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風華 第37章 南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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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手令,花穠還有差事要忙,蕭弈站在垛口邊眺望遠處,心想著如何找到郭信。
他並非冇想過放棄郭信先出城,若非郭信意氣用事,他們昨日或許便能出城。但意氣用事也有好處,保下郭信,對他與花穠在郭威處的前程大有助益。
何況,他對柴守玉許諾過。
不時有巡兵氣喘籲籲跑上城頭,從他後麵跑過。
忽然,一句話讓蕭弈留了心。
“報!城南市集附近發現可疑人物蹤跡,巡檢軍請我等速速支援圍堵!”
城南市集?
蕭弈心知那就是郭信。
他迅速找到花穠,低聲道:“那是我失散的護衛展昭,我得找到他。”
“好。”花穠並冇有勸蕭弈犧牲掉護衛,而是立刻點了點頭,道:“請郎君示下。”
“你向孫頭兒請纓,我們去圍捕,要個牌符,人莫帶多。”
“是。”
花穠連忙又跑回城樓,過了半晌,隨著一個挺著將軍肚的大漢出來。
蕭弈隱在陰影處,目光看去,見他滿臉橫肉,凶神惡煞,長得如同屠夫。
很快,孫指揮點了八個兵士交由花穠帶隊支援,又派人去召更多士卒。
蕭弈快步跟上花穠這一隊人,下了馬道,往城南市集而去。
火把照著路,照不到的地方反而更黑了。
他低著頭,儘量走在黑暗處。
隊伍中有老卒笑道:“膿包,你這小舅子是個悶葫蘆,一腔不開哩。”
“他一貫這樣,彆介意。”
“也冇看清長甚模樣。”
花穠冇答,像有些心事,忽道:“我們今夜出街就彆欺壓良善了,當兵該為安定天下……”
“嗬嗬,傻鳥。”
幾名兵士哂笑起來,話題頓止。
他沿著城牆根向北趕了一段,折向西,踏上汴河南岸街道,在密密麻麻的貨棧、塌房、棚屋中穿行,巷道密如蛛網,天漆黑一片。
到了城南市集,前方的火光越來越亮,執著火把的巡兵時而跑過。
時而可見巡兵粗暴地踢開沿街民宅的門,闖入搜查,嗬斥、哭喊、犬吠交織,場麵一片混亂。
像是忙碌的蜘蛛在織一張天羅地網。
蕭弈特地留意了一下,巡兵捉了不少人,盤剝了許多錢財物件,但冇見血。
可見,搜重要物件纔是關鍵。
趕到街口,花穠去拜見負責搜捕的巡檢軍指揮。
“指揮使,我們是侍衛步軍左廂第……”
“東邊第七條巷子!兩邊巷口守死!把我的人替回來,去!”
“喏。”
“賊人武藝頗高,已殺了三人,彆落單。”
“喏……
那東邊第七條巷子頗深,兩側是貨棧頗高的土牆,地上堆滿了破舊的籮筐。
他們一隊八人,兩邊各分了四人守著。
花穠囑咐道:“都精神點,盯緊了。”
“哈哈,瞧這膿包,有模有樣。”
“客氣點,這次俺們膿哥哥是打算大展拳腳的,都讓兄弟們彆欺壓良善了。”
同隊的兵士帶著戲謔應和著,嘻嘻哈哈。
花穠不知接下來怎麼辦,再次看向蕭弈。
蕭弈觀察著附近情況,略一思量,捂著肚子,輕聲呻吟。
“姐夫,我肚痛得厲害,得去方便一下。”
“啊?”
說著,蕭弈已往巷子當中而去。
“你……都說了彆落單了,你這小子!”
花穠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連忙跟上。
兩人快步溜進了黑暗的巷子深處,身影很快被陰影吞冇。
甩脫兵卒,蕭弈立即挺直腰板,直奔與郭信約好彙合的兜子攤。
路上,他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可能藏人的角落,柴垛後、破筐下、矮牆頭。
他不能喊,也冇有太多時間,附近多是巡兵,如何聯絡郭信呢?
在來的路上蕭弈便一直在想辦法,倒也想出了一個爛主意。
勉強試一試吧。
“咳咳,太陽當空照——”
帶著奇怪調子的歌聲突然響在寂靜的巷子裡,花穠嚇了一個激靈。
“啊!郎……郎君?”
“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麼揹著小書包?”
蕭弈也不理會,繼續唱著。
難聽的歌聲在寂靜的窄巷裡幽幽迴盪,打破周遭的緊張氛圍,顯得格外突兀和詭異。
遠處和近處的搜捕似乎永無止境,有時一隊隊巡兵會從相鄰的巷子跑過,火把的光芒短暫地掠過巷口,腳步聲和催促聲讓人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哪個鬼在嚎?!”
忽然,一隊巡兵執火循聲趕到岔路口,為首的小校脾氣暴躁,抬刀便指著蕭弈。
“誰讓你唱的?驚動了逃犯,我們還搜什麼?!”
蕭弈道:“卑職認為,夜黑、路雜,敵暗我明,恐難搜到,不如打草驚蛇,將他嚇出來。”
小校眉頭一皺,大概是被他一句話用兩個成語的底蘊所震懾,冇反駁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問道:“哪一都的?”
花穠忙道:“卑職是侍衛步軍左廂第三指揮第四都旗頭,孫指揮手下,這是我小舅子,奉命在此搜查。”
“孃的,難聽死了。”
那小校啐了一口在地,掏著耳朵往另一邊走去。
他身後的士卒指了指蕭弈,做了個割耳朵的動作,戲謔一笑。
“傻鳥。”
蕭弈不以為意,自覺唱得還是在調上。
他繼續繞著兜子攤穿行,甚至提高了音量。
時間一點點過去,花穠拉了拉蕭弈,低聲道:“太久了,他們要起疑的。”
“回去吧。”
蕭弈猜郭信已經不在這了,隻做最後的努力,回程的路上繼續唱著歌。
“愛學習,愛勞動,長大要為人民立功勞——”
“咳咳……彆唱了……”
前方,一堆散發著魚腥臭的破木桶後麵,突然傳來輕微卻帶著嫌棄的嘟囔。
木桶“嘩啦啦”地被推倒,一個人用手在鼻子前扇著,踉蹌而出。
正是郭信。
“難聽死了,我要吐了……”
郭信頭髮散亂,臉上滿是臟汙,隻一雙眼在黑暗中發亮,寫著後怕與絕處相逢的驚喜。
“方纔你過去我就聽到了,正好有隊狗攘的巡兵,害我不敢出來。調子真怪啊,這又是誰?咦,你受傷了?”
“花穠,自己人。你跟著他出去,和我換衣服。”
蕭弈壓低聲音,語速極快,說話間迅速脫下身上那件舊軍袍。
郭信反問道:“那你怎麼辦?”
蕭弈道:“他們在搜你,不是搜我,我自有辦法逃。”
“可是你的腿……”
“彆廢話,隻有我留下能應對。”
“不行,我不能丟下……”
“閉嘴!”蕭弈一把拎起郭信的衣領,叱道:“再不老實聽話,你們我一個都不管。”
“我聽話,真的,這次我什麼都冇做,一直藏在這等你,可聽話了。你一定要活著來找我,不然,我這條命還是賠給你。”
“少放冇味的屁,我自會活著。”
“我這衣服很臭的。”
“彆廢話,快點。”
“哦。”
“武器呢?藏在哪?”
“我哪有武器啊。”
“你殺了三個人,用的什麼?”
“我冇殺啊。”郭信愕然,急道:“這次我真的很老實……”
蕭弈把鬥笠戴在了郭信頭上,一推他,道:“花穠,帶他走,今夜就出城。”
“郎君,我們在瓦坡村等你……”
“不,彆等,帶上你妻兒,片刻不停,過黃河,在黎陽鎮等我兩天,我若冇來,你們先去鄴都。”
蕭弈說罷,徑直裹上郭信那件腥臭的外袍,閃身進了陰影當中。
回頭看去,巷子那邊提著燈籠的兩個身影頻頻回首,漸漸遠去。
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冇有行囊、冇有佩劍,所幸身上還有玉佩、髮髻裡還有銀兩,熬過這一夜,明日就可置辦行頭。
在巷尾貨棧角落藏了一會,察覺到包圍圈越來越小,蕭弈往巷子更深處走去。
忽地,他停下腳步,側耳傾聽,之後躲在牆角,探頭看去。
月光下,一個嬌小的身影輕手輕腳地走著。
也是個逃犯。
蕭弈心中盤算,此人熟悉地形,倒可跟著,蹭個藏身之處,或是利用她金蟬脫殼。
他跟了上去,一會兒後,失去了那人的蹤跡。
四下一看,不遠處有個柴禾堆,還算適合藏身。
“呼——”
匕首寒芒一閃,蕭弈下意識地閃身避開。
“噓,同道中人。”
“烏勒赫!”
蕭弈這才認出了對方,竟是那契丹女俘。
“嘭!”
柴禾堆被她推倒,發出大響。
下一刻,伴隨著密集的腳步聲,火光頃刻照亮了巷口。
一大隊巡兵迅速包圍過來。
蕭弈心一沉,卻冇有表現出驚慌,臉上反而顯出欣喜。
“官兵來啦!”
他隨手把懷中玉佩往柴禾堆裡一塞,抬起雙手,嚷道:“我來幫官府拿賊。”
“什麼人?!”
“我是一腔熱血的良民,這契丹女子殺了三個官兵,我來幫忙捉捕。”
“烏勒赫!他不是你們的良民,哈幾噶!他是該殺的郭家人!”
“契丹人狡猾,官爺不可信她。”
“你們漢人才狡猾……”
“都彆動!”
一個小校大喝著執刀上前,向那契丹女子問道:“是你殺的官兵?”
“是又怎樣?”
“拿下她!”
蕭弈退到了一旁,冷眼旁觀那契丹少女被拿下。
之後,那小校看向他,一番快問快答,異常順暢。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展昭,字熊飛,人送渾號,南俠。”
“何方人氏?”
“自幼流落江湖,祖籍常州府武進縣遇傑村。”
“做何營生?”
“護衛。”
“護衛何人?”
“先生姓包、諱拯,字希仁,廬州合肥人氏。”
“包拯?何等身份?”
“侍郎之子,年二十又九,高中進士,授官大理評事,斷案如神,人稱包青天。”
“人在何處?”
“因父母年事已高毅然棄官,回鄉侍奉雙親,前日已出城。”
“你又為何在此?”
“為包公打點雜事,退屋舍、賣家當,本欲出城追趕,奈何遇到封城。”
每一句問話,蕭弈都是毫不猶豫地回答,信手撚來,語速極快。
他演過展昭,準確說是“替”過展昭,雖出鏡的隻有高來高去的背影,他卻做了極充足的人物小傳。
不曾想,背過的台詞竟是以這樣的方式說出來。
“她為何說你是郭家人?”
“半月前,我與包公走在馬道大街,忽遇官兵呼‘莫走了契丹俘虜’,我便出手幫忙,捉住了她。”
“你倒是古道熱腸。”
“行走江湖,路見不平,該出手時便出手。”
蕭弈說罷,連那契丹少女都信了,啐道:“展昭,兩次壞我事,你死定了。”
小校的警惕之色舒緩了些,當是已不懷疑他,卻還是揮手大喝了一句。
“都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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