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06章 我的生辰不許你們重寫
夜漏三更,偏殿燭火搖曳如鬼影。
沈青梧跪坐於案前,指尖凝血,金釵為筆,一寸寸重繪《冥途律令》中的“契約真名錄”。
青銅命牌靜靜臥在香爐之上,表麵殘存的鏽跡仍在緩緩剝落,像是被無形之手從時間深處剝離。
每寫下一個名字,她心頭便震顫一分——那是她親手審判、送入輪回的亡魂,是她與地府之間不可篡改的鐵證。
“陳九娘,死於冷宮投井,怨氣纏頸……”
血字落下,命牌微燙,如回應誓約。
“李守義,戍邊將領,賜鴆酒而亡,魂魄不散……”
又是一陣溫潤共鳴,似有低語在牌中輕響。
可當她提筆欲書“趙明遠”三字時,指尖忽地一滯。
這個名字……熟悉得陌生。
她皺眉,強壓腦海中翻湧的混沌,蘸血落筆。
刹那間,命牌劇震!
一道猩紅血絲自牌麵裂出,蜿蜒如蛇,直逼她執筆的手腕。
一股陰寒順著筆尖竄入經脈,耳邊驟然響起無數嘶吼:“假的!你判錯了!你不配為執契者!”
沈青梧悶哼一聲,猛地擲筆後撤,冷汗已浸透裡衣。
不是錯,是汙染。有人用偽判之名,侵染了她的記憶與契約。
她閉目調息,唇角卻揚起一抹冷笑:“想讓我自己否定自己?天真。”
她不信天命,不信神佛,隻信手中這滴血,腳下這條路。
整夜未眠,她以心頭血為墨,連勘九百魂名。
每一次書寫,都是對靈魂的拷問;每一次驗證,都像將自己剖開一遍。
陽氣不斷流失,肌膚泛起青灰,發梢竟開始一點一點變白,如同被霜雪侵蝕。
直到第九百零一名——
“霍沉。”
兩字落紙,無聲無息。
旋即,天地似靜。
命牌轟然震顫,竟自行浮空三寸,青光暴漲,映得滿室皆碧。
一道殘影自牌中浮現,虛幻縹緲,卻是星言僅存的一縷靈識。
他望著她,眼中似有萬年星河流轉。
“此名為真。”聲音沙啞而莊嚴,“你所判者,皆出於本心,合於幽冥正律……你是真的,沈青梧。”
一句話,如雷貫耳。
她渾身一軟,幾乎跌倒,冷汗如雨滑落額角。
三天記憶,就這麼沒了。
她甚至記不清自己為何入宮,為何恨皇後,為何要在深夜獨自麵對這些鬼影幢幢。
但她還記得痛。
記得山野寒風中,師父屍首橫陳,而她被人推下懸崖時那一聲冷笑。
記得趕屍鈴碎,血染黃土。
這些痛不會騙人。
她緩緩抬頭,目光冷厲如刃:“既然我是真的,那篡我命格的人,就是假的。”
窗外,九十九盞骨燈忽明忽暗,燼兵殘念低語:“主人……他們已經在改你的過去。”
她沒答,隻是伸手撫過腕上那個淡淡的“赦”字金痕——那是地府賜予執契者的印記,也是唯一無法偽造的身份憑證。
突然,一陣輕響自門外傳來。
影七悄然現身,遞上一份藥單,神色凝重:“鳳棲殿送來,每日申時三刻由專人送達,說是安神補元湯。”
沈青梧接過,指尖觸紙,血視開啟。
刹那間,紙上文字扭曲變幻,顯露出真正成分——忘憂引、命絲藤、魂涎露……全是禁物!
這些藥材單獨無害,但長期服用,可使人記憶錯亂、命格鬆動,最終被外來意識悄然替代。
她笑了,笑得森然:“這不是治病,是在換魂。他們想讓我活著變成彆人。”
她不動聲色,命影七調包藥碗,自己則每日按時“服藥”,實則藏血於舌底,借血脈相連護住神識根基。
三日後,她忽然昏厥,倒在榻上,麵色慘白如紙。
夢中,畫麵紛至遝來——
一座輝煌宮殿,她身穿才人服飾,跪在冰冷玉階前,淚流滿麵:“陛下,妾願代罪,求您饒恕姐姐性命!”
龍座之上,蕭玄策緊握扶手,眸光破碎,終是點頭:“……準奏。”
可那女人的臉……不是她!
沈青梧猛然驚醒,喉間腥甜,一口鮮血噴出。
她立刻咬破舌尖,劇痛讓她瞬間清醒。
不能信夢,不能信記憶,若連“我”都不再可信,那她早該死了千百回。
她顫抖著手,取出貼身珍藏的殘破羅盤——那是前世趕屍人最後的信物,銅殼斑駁,指標殘缺,卻隻認真正的死氣,不受任何幻術迷惑。
她將羅盤按在心口,閉眼低語:“我是誰?”
指標狂轉,嗡鳴不止,彷彿在抗拒某種無形枷鎖。
片刻後,終於停下,穩穩指向北方——正是她當年枉死的山穀方向。
她睜眼,眸光如冰:“若我不信自己,就讓死人來認我。”
割腕,灑血,結印。
“冥途·溯形——啟!”
黑霧彌漫,陰風驟起。
一具腐朽殘破的屍體自虛空緩現,披著破舊趕屍袍,頭顱低垂,四肢僵直。
那是她的前世屍身,曾埋於荒穀,無人收殮。
屍首緩緩抬頭,乾裂嘴唇一張一合,吐出兩個字,沙啞如風刮枯木:
“……青梧。”
她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終於緩緩閉眼。
我不是假的。
我是真的。夜風穿窗,吹得燭火一顫。
沈青梧睜眼時,眸中已無半分病弱之色,唯有寒潭深水般的冷光。
她緩緩收回抵在“禦醫”喉間的金釵,指尖輕挑,那支自袖中滑落的染血畫筆便落入掌心——筆杆上刻著細密符紋,墨跡未乾,竟隱隱泛出幽藍血光。
“血冕畫師……果然是你。”她低笑一聲,聲音沙啞卻鋒利如刃,“用命格為紙,以魂魄為墨,一筆改人生死。好大的本事。”
那人麵紗遮臉,身形微顫,竟是說不出話來,隻一雙眼睛驚惶四望,似在尋逃路。
可這偏殿早已被她佈下冥途殘陣,陰氣鎖脈,活人進得來,走不出。
“墨命大人,你在太醫院藏了五年,替誰改命?替誰滅魂?”沈青梧步步逼近,發間銀絲隨風輕揚,宛如霜雪織就的戰旗,“你以為換了我的記憶,就能抹去我與地府的契約?可笑。死人不會說謊——而我,是連屍首都認得我的人。”
她猛地抬手,金釵劃破對方麵紗,露出一張蒼白扭曲的臉。
那不是禦醫,而是個雙目失明、唇色發紫的男子,眼眶空洞,卻仍殘留著詭異的執念。
“你早死了。”她冷冷道,“三年前,天機閣焚書那一夜,你本該化作灰燼。是誰把你從死門拉回來,塞進這具軀殼?”
墨命終於開口,聲音像是從地底爬出:“……命不可逆,唯畫可篡。你既已成‘偽’,何必掙紮?隻要一縷發、一滴血,便可重寫生辰八字,讓你從未存在過……”
“可你忘了。”沈青梧打斷他,指尖輕輕撫過自己滿頭銀發,像在觸碰某種祭品,“我雖失三日記憶,但我記得痛。我記得師父死時趕屍鈴碎的聲音,我記得被人推下山崖時,背後那隻手的溫度。”
她眸光驟厲:“你們想讓我變成彆人,可這副皮囊裡流的血,聽過的鬼哭,判過的冤魂——哪一個,是你能偽造的?”
話音未落,她反手將墨命重重摜在地上,一道陰鏈自腕間“赦”字迸出,纏其四肢,動彈不得。
翌日清晨,鳳儀門前跪著一名“禦醫”,身披黑袍,雙手反縛,藥囊被當眾剖開——數十根細如牛毛的命釘傾瀉而出,每一根都刻著嬪妃生辰,最中央那根,赫然寫著“正月十七”——正是沈青梧入宮登記的生辰日。
人群嘩然。
蕭玄策立於高階之上,龍袍未整,卻目光森冷如刀。
他盯著那命釘良久,才緩緩開口:“徹查太醫院,所有申時三刻送藥之人,拘押審問。自今日起,後宮用藥,須經朕親覽。”
百官默然,無人敢言。
沈青梧立於階下,銀發垂肩,麵色蒼白如紙,彷彿隨時會倒下。
可她脊背挺直,如同一柄出鞘未收的劍。
她轉身欲離,忽覺腦中一陣劇痛,眼前光影交錯——
那座宮殿再度浮現,她跪在玉階前,淚流滿麵:“陛下,妾願代罪,求您饒恕姐姐性命!”
她猛然咬破舌尖,血腥味彌漫口中,幻象瞬間崩碎。
扶住廊柱,她喘息著望向銅鏡——鏡中女子滿頭銀白,眼底布滿血絲,唯有腕上“赦”字金痕,依舊流轉微光。
“若有一天,連我自己都不記得我是誰……”她低聲呢喃,“還有人會等我回來嗎?”
窗外,九十九盞骨燈驟然齊明,焰光搖曳,彷彿回應。
而在千裡之外,荒廢燈塔頂端,風雪呼嘯。
謝昭踏雪而至,手中緊握一卷泛黃命書,指尖拂過上麵斑駁字跡,低語如誓:
“青梧,你的生辰,我從未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