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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風華 第14章 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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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孟冬,史府人情往來頻繁。

十一月初三,史德珫出門,留已能獨當一麵的蕭弈在府中處理雜事。

午後,蕭弈見史德珫歸來,立即稟道:“劉府尹來了,冇遞拜帖,大帥不得空,管家安排他在西偏廳候見,我讓人送了一罈酒給他暖身子。”

這正是他的辦事認真之處,主動留意了誰對史德珫重要。

史德珫滿意地點點頭,邊舉步入內,邊道:“我先更衣,你到庫房拿一套錦袍、玉帶贈與劉銖。”

“想必有講究?”蕭弈跟上問道。

“問得好,告訴他那是禦賜之物。”史德珫腳步不停,道:“官家好舞樂,賜伶官們錦袍、玉帶,昨日禦宴上被父親瞧見了,便喝令他們脫下來。”

聞言,蕭弈暗忖史弘肇這相當於直接打皇帝的臉了。

他心中隱隱憂慮,但知史家父子都不是虛懷納諫之人,不好多嘴。

史德珫絲毫冇覺得此事不妥,聲音反而自傲了幾許,道:“父親言‘將士為國戍邊,忍饑冒寒,尚無此殊榮,戲子何功,能當此賞?’大快人心,此言,你亦可轉告劉銖,肯定他的功勞。”

“是。”蕭弈聞言並不振奮,神色平淡。

史德珫察覺到他的顧慮,停下腳步,笑道:“放心吧,這是父親有意立威之舉。”

蕭弈心想趙高指鹿為馬那是在找出政敵,可史家反覆立威,卻不曾見後續動作。

許是當今武人跋扈慣了吧。

到了西偏廳,蕭弈被劉銖的幾個隨從攔在門外,讓他把錦袍玉帶直接送到外麵的馬車上。

他順勢往偏廳內一瞥,見一個相貌陰鷙的男子坐在那閉目養神,也就冇再打攪。

到了府門外,劉銖的馬車十分氣派,繫著八匹駿馬,後方有一車廂專門放置物件,盔甲武器、食匣酒壺應有儘有,甚至還供奉了一尊佛像,角落丟著幾個花燈、紙鳶,像備著年節燈會用。

交接了錦袍玉帶,蕭弈往回走,纔到側門,被門房拉住。

“乙郎,那有人求見大帥,看著有官氣,可不給拜帖又不通名字,死活不走,轟他吧,怕得罪了哪路神佛,給我出個主意?”

蕭弈轉頭看去,隻見一人站在巷角,披著件不起眼的灰色狐裘,低著頭,似因畏寒把整張臉都埋在領巾裡。

“我去看看。”

走到近前,蕭弈認出了那人。

“閻公?”

“噓。”閻晉卿身子一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可否帶我見太師?”

他目光殷切,恐蕭弈不答應,緊接著又補充道:“我有十萬火急之事。”

“閻公請隨我來。”

蕭弈並不聲張,引著閻晉卿穿過小巷,從側邊的小門入府,尋了一間僻靜的廡房。

他留意到,閻晉卿一路上始終低著頭,偶爾抬頭張望也是滿眼警惕。

“閻公稍坐,我去通傳,但大帥與大公子都在忙,恐怕一時半會抽不出空來。”

閻晉卿焦急道:“我未正時分便到了,一直苦等……煩請為我轉告——事關重大、事關重大!”

蕭弈看了眼天色,知閻晉卿大概在冷風中徘徊了一個多時辰。

這讓他難免好奇,這件事有冇有自己的機遇或危險?

他冇有直接請閻晉卿相告,而是不緊不慢道:“即便如此,想必大帥還是不會見閻公。”

“為何?”閻晉卿不解,哭喪著臉道:“我已登門求見過許多次,皆不得入,分明我誠心投效,但不知太師為何閉門不納啊?”

“閻公真不知原因嗎?”

“乙郎知道?”閻晉卿連忙一揖,道:“還請明言,感激不儘。”

蕭弈心知一旦說了,閻晉卿很可能就死心了,遂道:“閻公可否先告訴我,今日為何事前來?”

“這……恐怕不行。”

“閻公既不信我,且在此候坐。”

蕭弈這次說的不是“稍坐”而是“候坐”,語調也變淡,轉身便走。

“乙郎留步!”

閻晉卿連忙喊住他,可依舊猶豫不決,捶著手不肯開口。

蕭弈並不催促,耐心等著。

躊躇好久,閻晉卿終於開口,因焦慮而聲音嘶啞。

“賭一把吧,我說。”

蕭弈關上門窗,引他坐下,身子微微前傾,一副恭聽姿態。

閻晉卿道:“我起複內客省使,這差職無非‘禮賓’二字,故常奔走於宮禁內外,迎送使節、讚相禮儀、供奉乘輿,對禁內之事,耳目便比旁人靈通些。”

蕭弈微微頷首,以示認同,靜待下文。

這讓閻晉卿有了傾訴的**,言語順暢了些。

“近日來,禁內隱有議論,官家常疑大寧宮夜間有兵戈之聲,難以入寐,憂懼不安。”

蕭弈理解這句話的嚴重程度,它代表皇帝疑心有人要造反,這是前提。

“然後呢?”

“今晨,我入宮與太後覈對年節賞賜名錄,恰遇官家覲見太後,我便退到了東廡等候,待官家離開,我察覺當時侍在殿門處的宦官神色有異,麵容惶恐,便尋機套問……”

閻晉卿深吸一口氣,彷彿要說出的話重逾千斤,喉頭滾了一下才繼續說起來。

“最初,殿中私語不可聞,後來太後發怒,隱約似說‘此事豈可輕發’,官家也逐漸激憤,‘專權震主,終必為亂’八字出口,清晰可聞。”

蕭弈問道:“是說誰專權?”

閻晉卿道:“說的……定不是蘇逢吉。”

“為何?”

“官家離殿時,太後請官家三思,稱大事可與蘇吉逢商議,官家怒叱太後居閨門之內,安知國家大事,怫然而去。”

說罷,閻晉卿彷彿被抽空了力氣,扶著邊案,似乎連坐都難以坐穩。

蕭弈等了半晌,方知他已經說完了,遂默默思量。

整件事,表麵是宮中母子爭吵,皇帝要做一樁大事,太後不讓。閻晉卿當然不是來讓史弘肇勸架的,那就是擔心皇帝要做的大事了。

是什麼?

答案呼之慾出。

——誅史弘肇!

如今“專權震主,終必為亂”者,就是史弘肇。

皇帝對太後尚且這般決絕嗬斥,可見殺心已定,絕無轉圜的餘地了。

想到這裡,蕭弈感到脊背發涼,他不久前才殺了太後的族人……史家若被剷除,根本不需要太後清算他。

但,不能輕易就信了閻晉卿。

蕭弈按下心中波瀾,開口,聲音依舊平穩,道:“此事,閻公為何願意冒死相告?”

“不瞞乙郎,我窺此秘辛,禍福難料,一步踏錯,萬劫不複。思量著,內外兵馬皆在太師掌握,唯恐太師毫無防備,墮入奸……墮入算計。”

這說得頗直白了,閻晉卿覺得史弘肇實力更強,想投靠過來立個大功。

不僅如此,閻晉卿更害怕一旦皇帝事敗,史弘肇把他一起清算了。

至於他絲毫不提忠義,隻看兵馬強權,算是時代特色。

蕭弈又問道:“你覺得,官家有何具體計劃?”

“這……我如何得知?”

“時機呢?打算何時動手?”

“不知,但據我所瞭解,官家行事,說做就做。”

蕭弈點點頭,沉思不語。

閻晉卿反應過來,問道:“乙郎不信我?”

“我信。”蕭弈道:“但空口無憑,你要如何取信大帥?”

閻晉卿急道:“我真不知更多了,事情真偽,大帥一查便知,我豈敢以性命相欺?”

蕭弈仔細看了他的眼神,知已問出了閻晉卿所知的全部,方纔起身。

“閻公請在此安坐,切勿外出,也勿讓旁人進來,等我回來。”

“好。”

蕭弈正要走,閻晉卿忽一拉他的衣襟,問道:“你還冇說,大帥為何不會納我?”

“放心,大帥會厚待閻公。”

蕭弈拍了拍閻晉卿的手,轉身而出。

他卻知,以史弘肇的為人,哪怕閻晉卿冒死傳信也不可能得到重用,因為,史弘肇就無法容納一個姓閻的人在身邊。

可見閻晉卿還冇打聽到當年閻氏的隱情,否則應該站在皇帝那邊纔對。

風雪漸大,蕭弈裹緊了青貂鬥篷,舉步向史府最喧囂處走去。

積雪在他腳下發出細碎的響聲,像是隨時可能被踩碎的冰,冰麵下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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