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47章 她說的話,鬼都聽
黎明前的清梧閣,燭芯“劈啪”爆響,火星濺在沈青梧腕間。
她垂眸盯著茶盞裡那圈暗紅漣漪——陰血混著晨露,正緩緩漫過碧螺春的翠色。
小鳶捧著茶盤的手在抖,青瓷蓋碗與托盤相碰,發出細碎的響。
“娘娘,這茶……”小鳶喉結動了動,“引魂露要摻三滴,您昨兒夜裡用了召魂鈴,又折了十日陽壽,如今再割腕取血……”
沈青梧摸過妝匣裡的銀簪,針尖在指腹輕輕一挑。
血珠冒出來時,她反而笑了:“三滴太少,林婉柔的惡,得用七魂的怨來泡。”她將血珠彈進茶盞,看那抹紅沉底,“去,把茶給豆兒,讓他候在林昭儀寢宮外。她這兩日被阿阮的魂嚇破了膽,必定要喝安神茶。”
小鳶咬著唇接過茶盤,轉身時又頓住:“阿姐……你不恨她嗎?她當初把阿阮推進井裡,又燒了屍身煉魂,就為給太後衝喜……”
沈青梧撫著失聰的左耳。
那處麵板早沒了知覺,像塊結了冰的石頭。
她指尖劃過脖頸蔓延至肩胛的契約紅紋,聲音像浸在冷泉裡:“恨?恨是要耗心血的。我隻算賬——阿阮的命,她欠七條;尚膳局那丫頭的命,她欠八條;洗衣房老婦替她頂了偷玉簪的罪……”她屈指敲了敲茶盞,“這些賬,我替她們算。”
小鳶忽然想起昨夜,阿阮的魂消散前說的那句“你說什麼,我不聽”。
那時沈青梧站在廊下,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右眼裡的血還在滲,卻笑得比鬼還冷。
她攥緊茶盤,喉間發澀:“我這就去。”
豆兒是在卯初時分進的林昭儀寢宮。
他縮著脖子穿過抄手遊廊,看見林婉柔的貼身宮女正捧著藥碗往外走,忙賠笑道:“清梧閣送的安神茶,說是用西直門外百年老槐的露水沏的,最能壓驚。”宮女白他一眼,卻還是接了茶——畢竟沈昭媛如今在後宮的名聲,連掌事姑姑都要避讓三分。
林婉柔正倚在妝台前。
銅鏡裡的她眼眶烏青,鬢發散亂,腕上還係著那日阿阮戴過的吉祥繩——她總說這是太後賞的,是福氣。
可昨夜阿阮的魂飄在梁上時,那繩子突然滲出黑血,把她的錦被染了好大一片。
“茶。”宮女將茶盞擱在她手邊。
林婉柔盯著那盞茶,突然想起阿阮死的那晚,她也是這樣端著參湯,看著那丫頭灌下去才走的。
喉間突然泛起火燒般的乾渴,她抓起茶盞一飲而儘。
茶水下肚的瞬間,後頸竄起一陣涼意。
她聽見了,清晰得像有人貼著耳朵說話——“你燒我屍時,說‘這副皮囊太美,留著也是禍’……”
林婉柔猛地抬頭,銅鏡裡映出阿阮的臉。
那是張浸在血裡的臉,眼尾的淚痣變成了血珠,腕間的吉祥繩正往下滴黑水。
她尖叫著摔了茶盞,碎片紮進手背也不覺得疼:“滾!滾!”
“你煉我魂時,說‘隻要太後長生,死一百個我也願意’……”第二個聲音響起,是尚膳局的小丫頭。
林婉柔想起那日她端錯了湯,自己命人把她的手按在熱湯裡,“讓你長記性”。
“昭儀娘娘,求您彆把我發去洗衣房……”第三個聲音是洗衣房的老婦,她跪在地上拽自己裙角,“我家那小孫子還等著我……”
七道聲音像七根針,從四麵八方紮進林婉柔的太陽穴。
她抓著頭發往後退,撞翻了妝台,胭脂水粉撒了滿地。
銅鏡“哐當”落地,碎成十幾片,每一片裡都浮著張臉——阿阮、小丫頭、老婦,還有冷宮那個被她推下井的棄妃。
“不!不是我!”她踉蹌著撞開宮門,指甲在門框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是太後要衝喜!是你們命不好!”
同一時刻,太醫院的偏殿裡,蕭玄策正翻著先帝臨終的醫案。
燭火映得他眉骨投下陰影,指尖停在最後一頁:“先帝彌留之際,曾三呼‘冤’字,口不能言,以指劃地,成‘崔’字半筆。”崔是太後的姓氏。
“沈昭媛昨夜又招魂了?”他突然開口,驚得值夜的小太監差點打翻藥罐。
裴仲言從藥櫃後轉出來,腰間的銅鈴隨著動作輕響。
他垂眸:“回陛下,屬下昨日替昭媛診脈,見她右眼脈絡儘斷,似是以感官換通幽之能。此法極凶,每召一次魂,便折陽壽……”
“折多少?”
“少則三日,多則旬月。”裴仲言喉結動了動,“昨夜阿阮的魂現形,她折了十日。”
蕭玄策合上醫案,指節敲了敲案幾。
窗外的月光漏進來,照見他眼底翻湧的暗潮:“若她能聽見朕父皇未說完的話——”他抬眼,唇角勾起抹冷笑,“那她瞎了雙眼,朕也養她一輩子。”
寅時三刻,清梧閣的銅爐騰起幽藍火焰。
沈青梧盤坐在蒲團上,陰玉符壓在四角,七張素帛浸著她的血,正緩緩化為灰燼。
她割腕的傷口還在滲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畫出個歪歪扭扭的圈。
“我以十日陽壽,換你們一句真言——說!”她聲音沙啞,卻像有千鈞之力。
爐火燒得更旺了。
閣外突然颳起陰風,七道半透明的影子從門縫裡擠進來。
阿阮的綠裙被風吹得翻飛,尚膳局小丫頭的手還攥著湯勺,洗衣房老婦的袖口沾著皂角沫——正是林婉柔害死的七人。
“林婉柔,罪在其心!”
“煉魂害命,天地不容!”
七道身影疊在一起,像炸雷般劈開夜色。
西苑的禁軍舉著火把衝過來,卻在清梧閣外跪了一地——他們看見七道影子浮在半空,而沈青梧站在中間,脖頸的紅紋正順著鎖骨往心口爬,像條活過來的赤練蛇。
霍沉握著腰刀的手在抖。
他跟著蕭玄策多年,什麼陣仗沒見過?
可此刻望著那團血光裡的影子,他突然想起民間傳說裡的無常——來索命的無常。
林婉柔是在這時撞開清梧閣院門的。
她披頭散發,臉上還沾著血,指甲縫裡塞著碎瓷片。
她撲到沈青梧麵前,抓住她的手腕:“你讓我聽!那你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沈青梧看不見她,卻聞見她身上的血腥氣。
她反手扣住林婉柔的脈門,那裡跳得極快,像要掙出皮肉:“你是誰不重要。”她頓了頓,“重要的是,她們的名字,我記住了。”
七道影子突然轉向林婉柔。
阿阮的手撫過她的臉,小丫頭的湯勺敲在她額角,老婦的皂角沫糊住她的眼。
她們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我們是……被你燒掉的燈油。”
窗外傳來“啪”的一聲。
那盞裹著舊衣的守夜燈,幽光突然大盛,燈油裡的七縷怨氣掙脫束縛,“咻”地鑽進林婉柔的天靈蓋。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鬆開沈青梧的手,踉蹌著後退,直到撞在院牆上。
“不……不要……”她的聲音越來越弱,像被什麼東西掐住了喉嚨。
沈青梧摸出袖中的判官筆,在掌心畫了道鎮魂符。
血珠順著筆鋒滴落,她低笑:“彆急,債要一筆筆算。”
夜風卷著殘葉掠過屋簷。
沈青梧忽然覺得右眼一陣刺痛——比昨夜更疼,像有把刀在剜。
她伸手去摸,指尖沾了滿手的濕。
是血,從眼罩下滲出來的血。
“娘娘!”小鳶從廊下衝過來,扶住她搖晃的身子。
沈青梧搖頭,任血珠順著下巴滴在青石板上。
她望著東方漸白的天色,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去把林昭儀送太醫院。”頓了頓,又補了句,“讓裴太醫仔細查查,她識海裡是不是卡著七根魂刺。”
小鳶應了聲,扶著她往屋裡走。
月光漏進窗欞,照見沈青梧眼罩下的血痕,像朵開敗的紅牡丹。
寅時的清梧閣,陰風突然穿堂而過。
燭火“呼”地滅了,滿室黑暗裡,沈青梧摸向自己的右眼。
眼罩下的麵板滾燙,可她知道——那裡已經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