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285章 我的罪,輪不到你們定
冰窟崩裂,碎石如雨砸落,寒風裹挾著冤魂的哭嚎席捲四野。
萬魂燈高懸半空,火焰儘數轉為猩紅,九千冤魂被迫開口,聲浪彙聚成審判的洪流,在天地間轟然回蕩——
“沈青梧違天執契,罪當永墮!”
那聲音不是來自一人,而是無數被篡改律法、枉死不得超生的孤魂齊聲控訴,如鐵鏈拖地,如刀刃刮骨,直刺神魂深處。
契約焦痕自她心口炸開,沿著經脈瘋狂蔓延,所過之處皮肉碳化,骨骼脆響。
她跪在陣心,金釵拄地,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銀發從鬢角瘋長,如雪瀑傾瀉,一縷一縷飄散在風中,彷彿生命正隨這發色流逝。
燼瞳殘魂在金釵中劇烈震顫,發出最後一聲嘶吼:“不能讓他們定義你的罪!你不是他們的判詞,你是執契之人!”
可誰來定義?誰有資格?
她眼前模糊,記憶如沙漏傾覆。
前世山野中被背叛的那一刀,重生後宮冷月下的步步血路,一個個冤魂在她耳邊低語,求她還他們一個公道……她審判了那麼多人,可從未有人問她:你憑什麼?
無麵人懸浮於哭鐘之上,黑霧巨影遮天蔽日,萬千魂魄在其體內哀嚎翻滾。
他是四律盟主,是曆代罪魂聚合而成的執念,是律法被踐踏後滋生的反噬之靈。
他存在的意義隻有一個——讓所有妄圖執掌審判者,也被審判。
“你認罪?”他咆哮,聲若萬魂撕心,“那你告訴我——誰來罰你!”
沒有人能罰她。
地府不降旨,冥司未動令,她所行之事,皆出於己心。
可正因如此,她纔是真正的判官。
就在契約即將吞噬她的刹那,識海深處,一道蒼老的聲音穿透時空而來:
“新主……契不在紙上,在心秤。”
虛空中,一名身披殘破判官袍的老者緩緩浮現,麵容模糊,唯有一雙眼睛清明如星。
他手持一枚龜裂的青銅印璽,印麵刻著“初契”二字,邊緣沾著不知多少年前的血跡。
“這是……執契者的本源?”她喃喃。
老判微微頷首:“自第一代開啟冥途者起,我們便知——真正的契約,非地府所賜,乃人心自承。你以心為秤,量是非,斷生死,早已超脫條文。他們要你伏罪,不過是怕你……比他們更接近‘理’。”
沈青梧笑了,嘴角溢血,卻笑得坦然。
她伸手接過那枚殘印。
刹那間,體內沉寂已久的“生”字驟然炸開!
那是她與地府立契時被封印的本源命格——生叛逆輪。
銀光自心臟噴湧而出,如江河倒灌,衝散全身焦痕。
那些曾將她寸寸焚毀的契約紋路開始重組、蛻變,化作一條條流動的銀線,在她體表蜿蜒生長,最終形成全新的場域——
代罪冥途。
能力浮現的瞬間,她便明白其代價:每承受一次他人之罪,便永久抹去一段記憶。
或許是童年的某個黃昏,或許是某個人的名字,又或許,是她自己為何走上這條路的初衷。
但她不在乎。
她抬頭,盲眼望向無麵人,眼眶中燃起兩簇銀焰,冰冷而熾烈。
“你說我要被審判?”她聲音輕,卻壓下萬魂喧囂,“好。”
她忽然鬆開金釵,雙膝重重跪地,引來大地震顫。
下一瞬,她反手將金釵刺入心口更深,鮮血噴灑而出,濺落在胸前玉鎖上,竟與那新生的銀紋共鳴,發出微不可聞的嗡鳴。
“我沈青梧,罪在執契判生死,不容質疑,不容回頭。”她一字一句,清晰如刀刻,“我篡改輪回之序,我定活人之死罪,我讓不該說話的魂開口,讓不該見光的惡曝光。我明知因果反噬,仍一意孤行。”
風停了。
燈靜了。
連無麵人的咆哮都卡在喉間。
“今日,我認罪。”
話音落下,銀光衝天而起!
那不是反抗,不是掙脫,而是以罪證道。
萬魂燈齊爆,火雨紛飛,每一盞燈中被困的魂魄都在那一瞬得到解脫,化作清光消散。
哭鐘轟然碎裂,鐘片如刃四射,四律殘黨所依附的魂體無處可逃,儘數被吸入她心口那枚新生的銀印之中。
“你瘋了!”無麵人嘶吼,身形劇烈扭曲,“認罪怎能破契!契因罪而存,你認了,就該被吞沒!”
“你錯了。”她緩緩起身,銀發狂舞,盲眼中的銀焰愈發明亮,“你們製定規則,是為了審判彆人。而我認罪,是因為——”
她抬手,指向自己胸口,聲音如雷貫耳:
“我是判官。所以,隻有我能定自己的罪。”
天地寂靜。
冰窟坍塌至最後支柱,寒氣彌漫,唯有她獨立廢墟中央,銀發如旗,衣袂獵獵。
而在極遠處,冰層之外,一道玄色身影正破寒而來。
手中緊握一枚舊玉鎖,其上刻著“梧”字,已被歲月磨得模糊。
他腳步未停,眼神卻驟然凝滯。
因為就在那一刻,他看見——
那本該倒在血泊中的女子,竟挺立如刃。
一頭青絲,正在無聲轉白。
冰層在一聲轟然巨響中徹底碎裂,寒氣如刀割開空氣,蕭玄策破冰而入,玄色龍袍獵獵翻飛,腳下積雪被震成齏粉。
他手中緊握的那枚舊玉鎖,刻著一個模糊的“梧”字,此刻竟不受控製地顫動起來,彷彿有生命般貼向沈青梧心口——那裡,新生的銀紋正緩緩流轉,如江河脈動。
就在玉鎖觸碰到她衣襟的刹那,一道清越如鐘磬的鳴響驟然蕩開,穿透殘存的陰風與死寂,像是遠古契約在回應某種宿命的重逢。
他怔住了。
眼前這個女子,不再是那個藏於深宮、隱於陰影中的低階才人。
她站在廢墟中央,銀發如瀑傾瀉,雙目雖盲卻燃著兩簇銀焰,冷光灼人魂魄。
那一頭曾烏黑如墨的青絲,已儘數化作雪白,彷彿歲月被抽乾,又似命運被焚燒殆儘後留下的灰燼。
可她沒有倒下。
她甚至笑了。
“陛下……”她的聲音沙啞卻清晰,像冰刃劃過石碑,“來看我認罪?”
蕭玄策心頭一震,腳步不由自主上前一步,伸手欲扶。
指尖將觸未觸之際,卻又僵住。
他知道,此刻的她,已非凡軀,亦非他能輕易碰觸的存在。
於是,他改握為按,將那枚溫潤卻冰冷的玉鎖,重重壓在她心口銀印之上。
“若這契要你命,”他的聲音低沉如雷滾過地底,“我便毀它。”
四周殘魂嘶鳴未絕,餘威仍在,可在這句話落下的瞬間,天地彷彿屏息。
沈青梧卻輕輕搖頭,發絲拂動間,帶起一陣微不可察的銀光漣漪。
“不必。”她說,語氣平靜得近乎殘忍,“從今往後,我不再是它的奴。”
她抬手,指尖輕撫過胸前印記,如同撫過生死簿上最後一行判詞。
“我是它的——主人。”
話音未落,整座冰窟轟然塌陷!
千鈞之力砸向地麵,卻被一股無形場域托住,緩緩消解。
銀光如網鋪展而出,將殘存的陰魂儘數裹挾,送入輪回之隙。
那些曾被困百年的怨靈,在最後一刻仰首叩拜,身影化作點點清輝,隨風而去。
寒霧彌漫,唯餘兩人立於廢墟之上,宛如末世獨存的孤峰。
而在通冥台方向,天際微明前最暗的一刻,一麵新幡悄然升起。
素白無字,唯有中央一道燃燒般的銀痕,久久不熄,如烙印,如誓約。
宮人私語四起:昨夜九千冤魂列隊而過,皆伏地三拜,方肯轉生。
乾清宮密室,燭火搖曳。
蕭玄策獨自立於案前,手中開啟一隻塵封多年的紫檀木匣。
內裡靜靜躺著一枚同款玉鎖,隻是更舊、更深,邊緣還殘留著一絲暗紅血跡。
他摩挲著那枚玉鎖,眸色幽深如淵。
“老東西,”他低聲開口,似對空言,又似對某個早已不在的人低語,“你說她能撐幾回?”
窗外風起,吹動簾幕,一片銀發自不知何處飄然落下,輕輕覆蓋在攤開的《北境破陣圖》之上。
圖中山河依舊,兵戈森然。
可那片銀發,卻像一枚無聲蓋下的判印——
冰冷,公正,不容違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