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189章 我的葬禮,不請帝王
沈青梧的指尖還抵在蕭玄策的胸口,那一縷微弱卻執拗的力道,竟讓這位九五之尊踉蹌後退半步。
他瞳孔驟縮,掌心發麻——不是因為疼痛,而是那一點觸碰裡,彷彿有千萬冤魂低語,有三百年王朝血債壓頂而來。
她沒有看他,隻是緩緩收回手,像是耗儘了最後一絲氣力。
斷釵垂落,尖端沾著黑血與骨灰,輕輕劃過地麵,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她的身體已不成人形,麵板乾裂如枯樹皮,白發寸斷飄散在風中,唯有雙眼,依舊亮得駭人,像兩盞不滅的冥燈,照徹幽冥。
“反噬釘……入核。”
她低語,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可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座地宮轟然震顫!
那顆搏動如心的命核猛地膨脹,隨即劇烈抽搐,彷彿被無形巨手狠狠攥住。
九條連通宗室血脈的主脈瘋狂扭動,黑氣如血瀑倒流,從根脈逆衝而上,噴湧而出!
一時間,黑雨傾盆,每一滴都帶著怨毒詛咒,落在骨磚上即刻腐蝕出嘶嘶白煙。
七十二道童魂圍成圓環,在她周身旋轉,歌聲再起,卻不再是哀怨悲鳴,而是莊嚴祭調:
“你簽了契……就要走完路。”
沈青梧閉了閉眼,嘴角扯出一抹極淡的笑。
“我知道。”她睜開眼,目光掃過那些稚嫩的臉龐,一字一句道,“但我走的,不是你們的路。是斷它的路。”
話音未落,她猛然抬手,將斷釵高舉過頭,鮮血順著臂膀流淌,在空中劃出一道赤紅弧線。
她以殘損神識催動最後的力量,開啟“冥途·終裁形態”——這是她從未施展過的終極審判,唯有當判官自身成為祭壇,才能啟動地府最古老的律令。
刹那間,她的軀體化作一座虛幻的審判之壇,腳下浮現出幽冥圖騰,符文流轉,陰風呼嘯。
她的聲音不再屬於人間,而是自九幽深處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凡以活人續命者,律——誅本源!”
這八個字出口,如同天罰降世。
命核發出一聲淒厲尖嘯,彷彿有無數亡魂在其中哀嚎。
緊接著,“砰”的一聲巨響,它徹底爆裂!
黑色碎片四散飛濺,每一粒都在空中燃燒成灰,化為漫天黑雪飄落。
九條主脈一根接一根斷裂,崩塌之聲如雷貫耳,整個地宮開始劇烈搖晃,穹頂碎裂,肋骨柱子一根根倒塌,顱骨磚塊如雨墜下。
就在這毀滅之際,一道殘影浮現。
霍沉。
鐵麵將軍的最後一縷殘念,手持斷槍,從虛空踏出。
他看也沒看沈青梧,隻盯著那最後一根尚未斷裂的主脈——那是連線當今太子命格的一脈,也是最粗壯、最頑固的一根。
他怒吼,聲震地底:
“這一槍……還給背叛我們的江山!”
槍出如龍,貫穿主脈!
轟——!
最後一根命脈炸裂,黑氣潰散。
霍沉的身體隨之寸寸碎裂,化作點點光塵,隨風升騰。
與此同時,燼兵手中的火把燃儘最後一簇焰苗,小小身影微笑著消散;焰瞳的殘念在骨燈中閃了閃,映出沈青梧前世被推下山崖的畫麵,又映出她今世披著才人衣衫走入宮門的模樣,最終輕歎一聲,歸於虛無。
所有力量,所有執念,所有未曾超生的魂魄,全都彙聚到了她的身邊。
她站在崩塌的中心,單膝跪地,一手撐住地麵,另一隻手仍高舉斷釵,宛如擎天之柱,支撐著這片即將湮滅的冥域。
灰白色的命火,自她殘破的身軀中衝天而起,照亮整個地宮。
那火焰不高,卻熾烈無比,所照之處,無數被吞噬百年的魂魄開始升騰——宮女、太監、妃嬪、幼童、戰俘……他們臉上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怨恨,隻有久違的平靜,如釋重負地向上飄去,穿過裂開的穹頂,奔向未知的輪回。
這時,一道身影破門而入。
蕭玄策。
他一身玄黑龍袍已被碎石劃破,額角帶血,顯然是強行破除禁製闖入。
當他看見眼前景象時,腳步猛地頓住。
坍塌的地宮,焚儘的命核,升騰的魂海,還有那個跪在中央、形如枯槁卻命火衝霄的女人。
他的心,第一次不受控製地狠狠一顫。
他衝上前去,伸手欲扶:“青梧——”
可一股無形之力驟然爆發,將他狠狠推開,撞在斷柱之上。
他掙紮欲起,卻見她緩緩回頭。
她笑了。
嘴角溢血,眼神卻清亮如初雪。
“陛下……這次我沒幫你。”她聲音微弱,卻清晰入耳,“我隻是……燒了規矩。”
她抬起另一隻手,指尖輕點他胸口,動作溫柔得不像話。
“你的命火,現在是真的了。”她說,“以後怎麼活……你自己選。”
話音落下,她的手臂無力垂下。
斷釵落地,清脆一響。
她緩緩閉眼,灰白命火搖曳了一下,似風中殘燭,終於——徹底熄滅。
四周死寂。
魂魄已散儘,地宮仍在崩塌,煙塵彌漫,唯餘殘垣斷壁。
所有人都以為,她就這麼走了。
可就在那一刻——
遙遠的北方,地府黃泉方向,忽有鐘聲響起。
第一聲,萬籟俱寂。
第二聲,陰風止息。
第三聲,天地同悲。
隨即,一道金光撕裂黑暗,自九天之外直落而下,精準籠罩住她已然冰冷的殘軀。
光芒之中,似有古老判詞回蕩,無人能聞,卻讓所有殘留的陰魂本能跪伏。
而那具本該歸於塵土的身軀,在金光中,竟隱隱泛起一絲……不該存在的生機。
她緩緩閉眼,命火徹底熄滅。
那一刻,時間彷彿凝滯。
地宮深處再無一絲聲響,唯有崩塌的餘音在殘垣間回蕩,如同天地為她默哀。
魂魄儘數升散,黑氣湮滅殆儘,九脈斷絕,王朝三百年的命核化作飛灰——她以七十二祭契燃儘自身因果,將一場延續百代的輪回詛咒,親手焚於指尖。
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
連蕭玄策,在撞上斷柱後掙紮起身的那一瞬,也隻看見她倒下的輪廓,像一尊被風沙蝕儘的神像,靜默、破碎、不再屬於人間。
可就在他踉蹌欲撲之時,一股無形之力橫亙天地,將他死死阻隔在外。
緊接著——
第一聲鐘鳴自北方黃泉而來,低沉如淵底歎息,震得整座地宮停止了坍塌,塵埃懸停半空。
第二聲響起時,陰風驟止,殘存的怨念如遇天規,齊齊跪伏於地,哪怕隻是遊離的一縷氣息,也不由自主低頭叩首。
第三聲落,天地同悲,蒼穹裂開一道金線,一道純粹到不容褻瀆的金光自九幽儘頭直墜而下,如裁決之劍,精準籠罩住那具早已不成人形的殘軀。
煙塵退散。
眾人驚駭後退,唯有影七死死盯著那道光中模糊的身影。
空中忽然浮現一點微芒,漸漸凝聚成一隻燃燒的眼瞳虛影——焰瞳最後的殘念。
它聲音極輕,卻字字如律令,響徹廢墟:
“地府承其契。”
“沈青梧,非亡非生,非鬼非神,逆輪斷律,破契立新規。”
“自此,列為‘遊判’,持冥途行走人間,不受輪回拘。”
話音落下,金光驟然收束,如潮水退去,不留痕跡。
她的身體靜靜躺在原地,氣息全無,脈搏停滯,唇色青灰,宛如死透。
唯有一點微不可察的光,在她心口深處悄然跳動——極慢,極弱,像是被封印在時間之外的一粒星火,等待重啟。
蕭玄策怔在原地,掌心玉鎖冰涼刺骨。
那是他親手為她戴上的信物,如今卻映著她毫無生氣的臉。
他一步步走過去,腳步沉重如負山河。四周無人敢阻,無人敢言。
他俯身,將她抱起。
動作極輕,彷彿怕驚擾了什麼,又彷彿怕她真的就此碎裂。
她頭顱軟軟垂在他臂彎,白發零落,衣衫襤褸,指尖冰冷。
可就是這樣一個幾乎不成人形的存在,剛剛斬斷了一個王朝的命脈,改寫了地府千年的鐵則。
“抬鳳輦。”他啞聲道。
士兵不敢遲疑,將鑾駕抬入地宮廢墟。
他親自將她安置其上,蓋上錦衾,又從懷中取出那枚玉鎖,緊緊攥在她手中。
晨光破雲,灑入地宮裂縫,照在她蒼白臉上,竟似為她鍍上一層虛幻的生機。
他立於輦前,目光掃過這片埋葬了無數秘密的廢土,終於開口,聲音冷厲如霜:
“皇陵永封,地宮填土,從此大胤不再有點燈之人。”
影七低頭應是,卻在轉身之際,悄悄開啟了沈青梧遺落在袖中的錦囊。
裡麵沒有遺書,沒有密令,隻有一片焦黑的葉子,邊緣捲曲,似曾烈火焚燒。
他翻過葉背。
一行小字,墨跡暗紅,像是用血寫就:
“若我還醒……第一個要見的,不是皇帝,是謝昭。”
風忽起,吹動她未係牢的衣袖,露出手腕內側一道新疤——皮肉翻卷,尚未癒合,形如“赦”字。
卻逆筆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