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93章 你纔是那個該下地獄的
血霧尚未散儘,長廊崩塌的餘音仍在冥途深處回蕩。
沈青梧一步踏出終審之門,腳下碎石如骨屑般四濺。
她身形搖晃,卻挺直如劍,彷彿一尊從地獄熔爐中淬煉而出的刑神。
周身纏繞著灰金色的鎖鏈,那並非實體,而是由地府最古老的判律凝成——每一環都刻著湮滅千年的法則殘文,沉甸甸地勒進她的皮肉,卻又與她的魂魄悄然融合。
額心,一枚逆旋的“判”字緩緩浮現,漆黑如淵,邊緣泛著冷金光澤。
它不隨血脈跳動,而是在呼吸之間,與天地律令共振。
她成了。
非常之判官。
臨時權柄,百年為期,可斷三案,逆天改律。
這不是恩賜,是代價堆砌出的認可。
三百樁冤案的痛楚、七千亡魂的哭嚎、三萬忠良被抹去的名字,全都化作這一瞬的加冕。
她不是地府選中的執行者,而是以血為契、以怨為薪,硬生生撕開規則裂縫,自己爬上去的審判者。
風止,魂寂。
整個冥途陷入一種詭異的靜默。
連忘川河水都凝滯了一瞬,彷彿在等待新秩序的第一聲號令。
沈青梧抬手,指尖微動。
一道光幕自虛空展開,正是線清以命紋織就的投影殘痕——上麵還殘留著北疆活埋將士的畫麵,小兵無聲呐喊的嘴型定格在“娘親”二字。
她聲音不高,卻穿透九幽:
“第一道諭令:重啟景明十年謀逆案,追責所有包庇者,無論生死。”
話音落下的刹那,天地震顫。
三十六道陰司卷宗庫同時開啟,封印百年的鐵匣轟然彈開,無數偽判文書如枯葉般翻飛升空。
那些曾被勾銷的姓名,在空中燃燒成血字,一個接一個浮現——李承勳、趙元朗、韓昭……三十七位朝臣,全因不肯篡改戰報,被誣以通敵,滿門抄斬。
而此刻,他們的殘魂在忘川岸邊齊齊抬頭,眼窩中燃起幽藍火焰。
“查。”沈青梧再吐一字。
線清十指疾舞,命紋絲如蛛網鋪展,瞬間連線數百條魂脈軌跡。
她麵色慘白,嘴角溢血,卻咬牙不退:“找到了!崔元衡,清明司前副使,景明十年主審官之一——他親手焚毀原始供詞,替換偽證三十七處,每改一筆,便有一名正直判官被‘靜默’。”
“靜默庫?”沈青梧眸光驟冷。
“是……地府之下,另設囚籠。”線清顫抖著指向冥途極南,“那裡關押著不願同流合汙的殘魂,他們不能投胎,不能消散,隻能看著真相被一層層掩埋……”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從虛空中緩步走出。
他披著漆黑判官袍,麵容如焦炭般扭曲,雙目卻亮得駭人,像是兩簇永不熄滅的鬼火。
左臉尚存半片舊容,依稀可見當年清明司副使的儒雅輪廓;右臉則完全被烈火吞噬,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
崔元衡。
偽判官。
他曾是先帝欽點的執法之臣,掌管陰陽律法,卻被地府暗中策反,成為維穩秩序的刀。
“我隻是延續了千年的規矩……”他喃喃開口,聲音沙啞如鏽鐵摩擦,“北疆若報實情,邊軍嘩變;朝中若翻舊案,政局動蕩。地府說——穩定高於公正。所以我燒了供詞,殺了證人,封鎖了所有聲音……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天下太平。”
沈青梧冷冷望著他,眉心跳過一絲譏諷。
“所以你就用三十七條人命,換來一場虛假的太平?用七千將士的活埋,換一句‘疫亡’?”
“那是犧牲!”崔元衡猛然抬頭,眼中火焰暴漲,“必要的犧牲!你以為我想這樣?可規則不允許動搖!地府需要秩序,人間需要安定,哪怕這安定是建立在謊言之上!”
“那你錯了。”沈青梧一步步向前,灰金鎖鏈隨之輕響,每走一步,腳下的地麵便裂開一道符文溝壑,“規矩不該用人命來維穩。真正的秩序,是從不放過一個惡人,也從不錯殺一個忠良。”
崔元衡臉色劇變。
他猛地抬手,袖中抽出一本古舊簿冊——封麵無字,卻隱隱有血紋流動,紙頁泛黃如屍皮,邊角甚至剝落成灰。
那是……
真正的生死簿原件。
傳說中唯有地府最高執掌者才能觸碰的至高法器。
“你沒有資格審判我。”崔元衡冷笑,指尖已開始勾畫符文,“你不過是個借怨氣上位的叛逆者。我要宣告你——非法存在。”
空氣驟然凝固。
連斷言盤坐的身影都猛地睜眼,低喝一聲:“不好!”
線清瞳孔緊縮:“他在用生死簿原典啟動‘除名儀式’!一旦完成,青梧將被徹底抹去,連魂都不會留下!”
沈青梧卻未退半步。
她隻是抬起手,掌心那支由萬千冤魂執念凝聚的新筆,緩緩指向崔元衡。
筆尖未落,天地已生異象。金光裂空,如天劍斬落。
那道由蕭玄策拚儘最後一絲生機擲出的染血玉璽,在半空中轟然炸開。
並非碎裂,而是綻放——無數細密如蛛網的金色紋路自玉璽表麵蔓延而出,與沈青梧額心逆旋的“判”字遙相呼應,彷彿兩股早已註定交彙的法則之力,在這一刻終於完成宿命般的共鳴。
崔元衡指尖的符文剛剛凝聚至九成,便在那金光觸及的瞬間寸寸崩解,如同被烈陽照徹的黑冰,發出刺耳的哀鳴。
他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抬頭——
“不可能!凡人帝王之令,豈能乾涉地府根本律法?!”
可現實不容他質疑。
虛空中,一道前所未有的規則印記緩緩浮現,筆走龍蛇,力透幽冥——
新冥律·壹:凡以冤屈鑄權柄者,得代天執罰;凡阻其昭雪者,即為共罪。
字成之刻,三十六陰司卷宗庫齊震,封存百年的正統判文自動浮起,環繞此律旋轉不息,似在朝拜新生的秩序。
而那些曾被篡改、抹除的姓名殘影,竟紛紛脫離偽冊,化作點點幽光,彙入碑文之下。
生死簿原件在崔元衡手中劇烈顫抖,屍皮般的紙頁上血紋翻湧,最終“哢”地一聲,自中間龜裂,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痕貫穿封麵,墨跡潰散如灰。
“我的修為……我的法……”崔元衡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聲音裡第一次透出恐懼與茫然,“我不也是為了秩序嗎?為了穩定……為了這該死的太平……”
沈青梧一步步走近,腳步沉靜,卻每一步都在冥途大地上刻下淺淺的符印。
她手中的判魂筆緩緩抬起,筆尖凝聚著萬千冤魂未散的執念,冷光流轉。
“你錯在,把‘秩序’當作遮羞布。”她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鑿進崔元衡殘破的靈魂深處,“你怕動蕩,怕真相撕裂朝廷,怕自己淪為棄子。於是你燒了供詞,殺了證人,連同良知一起埋進靜默庫。你以為你在維穩,其實你隻是在殺人。”
筆尖抵住他眉心。
沒有怒吼,沒有宣判,隻有一道簡潔至極的裁決落下:
“褫奪令。”
刹那間,崔元衡周身纏繞千年的陰氣如潮水倒卷,千年修為、判官權柄、甚至他賴以存在的魂體根基,儘數被抽離。
他發出一聲淒厲到變形的慘叫,身形迅速枯槁,焦炭般的皮肉片片剝落,最終隻剩下一縷微弱遊魂,瑟縮於地。
就在他倒下的地方,大地無聲裂開。
一方石碑緩緩升起,通體如骨玉雕琢,碑麵光滑如鏡,上書三個古篆大字——
昭冤台·壹
無風自動,泛起淡淡血光。
遠處,冥霧儘頭,第一縷晨光悄然穿透厚重的陰雲,像是久閉天幕被撕開一道縫隙。
微光灑落,正照在蕭玄策蒼白如紙的臉上。
他氣息微弱,胸口幾乎不見起伏,可在意識即將沉淪的最後一瞬,唇角竟極輕、極緩地揚了一下。
彷彿用儘了三生力氣,他低低喚了一聲——
“青梧……”
唯有一座新生的碑,靜靜矗立於幽冥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