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54章 燒我青絲,換你清明
沈青梧跪在龜裂的萬魂碑前,雙膝深陷於冰冷石縫,彷彿大地要將她釘入地底。
銀焰自她血脈奔湧而出,纏繞周身,卻無法驅散那自靈魂深處蔓延而來的寒意——那是記憶被吞噬的聲音,像細沙從指間滑落,無聲無息,卻無可挽回。
她聽見了。
那是一隻蜉蝣振翅的輕響,在耳畔盤旋,如同死神低語。
忘蜉立於她肩頭,通體透明,薄翼如霜,每一次扇動,都帶走一段過往。
她記得燼瞳是她的碑衛,可當她抬頭,對方鎧甲上的銘文竟如霧中看花,模糊不清。
她想不起七歲那年母親是如何牽她走過庭院,也記不得《禮記》開篇第一句究竟為何。
甚至連“沈青梧”這三個字,都在舌尖打滑,幾乎脫口而出的瞬間便碎成虛無。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燼瞳扶住她顫抖的肩膀,聲音裡帶著一絲驚惶。
“燼……瞳。”她咬牙擠出名字,像是從深淵裡撈起最後一根浮木,“我的……碑衛。”
話音未落,腦中又是一陣劇痛,彷彿有無數細針穿刺神識。
眼前景象驟然扭曲——荒山、殘月、枯樹,還有那個披著黑袍的老判官,站在屍堆之上,手中握著一把染血的金釵……
幻象一閃而逝。
現實重壓歸來,四麵八方已殺機洶湧。
“你終於嘗到代價了!”無麵人立於高空,身形由怨氣凝成,臉上依舊空無五官,唯有一道裂口般的大嘴,狂笑著撕開夜幕,“你以為認罪就能掌控局麵?你不過是我們劇本裡的囚徒!代罪之門開啟之日,便是你徹底消亡之時!”
他雙臂一展,四罪殘黨齊齊現身,陰爐轟鳴,噴出漆黑業火;骨鏡高懸,折射出一幕幕慘烈畫麵——那是她的前世:暴雨夜,山路泥濘,她背著屍袋踉蹌前行,卻被最信任的師兄一刀刺穿心口,推下懸崖。
鮮血混著雨水流入山澗,屍體堆積如山,無人收殮。
而她臨死前睜著眼,望著冷月,喃喃:“我……還沒完成趕屍任務……”
命紙化蝶,紛紛揚揚,環繞她頭頂飛舞。
每一隻蝶翼撲閃,都在加速記憶剝離。
她看見自己幼時在私塾背書,看見父親教她辨骨識屍,看見她在地府門前跪了三日三夜,隻為換一個複仇的機會……可這些畫麵,正一片片剝落,化為灰燼。
意識開始渙散。
她快要忘了自己是誰。
不行……不能忘!
她不是為了活下來才審判的。
她是為那些說不出話的人說話,為那些閉不上眼的冤魂執契!
猛然間,她抬手拔下發間金釵,寒光一閃,狠狠刺入心口舊傷——正是當年被背叛時留下的致命創口!
“啊——!”
一聲悶哼,鮮血噴濺,順著銀白長裙蜿蜒而下。
劇痛如雷貫頂,卻奇跡般劈開了混沌。
生字印記再度熾燃,銀焰自心脈炸開,形成一圈微弱卻堅定的光暈,護住最後一絲清明。
燼瞳瞳孔猛縮:“你瘋了?!用痛覺錨定神誌,會折損陽壽!”
“我本就不剩多少命了。”她冷笑,唇角溢血,眼神卻愈發鋒利,“隻要我還記得為什麼要審判,就夠了。”
可就在這時,一道明黃身影終於衝破人群,踏步而來。
蕭玄策一身龍袍獵獵,手持玉鎖,目光如刀直指陣心。
他不信什麼天律地規,更不容許任何人在他眼皮底下奪走一個——哪怕她再神秘莫測,再不可掌控,此刻也是他的妃嬪,是這皇宮裡唯一能讓他感到“真實”的存在。
“停下!”他怒喝,一腳踏入廣場邊界。
地麵驟然震動,血紋浮現,一道猩紅結界拔地而起,將他硬生生攔下。
碑文浮現虛空,字字如刻:“凡陽壽之人,不得乾預約束之誓。”
“放肆!”蕭玄策一掌拍向結界,震得手臂發麻,“她是人!不是神也不是鬼!憑什麼讓她一個人承受這種懲罰?!”
他再衝,結界反震更強,幾乎將他掀退數步。
四周陰風呼嘯,彷彿有萬千亡魂低語:“判官代罪,獨承其罰。生死之外,不容乾涉。”
貼身太監跪伏在後,聲音發抖:“陛下……她的魂光……快撐不住了。再這樣下去,彆說記憶,連轉世的資格都會被抹去……”
蕭玄策站在結界之外,隻能眼睜睜看著。
看著那曾冷靜果決的女子,跪在月下,十指染血,長發一點一點褪去青黑,染上霜雪般的蒼白。
銀焰在她周身搖曳,如同風中殘燭,而她的呼吸越來越淺,每一次喘息都像在撕裂肺腑。
可就在意識即將沉淪的一瞬,劇痛再次成了她的錨。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彌漫口腔,神誌在崩潰邊緣猛地一顫——
就在那幻境與現實夾縫之間,她看見了一幕從未浮現的記憶:
荒山野嶺,暴雨將至。
她跪在一位黑袍老者麵前,渾身濕透,雙手捧著一枚古樸玉鎖與一支帶血金釵。
老者低語:“你要替地府執契三年……若違誓,則魂滅無歸。”
那一瞬,她心頭劇震——
這契約,竟是三年之期?
如今……還剩多久?
沈青梧在痛覺的撕扯中猛然睜眼,那一幕荒山跪拜的記憶如刀刻入魂魄——原來她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救贖者,不過是地府手中一把即將焚儘的利刃。
“三年……執契三年。”她喃喃,唇角揚起一抹極冷的笑,“我竟還天真地以為,能靠這力量翻盤複仇?原來自始至終,我都隻是你們選中的祭品。”
風卷殘焰,吹動她破碎的衣袂。
忘蜉仍在啃噬她的記憶,每一片被吞下的過往都像是一根神經斷裂。
她甚至開始遺忘疼痛的名字,可她不能倒下——隻要意識尚存一線,她就要把這場審判,變成自己的裁決!
“既然你們要一個認罪的判官……”她緩緩站起,十指染血,掌心攥緊那支染血金釵,聲音沙啞卻如雷貫耳,“那我就做那個背負一切罪孽的人!讓所有冤魂、所有罪業,都由我一人來承!”
話音落,她猛地將金釵刺入萬魂碑心!
轟——!
銀焰衝天而起,如同冥河倒灌,化作一道螺旋狀的環形光陣,以她為軸心驟然擴張。
地麵龜裂,血紋蔓延,四麵八方的怨氣被強行牽引,四罪殘黨儘數被捲入其中,連無麵人也未能逃脫。
他們的嘶吼在虛空中回蕩,卻被層層幻境封鎖——那是由沈青梧殘存意誌構築的冥途·共罪鏡獄。
“你們所造之孽,今日一一映照。”她立於中央,雙目燃著銀火,一字一句如判詞落下,“生者未罰,死者不瞑,那就由我,代天地行刑!”
燼瞳仰頭望著她,鎧甲震顫,眼中映出的是即將崩塌的判官之影。
他知道,她在用最後的清醒編織秩序,用將熄的神誌釘牢契約的邊界。
“燼瞳……”她忽然轉頭,目光渙散,像是透過他在看某個遙遠的虛空,“等我忘了……你就告訴我,為什麼要燒偽契。”
“你說什麼?”他心頭一震。
她沒再回答,隻是抬起手,指尖輕觸眉心,彷彿想抓住某段正在消逝的溫柔——母親喚她“阿梧”的聲音,庭院裡桂花落肩的香氣,還有那一碗溫熱的藥湯……全都碎了。
“母親……”她張了張嘴,這個詞在舌尖打了個轉,最終無聲滑落。
她記不得了。
晨光微熹,破雲而來。
可她的長發已全然雪白,如霜覆枝,雙眸失焦,空茫地望向遠方。
銀焰依舊在她體內流轉,未曾熄滅,反而愈發深沉,似有某種更古老的力量正悄然蘇醒。
她站著,卻彷彿不再屬於此刻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