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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生婆,掌中宮尺 第12章 進宮前的最後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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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聖旨至。

京中快馬疾馳而下,黃帛展開,字字如刀刻入人心:周明遠雖已“自縊”謝罪,然經查實,確有蓄意投毒、篡改醫案、構陷良善之舉;三皇子教屬不嚴,遭天子申斥,削減屬官編製三成,閉門思過半月。

孫德海因臨危舉證、揭發有功,免去死罪,準其歸鄉養老,其子調任京畿衛所文書,賜銅牌一麵以示嘉獎。

至於沈知微——

她所呈《毒藥甄彆七法》被太醫院抄錄三十六份,分發各州藥局,列為“醫官必讀”。

更有內廷口諭傳出:“凡穩婆產醫,皆須熟記此法,違者不得執業。”一時間,民間震動。

百姓不知宮中權謀,卻懂得活命要緊,街頭巷尾已有孩童拍手傳唱:“莫信黑湯藥,須找沈家婆。”

這八個字,像春雷炸在沉寂多年的產房之上。

訊息傳到城南小院時,沈知微正俯身替小滿換藥。

少女高熱未退,四肢浮腫,脈象仍虛浮不定,但呼吸已平穩許多。

她指尖輕按腕上寸關尺,眸光微動——肝損未愈,可生機未絕。

這纔是最鋒利的勝利。

不是奏摺上的硃批,不是朝廷的褒獎,而是活下來的人,還握著她的手。

她直起身,推開窗。

晨霧散儘,陽光斜照進屋,落在那本焦邊醫書上,油紙包得嚴實,靜靜躺在木箱之中,如同一枚尚未引爆的雷。

而她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三日後清晨,王通判在府衙後堂設宴,為她餞行。

無樂無酒,席上隻有一盞清水、一碗白粥、一碟鹽漬蘿卜。

沈知微落座,未言,隻靜靜看著這三樣粗食。

“這是貧家產婦常吃的。”王通判聲音低沉,目光如鐵,“生孩子前餓著,生完還得餵奶,就靠這點東西撐命。從前我們隻當她們命薄,熬不過去是命數……如今才知,是有人一步步把她們逼進鬼門關。”

他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枚銅牌,遞了過來。

銅牌無紋無字,僅邊緣刻一道細痕,似曾斷裂又重鑄。

“這是我能在京中安插的唯一耳目——大理寺書吏李硯,是我妻舅。”他壓低聲音,“此人沉默寡言,但從不失信。若有急事,持此牌尋他,他不會問你是誰,隻會做該做的事。”

沈知微接過,指尖摩挲那道裂痕,彷彿觸到了某種隱秘的誓約。

她沒說謝字,隻是將銅牌收入貼身荷包,緊貼心口。

那是她唯一能帶進宮的武器——不是刀,不是藥,而是一個名字。

一個在黑暗裡能聽見她腳步聲的名字。

宴罷,她回小院收拾行裝。

藥箱早已備好,器械一一清點:柳葉刀、持針器、羊腸線、酒精棉……都是她親手改製的簡陋之物,但在她手中,便是割開謊言的利器。

她將《毒藥甄彆七法》謄抄本放入夾層,又將母親那本殘卷用油布裹了三層,藏於箱底。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孫德海來了。

他不再是戴枷囚徒,身上換了粗布新衣,臉上卻不見喜色,隻有劫後餘生的疲憊與沉重。

他懷裡抱著一個布包,層層麻繩捆紮,像是怕泄露什麼不可見光的秘密。

“沈姑娘……這是我在藥房暗格裡藏下的‘往來賬’。”他聲音沙啞,“不敢交給官差,也不敢燒,隻能偷偷留著。”

沈知微接過,解開繩結,翻開第一頁。

紙上無名無姓,隻記編號與藥材出入:丙字三號,赤石脂十兩;丁字五毫,硃砂五錢;乙字九號,雷公藤根……每一筆都冰冷精準,像一把緩緩推進心臟的匕首。

她的目光驟然停住——

“丙字七號”,每月初七,均有藥材流出:茯苓、當歸、川芎、炙甘草,劑量極輕,配伍溫和,看似尋常補藥。

但接收處寫著三個小字:西苑冰井台。

她瞳孔微縮。

冰井台?

那是宮中冷宮廢妃居所,荒廢多年,雜草叢生,連宮人路過都要避讓三分。

為何會有補藥持續流入?

而且是通過官辦藥房的正式渠道?

更詭異的是,這些藥材本不該出現在地方藥房的調撥清單上——那是宮廷專供品。

除非……有人在用體製的縫隙,養著某個“不該存在”的人。

她抬眼看向孫德海,聲音極輕:“你認得這筆跡?”

老藥工點頭,喉頭滾動:“是……是周明遠的副手,姓陳,外號‘禿筆陳’。他管賬十年,字跡我閉著眼都能認出來。”

沈知微合上賬冊,沉默片刻,終是將其收入行囊。

沒有多餘的話。

她隻淡淡道:“你回家去,好好活著。你兒子會平安回來的。”

孫德海怔住,眼眶忽然紅了。

他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什麼,隻深深朝她一揖,轉身離去。

背影佝僂,卻走得堅定。

黃昏將至,馬車已在府衙外等候。

黑檀木輪,青布車簾,由兩名內侍監派來的力夫牽引。

這是宮中賜下的“醫士特驛”,意味著她不再是待斬囚犯,而是有了身份的“禦用之人”。

可她清楚,這輛車,不是接她入榮華,是押她進深淵。

她提起藥箱,正欲登車,忽聽得身後一聲輕喚。

“師父……”

聲音虛弱,卻清晰。

她猛地回頭。

小院門邊,一道瘦弱身影倚門而立。是小滿。

少女臉色仍蒼白如紙,額上纏著濕巾,腳步虛浮,幾乎站不穩,卻硬是扶著門框,一步一步挪了出來。

她手裡緊緊攥著自己的舊藥箱,指節泛白。

“您……您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她說得斷續,氣息不穩,眼神卻亮得驚人,像灰燼裡最後一點火種。

沈知微站在原地,未動,也未語。

風掠過庭院,吹起她鬢邊碎發,也吹動了那頁未曾合上的《婦人大全良方》。

書頁翻飛,墨字如咒:

“女子生產,命懸一線,若醫者昧心,則萬劫不複。”

她終於抬起手,輕輕撫過藥箱邊緣,彷彿在確認某件兵器是否鋒利。

然後,她轉過身,對車夫淡淡道:“出發。”

馬蹄輕響,碾過青石板路。

而在車輪啟動的那一瞬,小滿依舊站在那裡,身影單薄,卻像一根不肯折的針,刺破暮色,紮進了通往紫禁城的長街儘頭。

馬蹄踏碎長街餘暉,車輪碾過青石板的節奏沉穩而不可逆。

沈知微坐在車內,藥箱橫置膝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箱角那道被火焰舔舐過的焦痕——那是她從刑場火堆裡搶回來的最後一本醫書留下的印記。

簾外,小滿的氣息斷續傳來。

她堅持不坐車,非要跟著走。

腳步踉蹌,卻一步未落。

沈知微掀簾望去,隻見少女瘦削背影在斜陽中拉得極長,像一株剛冒頭便遭霜打的草,偏不肯伏地。

她忽然想起昨夜替小滿換藥時,少女昏迷中喃喃了一句:“我不想再眼睜睜看著人死……我學得會的。”

那一刻,她心口震了一下。

不是感動,是某種更沉重的東西落地了——她終於不再是孤身一人站在生死線上獨戰鬼神。

有人願意接過她的刀,哪怕手還在抖。

“上來。”她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冷硬。

小滿怔住,抬頭看她。

“你是我的學徒,不是奴婢。”沈知微淡淡道,“我要你活著進宮,站著行醫,不是跪著求生。”

風靜了一瞬。

小滿咬住唇,眼中水光一閃,隨即低頭爬上車轅。

她將舊藥箱輕輕放在腳邊,彷彿捧著聖物。

車內頓時擁擠起來,可那股壓抑已久的沉寂,卻被生生撕開一道口子。

沈知微望著她,眸底微動。

這孩子或許資質平平,但她眼裡有火——是對生命的執念,是對“無能為力”四個字的恨。

而這,比任何天賦都珍貴。

馬車緩緩前行,途經府衙前街。

她掀起一側布簾,目光投去——

那具曾擺在刑場中央、用來演示剖腹產位置的骨盆模型,已被漆成朱紅,供香嫋嫋,竟成了民間婦人祈求順產的“送子靈器”。

有人跪拜叩首,有人默默投下銅錢。

藥房門口,則貼出新規黃榜:“凡煎婦人藥,須雙人核驗,違者革籍。”兩名新任藥吏肅立兩側,神情凜然。

她靜靜看著,嘴角忽地揚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不是得意,是確認。

她留下的不隻是命案真相,更是一粒種子——對權威的質疑,對程式的敬畏,對“習以為常”的反叛。

這纔是她真正要種下的東西。

這才剛開始。

馬車駛入皇城外道,青磚高牆漸次逼近,承天門巍峨聳立,金瓦映晚霞如血。

宮使持詔立於階下,身後兩名內侍垂首而立。

她整衣下車,換上六尚局特授的青紋醫士袍——窄袖束腰,領繡銀線纏枝蓮,左肩一枚小小的“藥”字徽記。

這是身份,也是枷鎖。

“特授沈氏知微為尚藥局協理,專司產科疑難。”使者宣讀敕令,聲調平淡無波。

話音未落——

一道玄影自角樓飛掠而下,無聲落地,竟未驚起半片塵埃。

謝玄來了。

黑袍曳地,麵如冠玉,一雙鳳眸深不見底。

他手中托著一隻玲瓏瓷瓶,通體素白,隻瓶口一圈描金,精緻得不像毒器。

“聽說你喜歡研究藥?”他嗓音低啞,似笑非笑,遞上前,“這是冷宮今晨送出的‘養神散’,據說是太後賞賜。”他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寒光,“你不妨看看,裡麵有沒有……你熟悉的氣味。”

沈知微接過,指尖觸到冰涼釉麵。

她不動聲色,揭開塞子,輕嗅。

一股極淡、極詭的氣味鑽入鼻腔——苦杏仁底調混著焦糖甜膩,像是蜜糖裹著刀鋒,悄然滑入肺腑。

她瞳孔驟縮。

這不是藥。

是砒霜與蜜熬製的慢性毒餌,日服一分,三月斃命,症狀如虛勞衰竭,查無可查。

她抬眼看他。

四目相對,刹那無聲。

沒有言語,沒有表情,隻有彼此心照不宣的殺機與試探,在暮色中交織成網。

她將瓷瓶收入寬大袖中,動作從容,彷彿收下一枚尋常信物。

然後,她轉身麵向宮使,抬手覆額,朗聲道:

“臣,領旨。”

朱門轟然開啟,深宮如淵,吞儘光影。

可就在眾人邁步之際——

她忽然駐足。

風捲起她袍角,露出內襯一道暗紅血跡,早已乾涸,卻仍刺目。

她沒有回頭,隻是緩緩抬起右手,從發間抽出一支銀簪。

指尖一轉,竟當眾開啟謝玄所贈瓷瓶,將簪尖探入粉末之中,輕輕一攪。

簪尖立現烏黑,如墨浸染。

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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