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想找媽[西幻] 瓶中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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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中的“怪物”
眾人整隊繼續深入後,蘑菇林中開始出現其他生物。
薇琳看見拳頭大小的白色蝸牛在菌杆上緩慢爬行,留下閃亮的粘液痕跡;一群通體透明的小型蜥蜴在菌蓋間跳躍,它們的骨骼和內臟清晰可見。
“至少看起來都很無害。”薇琳小聲說道,她的目光追隨著一隻蝴蝶狀生物——如果那能被稱為蝴蝶的話。它有六片白色翅膀,每片都呈現出絢麗的伴彩——俗稱“五顏六色的白”。
她能看到這裡大都是白色、淺色生物。一般來說在自然界中,越是有毒纔會越鮮豔,比如黑色、紅色、黃色,能夠遠遠地警告捕食者,我帶毒!吃不了兜著走!
越往裡麵走,空氣中開始飄蕩起甜膩的芬芳,像是蜂蜜混合了月桂,又帶著一絲陌生的、令人微醺的異香,讓薇琳感到莫名的放鬆與愉悅。身體的疲憊又湧上來,大家的腳步都有些踉蹌。
“就地紮營吧。”萊昂下令。
他們在一片較為開闊的菌環中央紮營。
加爾單膝跪地,從腰間的皮囊中取出六個銅製陣盤,小心翼翼地沿著營地邊緣佈置。每個陣盤隻有巴掌大小,表麵蝕刻著複雜的預警符文。
“這東西能探測三十步內的移動物體,”加爾邊調試邊解釋,手指在符文上輕輕滑動,“隻要不是人類經過,就會發出像夜梟一樣的尖嘯。”
他最後檢查了一遍陣盤的能量核心——那些鑲嵌在中央的淡藍色魔晶石,此刻正散發著微弱但穩定的光芒。
萊昂解開腰間的空間袋,隨著一陣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十幾個卷好的睡袋從袋口中魚貫而出,整齊地排在地上,每個睡袋都用防水油布包裹。
萊昂的聲音在寂靜的菌林中顯得格外清晰,“今天不要睡得太死。”關於值守,他點了三個年輕隊員,“兩小時一班,最後一班必須叫醒我。”
“還有,任何人不得單獨行動,哪怕隻是去解手。”他說這話時特彆瞪了幾個年輕隊員一眼,“現在,抓緊時間休息。”
營地很快安靜下來,一個年輕隊員坐在營地西側的一塊凸起的菌根上,警惕地注視著叢林中偶爾閃過的熒光。那些陣盤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出輕微的“哢嗒”聲,彷彿在確認自己仍在工作。
但萊昂並冇有等到人喚醒他。
當萊昂再次睜開眼睛時,他的喉嚨乾得像是被火燒過,舌頭黏在上顎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四肢沉重得不像自己的,彷彿每塊肌肉都被灌了鉛。
“見鬼……”萊昂嘶啞地咒罵著。他艱難地撐起身子卻發現營地一片死寂,連預警陣盤都沉默著。他安排的值守隊員——那個叫托馬斯的年輕人,正靠著裝滿補給的大包裹一動不動。
萊昂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膝蓋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噠”聲。他跌跌撞撞地走向托馬斯,年輕人對他的靠近毫無反應,直到萊昂用力搖晃他的肩膀,托馬斯纔像從深水中浮出般猛地吸了一口氣,眼神渙散地看向四周。
“隊……隊長?”托馬斯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對不起我好像睡過去了……”
萊昂冇有時間聽他道歉。他將整個營地的人一個個檢查過去,多數人在他的大力搖晃拍打下能醒來。
薇琳是反應比較快的一個,女法師在被觸碰的瞬間就彈了起來,眼神中的迷茫迅速被警覺取代。
“發生了什麼?”薇琳迅速環顧四周,看見的是一張張眼神朦朧的臉,她把手探入腰間,緊握著匕首的刀柄。
“不知道,你清醒了就幫我去弄醒其他人。”萊昂抓緊去拍下一個人,副隊長格魯姆就在薇琳三步之外。
“格魯姆!”萊昂單膝跪地,用力拍打副手的臉頰。那張粗糙的臉上立刻浮現出紅色的掌印,但格魯姆連睫毛都冇顫動一下。他此刻看起來像個熟睡的嬰兒,胸口甚至還在規律地起伏。
他的雙手交疊在胸前,姿勢安詳得像是躺在棺材裡的死者。
萊昂加大了力度,但依然冇有任何反應。
薇琳蹲在另一個沉睡的隊員身邊,手指按在他的頸動脈上。“脈搏正常,呼吸平穩,就像……就像隻是睡著了。”
她將那些不醒的隊員一個個檢查過去,十三個隊友像被施了沉睡魔咒般無法喚醒。
萊昂站起身,看到不到一半的隊員就是醒不過來,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這不是普通的沉睡,”萊昂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我們被什麼東西算計了。”
“我們必須離開這裡。”萊昂將梅留下,她應該是全隊戰力第三,自己帶上薇琳、加爾返回來時的路,去確認崖壁上的階梯。
十五分鐘後,三人沉默地看著格魯姆副隊長用土係魔法建造的階梯——那條他們來時小心翼翼走下的通道——已經崩塌成一片碎石。
“加爾,你能造路嗎?”萊昂寄希望於金係法師加爾。
“不行。”加爾搖頭苦笑,“你太高看我了。”
“薇琳你有什麼主意?”萊昂轉向薇琳。
“隻能試一試。”薇琳深吸一口氣,將手掌貼在潮濕的岩壁上。她的指尖能感受到岩壁表麵那些細如髮絲的菌絲。閉上眼睛,她開始緩緩注入魔力,綠色的微光從她掌心滲出,順著菌絲脈絡流淌。
那些原本細弱的菌絲立刻像被注入了生命般膨脹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交織、纏繞。但令人失望的是,它們並冇有形成預期的堅固結構,而是堆疊成了蓬鬆的雲朵狀,表麵佈滿蜂窩狀的氣孔。
薇琳試探性地按了按,整隻手掌都陷了進去,就像按在棉花糖上一樣。
“不行,”她抽回手,甩掉粘在指尖的孢子粉末,“太鬆軟了,承受不了一個人的重量。”
薇琳走向岩壁另一側,那裡生長著一種傘蓋呈扇形的橘紅色菌類。這次催生出來的菌蓋倒是堅硬許多,敲擊時發出脆響,但稍微用力就會碎裂成片狀,邊緣鋒利得能劃破皮膚。
“像玻璃一樣脆。”薇琳搖搖頭,甩掉手上的菌類碎片,“連小孩子都撐不住,更彆說全副武裝的成年人了。”
萊昂突然拍了下自己的額頭,
“等等,”他急忙解開腰間的空間袋,在裡麵翻找起來,“我可能有些種子……”
他從袋子裡捧出一把混雜的種子,這是用來當緊急情況下的儲備糧的。番茄和辣椒的種子直接被薇琳排除在外。但其中一種扁平的豆類種子引起了她的興趣,很多豆類植物是藤蔓狀的,或許有用。薇琳把它挑出來,萊昂辨認了一下:“這應該是鐵線藤。”
薇琳挑出幾顆放在地麵,魔力注入後種子立刻抽芽,嫩綠的藤蔓以驚人的速度生長。但很快問題就出現了——這些藤蔓的原始生長環境或許有許多樹供它纏繞,現在的它根本無法在光滑的岩壁上固定,它們像喝醉的蛇一樣軟趴趴地垂下來。
“失敗了。”薇琳歎了口氣,看著那些癱軟的藤蔓漸漸枯萎。
幾人垂頭喪氣地回到營地,告訴其他人這個令人沮喪的訊息。所有人麵麵相覷,不安的氣氛蔓延。
梅突然說:“也許……第五分隊的人會發現我們遲遲不上去?他們會來找我們的吧?”
隻能寄希望於此。
被困菌菇森林的第二天,情況變得更糟。
前一天還清醒的隊員中,又有五人在睡夢中陷入了無法喚醒的狀態。更可怕的是,那些沉眠的隊員睡袋邊緣攀上了細細的菌絲,像無數細小的白色觸手。眾人憂心忡忡地拔出劍割斷那些纏繞的菌絲。
萊昂、加爾和薇琳繼續貼著岩壁去探索道路。
薇琳眼前一直是同樣的景色:左側是凹凸不平的岩壁,上麵爬滿了發光的藍色菌絲;高大的菌菇像沉默的哨兵般矗立,傘蓋上滴落著熒光液體;晶花在黑暗中閃爍著詭異的微光,像是無數雙窺視的眼睛;時不時有小動物從菌叢中竄出。
走走停停間,加爾突然停下腳步,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你們聽到了嗎?”他低聲問道,手指向一處蠕動的菌叢。萊昂立即拔劍出鞘,劍刃在微光中劃出一道寒芒。但那裡什麼也冇有,隻有菌絲在緩慢地蠕動生長。
又走了不到一天,三人看見了熟悉的坍塌台階,台階上的裂痕和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樣。
他們回到了原點。這個森林,像一個圓底的瓶子,裝滿了吃人的菌類。
三人垂頭喪氣地回到營地,迎接他們的是又有幾人沉睡的訊息。作為第三戰力的梅也沉睡了。而營地裡的菌絲比離開時活躍了許多,它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每天都比前一天長得更長,現在已經能觸碰到人的腳踝。
萊昂突然暴起,長劍瘋狂地砍向地麵蔓延的菌絲。“該死!都給我去死!”他怒吼著,劍刃割斷菌絲時濺出黏稠的液體。在一次過猛的揮砍中,劍刃甩了出去,差點紮到一個沉睡的隊員。
薇琳一個箭步衝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靜點!你這樣會傷到他們!”
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萊昂的皮膚。萊昂喘著粗氣看向她的綠眸,那裡麵倒映著自己扭曲的臉。
“這些菌絲交給我來吧。”薇琳鬆開手,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平靜。損傷的魔法迴路已經癒合得差不多,薇琳估算了這些菌絲生命能量總量,覺得應該不會對自己有太大負擔——畢竟這片菌菇森林甚至冇有孕育出中型動物。其他人怎麼看她應該已經不重要了,畢竟命更要緊。
她跪坐在營地中央,放開了感知網,圈定了從營地到來時岩壁的一段路,雙手輕輕按在地麵交織的菌絲網絡上,逆轉了魔力流向。
那些菌絲在她掌心下不安地蠕動,能量開始倒流,那些攀上睡袋的菌絲出現了細微的收縮。加爾屏住呼吸,萊昂的劍尖微微顫抖,所有人都注視著這微妙的變化。
那些活躍的菌絲突然劇烈抽搐起來,像是遭受了電擊。它們的顏色迅速從珍珠白變成灰敗的黃褐色,表麵開始皺縮、乾枯。營地內的熒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下去,彷彿有看不見的手抽走了它們的生命力。
萊昂看著這一幕,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他從未見過薇琳這樣使用能力——這幾乎像是某種黑暗魔法。
“好了,”薇琳額頭上佈滿細密的汗珠,“至少暫時遏製住了。兩三天內這段路都不會有菌絲生長。”
萊昂伸手將她扶起來。萊昂的手掌粗糙而溫暖,穩穩地托住薇琳的手肘。她能感覺到他刻意控製的力道——足夠支撐她虛脫的身體,又不會讓她感到被冒犯。他們坐在營地邊緣,炭火堆帶來了絲絲溫暖。
“謝謝。”薇琳低聲道。她能感覺到其他隊員的目光像細針一樣刺在背上——驚訝、懷疑,還有一絲她不願承認的恐懼。
萊昂隻是點點頭,遞給她一杯熱茶。“休息會兒。”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眉頭緊鎖著某種薇琳讀不懂的情緒。
茶水滾燙,帶著苦澀的藥草味。薇琳小口啜飲,餘光掃視營地。有人正在擦拭他的弩箭,但每隔幾秒就會朝這邊瞟一眼;就連一向沉穩的老卡爾也時不時投來探究的目光。
“彆在意他們。”萊昂突然說,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們隻會覺得你很強。”
薇琳搖頭,茶水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不隻是他們的問題……萊昂,”她放下杯子,直視他的眼睛,“你剛纔扶我的時候,你的手臂——”
萊昂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他環顧四周,確認最近的隊員也在十步開外,才緩緩捲起右臂的袖子。
火光下,他手肘內側的皮膚呈現出清晰的木紋,像老樹的年輪般層層擴散,已經蔓延到小臂中部。
薇琳倒吸一口氣,本能地想觸碰,又在半途停住,“疼嗎?”
“不疼。”萊昂苦笑,“隻是……有點癢,像螞蟻在皮膚下爬。”
他頓了頓,“我本來打算這次任務結束後就休假。這是一個詛咒,我每年特定的時間會發作。”
“詛咒?”
萊昂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木紋邊緣。“家族遺傳的詛咒。我祖父、父親都有……傳說是我祖上殺死了一位森林半神,那傢夥臨死前下的詛咒。”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們叫它‘自然之罰'。”
薇琳注意到他說“殺死”時嘴角的抽搐。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流露出疲憊與掙紮。她突然意識到,這個總是沉穩可靠的隊長肩上,一直扛著她無法想象的重量。
“每年一月都會發作?”她低聲問。
“嗯。通常提前兩週開始出現征兆,所以我每年這時候都會請假。我本來打算這次任務結束就請假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會提前……”萊昂卷下袖子,遮住那截非人的皮膚,“我通常會找個森林……變成一棵樹,再變回來。大概三週時間。”
“完全變成樹?”薇琳想象那個畫麵——萊昂高大的身軀逐漸被樹皮覆蓋,手指伸展成枝椏,在寒風中靜止如雕塑。一陣莫名的心悸攥住她的胸口。
“中間的三四天會完全失去意識。”萊昂的目光飄向遠處,“其餘時間像在做一場醒不來的夢。能感覺到陽光、雨水,偶爾還有動物經過。”
薇琳冇有追問。她看著火堆,思考著該如何迴應這個驚人的秘密。“其他人知道嗎?”她終於開口。
萊昂搖頭,喉結滾動了一下。“除了家人,你是第一個。”這句話裡包含著某種薇琳不敢深想的信任。
萊昂看了眼隊友的動靜。聲音更低了。“你剛剛使出的讓菌絲死亡的那招……也有秘密嗎?”
“你還記得學校老師警告過魔法必須按照迴路順行嗎?”
萊昂點頭。雖然他上的是武技學校,但也另外研習了風魔法,基礎的知識還是懂的。
“我有一次不小心魔力逆行了,但是冇有爆體身亡。原因麼……可能是我的血脈比較特殊?我的母親是半精靈,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祖父母都是什麼血統,而我的父親……”薇琳的聲音突然哽住,喉頭滾動了一下,“冇有一丁點關於他的資訊,我不清楚他是什麼血統,可能混雜太多了,出了我這樣的怪物。”
萊昂的右手猛地攥緊,指節發出輕微的響聲。想到了什麼,“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你打跑了火炎魔龍……你也是用的這種方法?”
“是的,就是那時我出了點岔子,讓我的迴路有些損傷。”
“那今天的,你冇事嗎?”萊昂關切道。
“冇事的,逆行魔力的量不大。”
薇琳擡起頭,給了他一個安撫的微笑。
萊昂的眉頭幾乎擰成一個結。他深吸一口氣,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輕微瑟縮了一下。“以後少用。”他的聲音沙啞,灰藍色的眼睛裡翻湧著複雜的情緒。這不是命令,而是近乎懇求的叮囑。
薇琳怔住了。她看見他眼中映出的自己——一個同樣藏著秘密的“怪物”。某種溫暖的東西突然在胸腔裡擴散開來。她輕輕點頭,這次的笑容真實了許多,眼角泛起細小的笑紋。她握緊茶杯,感受著殘留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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