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敵殺伐 第788章 彆怕,我來了
李長風看著她明顯尖削了的下巴,眼白裡密佈的血絲,以及眉宇間那股揮之不去的憔悴,心中像是被細針密密地紮了一下,泛起清晰的疼。
可他臉上依舊是那副彷彿什麼都不在乎的憊懶笑容,語氣輕鬆得像是來赴一場宴會:「公主殿下掛帥親征,威風八麵,我這做臣子的,豈能不來搖旗呐喊?順便,」
他側過身,手臂一展,指向身後那支引人注目的隊伍,帶著點戲謔道:「帶了點『家當』來幫忙。」
眾女聞言,紛紛上前,斂衽行禮,動作整齊劃一,聲音如珠落玉盤,清脆悅耳:「參見公主殿下!」
這突如其來的嬌聲軟語,彷彿一陣春風,暫時吹散了軍營上空彌漫的沉悶與肅殺。
唐玉宣強迫自己移開停留在李長風身上的目光,一一頷首回應,儘力讓表情顯得溫和而莊重。
當她的視線掃過人群,不經意間,落在了站在李長風身側稍後位置的一名陌生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身靛藍色勁裝,剪裁合體,勾勒出挺拔矯健的身姿。
容顏冷豔,膚白若雪,一雙眸子清亮有神,卻帶著拒人千裡的疏離。
她站在那裡,不像其他女子那般低眉順眼,反而微微抬著下頜,眉宇間蘊著一股尋常閨秀絕沒有的英氣,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意味,正冷靜地觀察著自己。
李長風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恍然「哦」了一聲,笑容不變,語氣自然得彷彿在介紹今天天氣不錯:「忘了介紹。
這位是呂清月,楚國天策將軍呂連傑之女,如今……」他頓了頓,聲音裡聽不出半分波瀾,「是末將的妻子。」
呂清月上前一步,依著軍中禮節抱拳,動作乾脆利落,態度不卑不亢,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呂清月,見過公主殿下。」
她的目光卻趁此機會,更加仔細地、不加掩飾地打量著眼前這位名動乾國的公主。
隻見對方雖一身風塵仆仆的戎裝,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倦意,甚至肩甲處還能看到隱約包紮的痕跡,但這一切都無損於她那種彷彿與生俱來的高貴氣度。
那份美麗,並非曲妙音空穀幽蘭般的清逸,而是一種更加璀璨、更加奪目的光華,如同九天之上的星辰,既令人心折,又帶著不容褻瀆的威嚴。
尤其是那雙眼睛,明明承載著沉重的疲憊,深處卻依舊燃燒著清澈而堅定的火焰,再加上她敢於在此危局中挺身而出、掛帥親征的魄力……
這一切,都讓呂清月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一股難以言喻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她忍不住再次側頭,看向身旁那個嘴角噙著懶散笑意,彷彿對一切都漫不經心的男人。
連唐玉宣這般風華絕代、手握重權、宛如神女臨世般的女子,竟也會對他傾心相待?
這個人,除了一身看不透的修為和那本讓她心緒複雜的《清婉傳》之外,究竟還隱藏著怎樣的魔力?
《清婉傳》中那些驚世駭俗的思想、對女性力量的謳歌,此刻與眼前這位公主的身影隱隱重疊,讓她對李長風的觀感,在原有的厭惡與鄙夷之中,不可避免地摻雜了更多難以言說的複雜思緒。
相互見禮已畢,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微妙而安靜,隻剩下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馬嘶。
梅蕊見狀,適時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殿下,李公子和諸位姑娘遠道而來,車馬勞頓,想必已是人困馬乏,不如先讓她們安頓下來,歇息片刻,再議正事?」
唐玉宣這才彷彿從一場大夢中驚醒,強行壓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思緒,點了點頭,聲音恢複了幾分平日的沉穩:「蘭馨,帶她們去安排好的營帳休息,務必妥善安置,不可怠慢。」
「是,殿下。」蘭馨應聲出列,恭敬地引著那一大隊心思各異、姿容出眾的女子們,朝著營區深處走去。
曲妙音也對著唐玉宣和李長風微微頷首,唇邊帶著一絲瞭然的笑意,示意自己隨蘭馨先去安頓。
轉眼之間,原本有些擁擠喧鬨的轅門前,便隻剩下唐玉宣和李長風二人,以及遠處那些恪儘職守、目不斜視的侍衛。
唐玉宣默然轉身,率先走回那座象征著權力與責任的中軍大帳。
她沒有立刻麵對李長風,而是徑直走到巨大的沙盤前,背對著他,彷彿在專注地研究敵我態勢。她的脊背挺得筆直,肩膀的線條卻微微僵硬。
嘴唇輕輕顫動了幾下,她想說點什麼,問問楚國的情況,說說眼前的危局,或者……哪怕隻是一句簡單的「你來了真好」。
可是話語湧到嘴邊,卻被一股更強大的酸澀洪流堵了回去。
連日來獨自承受的壓力、對戰局的擔憂、對將士生命的恐懼、以及肩上那重於泰山的責任所帶來的無邊委屈……
在這一刻,在她最信任的人麵前,再也無法抑製,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上,徹底衝垮了她努力維持的堅強外殼。
眼眶迅速泛紅,積蓄已久的淚水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順著她蒼白消瘦的臉頰滾落下來,滴在冰冷的沙盤邊緣,洇開一小片深色。
「你……你在楚國……一切可還順利?」她終於哽咽著問出了這句話,聲音裡帶著濃重的、無法掩飾的鼻音。
這與其說是一次詢問,不如說是一種積壓了太久太久的情感的徹底宣泄,每一個字都浸滿了淚水。
李長風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頭,看著她強忍哭泣卻依舊淚流滿麵的模樣,臉上那慣有的、玩世不恭的輕浮笑容終於徹底收斂,消失不見。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腳步放輕,上前一步,沒有任何猶豫,伸出手臂,用一種不容拒絕卻又極儘溫柔的力道,輕輕將她攬入了自己懷中。
「放肆……」
唐玉宣下意識地低斥了一聲,象征性地、極其輕微地掙紮了一下,力道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李長風的臂膀是如此堅實有力,他的懷抱是那樣溫暖寬闊,帶著她熟悉又貪戀的氣息。
她太累了,從身體到靈魂,都已被無休止的焦慮和重壓折磨得疲憊不堪。
這突如其來的溫暖依靠,這令人心安的氣息,讓她一直死死緊繃的神經,在刹那間徹底鬆弛下來。
所有的堅強,所有的威儀,所有的顧慮,在這一刻土崩瓦解,碎成了齏粉。
她不再掙紮,彷彿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將臉深深埋進他肩頭那微涼的衣衫裡,滾燙的淚水瞬間便浸濕了一大片。
起初還隻是無聲的、劇烈起伏的肩膀,漸漸地,變成了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低聲抽泣,彷彿要將心肺都哭出來一般。
李長風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他隻是靜靜地、緊緊地抱著她,一隻手穩穩地扶住她的後背,另一隻手則如同安撫受驚的孩童般,在她因哭泣而微微顫動的背脊上,一下一下,極輕極緩地拍著。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這具單薄身軀的顫抖,能真切地感受到她那纖細的肩膀上所承載的、足以壓垮任何人的巨大壓力。
帳外,巡夜士兵的腳步聲規律響起,營火燃燒發出細微的劈啪聲,夜風掠過中軍大纛,旗幡招展,獵獵作響。
在這肅殺軍營的核心,在這決定無數人命運的帥帳之內,兩人相擁的身影被燈光拉長,投在帳壁上,構成了一幅與外界緊張氛圍格格不入,卻又無比契合的靜謐畫麵。
唐玉宣緊緊抓著他背後的衣衫,彷彿溺水之人終於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死也不肯放手。
這段時間,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每一個決策都關乎成千上萬人的生死,每一步行走都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踏著鋼絲。
她不敢在任何人麵前顯露哪怕一絲一毫的軟弱,因為她是主帥,是三軍的魂魄與支柱,她若倒了,軍心便散了。
唯有在這個男人麵前,在這個她早已將身心托付的男人麵前,她可以暫時卸下那沉重如山的擔子。
可以不用那麼無堅不摧,可以放任自己,流露出一個普通女子應有的脆弱、恐懼和委屈。
感受著他懷抱傳來的、令人心安的溫暖,耳畔是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鼻尖縈繞著他身上那熟悉又獨特的氣息。
唐玉宣那顆一直懸在懸崖邊緣、狂躁不安的心,竟奇跡般地、一點點地平靜下來。
一種久違的、如同歸港船隻般的踏實感和安全感溫柔地包裹了她,驅散了盤踞多日的孤寂與冰冷。
彷彿隻要有他在身邊,再凶險的絕境,再艱難的關隘,也都有了闖過去的力量和勇氣。
她閉上眼睛,淚水依舊不停地流淌,彷彿要流儘所有的苦澀,但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幾乎讓她窒息的孤寂與無助,卻正在悄然冰消瓦解。
這時,李長風低沉而溫暖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帶著一種撫平一切波瀾的堅定:
「彆怕,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