉兔，望大聖網開一麵……”
一幕幕像潮水翻卷。
它的嘴角微微一抽，手指下意識在金箍棒上敲了兩下。
“哈哈哈哈哈哈！”
孫悟空乾脆笑出來，笑聲卻比平時低啞。
“李天王說得也是。俺這一路打妖怪，打到最後都快成了拜訪人情賬。”
李天王低下頭，苦笑了一下，那苦笑像是裂在鐵麵上的一條縫，聲音更低。
“狐妖的事……有些牽扯，大聖不懂。”
孫悟空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摺扇一點一點合起，眸光深了，聲音反倒放輕。
“俺不懂？俺當然懂。”
它走近一步，腳下的石板發出輕微的嗒聲。
金箍棒在指尖轉了個花，它笑容一點點挑起來，帶著一點野和不屑。
“可俺知道，有個人比俺懂，但也比俺不吃這一套。誰都能賣賬，就他不賣賬。”
李天王一怔。
“誰？”
“二郎神啊。”
孫悟空金眸一閃，肩頭輕輕一抖，聲音裡透出那股熟悉的狂勁兒。
“他最不怕得罪人，也不給任何人麵子。既然李天王有此顧慮，讓他來審，不是正好？”
這一瞬，月光斜照在李天王臉上。
他的表情僵了半拍，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東西。
他指尖下意識攥住那茶盞，茶盞哢地一聲碎裂，茶水順著指縫滴下來。
孫悟空看到這一幕，眉毛一挑，嘴角勾出一點不懷好意的弧度。
“怎麼？一提二郎神你就繃緊？俺還當你這位天王什麼都不怕呢。”
李天王抬頭，眼神一瞬間冷硬又散亂。
他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什麼，隻是長長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把所有的壓抑全咽回去。
風吹動禦花園的荷葉，夜氣帶著一絲濕涼。
孫悟空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摺扇一拍掌心，笑聲又吊兒郎當地挑起來。
“明兒個俺就去問問二郎神，願不願意替你處理這爛攤子。畢竟已經過了這麼些日子了，總得給天庭一個乾淨利落的交代不是？”
孫悟空背起金箍棒，轉身時步子極穩，肩頭一聳，金眸裡那點光像刀子一樣亮。
它的背影在月光裡拖得極長，帶著一股無可辯駁的鋒芒。
李天王站在原地，手指在盔甲邊緣一點點收緊。
碎裂的茶盞在他掌心滲出細細茶水，順著指尖滴落在青石板上。
一滴一滴，砸出深夜的迴音。
他嘴角動了動，終究什麼都沒說。
隻是抬頭看著那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花樹之間。
月光碎成斑駁，落在他盔甲上的暗紋裡，像一張無聲的網，越收越緊。
風掠過假山，帶走一絲藥香與血腥的味道。
夜色壓得更沉，整個禦花園彷彿一口冰冷的井。
……
燈火將殿頂照得亮如白晝。
四壁的銅燈吐出長焰，火舌搖曳，映得整座密殿裡陰影交錯，像無數鬼魅伏在四周。
石板地被磨得光滑，卻早已濺上大片血跡。
暗紅一層壓著一層，順著凹槽蔓延，凝結成黑色的痂。
中央，狐妖被沉重的鏈條交錯捆縛，冰冷的鐵鎖從肩頭到尾骨，一環環嵌入皮肉。
她趴伏在地，尾巴被釘在身側，毛色早已失去光澤，唯獨那雙眼還亮得像野火。
怨毒而執拗。
孫悟空靠在殿中石柱，金箍棒斜倚在肩。
它笑意吊兒郎當，眸光卻冷冷盯著狐妖，手指無聲地敲著棒身。
李天王立在鎖鏈之前，負手而立，眉心緊繃。
火光映在他盔甲上，斑駁閃爍，像壓不住的怒意。
這時，殿外有天兵疾步而入。
來人手捧玉旨，高聲宣讀。
“奉玉帝、王母之令，狐妖禍亂皇朝，數百年不止，今日起，交由二郎真君親自審問，以正天規。”
聲音落下，殿中一片死寂。
李天王的手指輕輕一顫，臉上掠過一絲陰影，旋即低頭受旨，嗓音冷硬。
“遵旨。”
孫悟空卻咧嘴一笑，目光偏向殿門。
燈火照亮了門口的身影。
楊戩緩緩入殿，黑金長袍拂地，腳步沉穩。
他麵容冷峻，眼神深邃，一步一步走來，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狐妖的身體猛地一抖。
她的牙關抖的咯咯作響，尾巴本能地蜷縮，眼神裡的怨毒被硬生生壓下去，隻剩懼意。
孫悟空眯了眯眼。
李天王站直身體，沉聲道。
“真君，此妖狡詐，折磨審問怕是……皆無果。”
楊戩淡淡頷首，沒有言語，隻負手立於狐妖麵前，眼神垂落。
那一瞬，空氣驟然冷凝，火焰跳動也變得遲緩。
狐妖咬牙，強撐著仰頭，唇角勾起譏誚。
“哼……罪行我都認下了，你們還想問出什麼？不過是藉口折辱我一番罷了。來吧，我不怕。”
孫悟空眼皮一跳，金箍棒輕輕一晃，它剛要開口，耳邊卻先響起楊戩低沉冷厲的聲音。
“死，也不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