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瑰 此身無塵(四)
此身無塵(四)
封塵醒來已經是兩天後的事了,彼時外麵下了霧濛濛的小雨,空氣裡彌漫草木清香。
“欸,你醒了!”帶著驚喜的聲音闖入他耳窩,他擡頭,就看見一黃衫女子,美得如同從畫中走出,額頭上有淡淡的白色紋路,像是鹿角。
不對,封塵臉色比之前還要慘白,容旖過來給他擦手上的汗,封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的白綾呢?”
容旖疑惑看著他,這人生了一雙特彆漂亮的金眸,明明也沒失明卻把自己的眼睛蒙上,真是奇怪至極。
“摘了啊。”
非常理應如此的語氣。
沒有了白綾遮擋,容旖看到了他金眸深處的迷茫和急切,“誰摘的?”
“還能是誰,”容旖甩了下頭發,故意湊近封塵,“當然是我啊。”
封塵沒說話了。
容旖看他那樣也不像是心情不好,但也沒好到哪去。
容旖想了想,解釋:“你臉上很臟,還有血,不摘下來我怎麼給你擦?這白綾很重要嗎?那我現在給你戴回去好了。”
容旖一隻手還被封塵抓著,她隻得用另一隻手變出白綾來,作勢就要給他戴上。
不料那人偏頭躲開,他鬆手,背過身,道:“我有點不舒服,你先出去吧。”
“那這個我給你放桌上了。”主人下令逐客,容旖也不能強待,尤其是封塵為了護她不能和那個黑袍人用出全力。
她還是很愧疚的。
容旖出去還貼心給他帶上門。待容旖走後,封塵才坐起來,拿起白綾,眸光籌錯複雜,許久,他似是不解的低聲呢喃:
“將我帶回人間之人……”
自那之後,容旖就驚奇的發現,封塵居然不戴白綾了,而且他這樣笑起來就會很好看。
容旖的樂趣就變成了逗封塵笑。
更驚奇的是,封塵真的會對她笑,像千萬年不化的雪忽然被溫暖消融。
“封塵,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欸。”容旖大膽地上手去捏封塵的臉,一張俊臉被她捏的肉往兩邊跑,看起來滑稽可笑。
“嗯。”封塵輕輕笑著應她,百般縱容任她捏。
“欸?”容旖一下子鬆手,她一下皺眉一下努嘴,繞著封塵轉了一圈,非常奇怪,“你是不是換魂了?平時我那麼弄你你就把我手拿開了。”
“沒有換魂,你想多了。”封塵無奈一笑。
“真的?”容旖一臉不信。
“嗯。”容旖走到哪,封塵的目光就追隨她到哪。
容旖頷首,思忖半天,不說信也不說不信。
她不說話,封塵就淡淡看著她也不說話。
鳥鳴聲錯落在四周小林,喧鬨靈動,春日正好,封塵金色眸子裡,是一片綠意和嬌媚的女子。
又過了兩日,容旖再次吃下一粒傷藥變成半透明狀的靈魂,容旖試過了,在她變成魂體的時候,除了封塵,誰也看不見她。
於是這日封塵上山誦讀經文,容旖就賴皮地扒住他地身體,跟他上去。
青山寺在仙門中是很特殊的存在,很少摻和世事,所以青山寺中人人修為都不高,就是住持,也才元嬰期。
容旖變成魂體沒有什麼重量,隻是保留感官,所以封塵不用托住容旖的腿,這人就可以像八爪魚一樣死死扒在他身上。
身上沒有什麼重量,但是有女子滑嫩肌膚帶來的觸感。
容旖把頭靠在他肩膀上,笑嘻嘻的:“封不悟,你好像不反感我的觸碰了欸。”
封塵還沒說話,容旖又接著道:“難道是因為我摘下了你的白綾嗎?”
封塵停頓了一下,誠實:“嗯,你可以這樣子認為。”
沒想到他真的承認了,容旖倒有點失落,心裡像有細細的電流穿過。
“你不要傷心,”封塵有些笨拙的安慰人,“師父讓我等人,而你就是我等的人。”
容旖微微挑眉,往上攀了攀,把整張臉湊到前麵看封塵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隻要摘下你的白綾,就是你師父讓你等的人?”
“是。”
容旖閉嘴了,她呆呆看著封塵,想:還好是我摘下他的白綾……
不對,我在想什麼?
容旖一口咬上自己的舌頭,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是不可能在這久留的。
沒過一會兒,封塵就帶著他到了青山寺,古樸的紅牆綠瓦,不少僧人在寺廟中穿行,迎麵碰上的僧人都會停下來,微笑著和封塵打招呼點頭。
“你還挺受歡迎的嘛。”容旖數了數,一路過來,封塵已經和這廟裡十個人打招呼了。
對此封塵隻是淡淡一笑:“或許吧。”
封塵進了供奉佛像的廟中,金漆塗就,威嚴又慈悲。
封塵上前跪在蒲團上,手上轉動紅色佛珠,閉眸嘴裡呢喃什麼。
許是封塵太過嚴肅認真,容旖不敢太胡鬨,乖乖趴在他背上聽他吟誦。
這人的聲音又清透又好聽,不低沉也不嘹亮,像是一場淅淅瀝瀝的江南小雨。
聽著聽著,容旖就在他背上睡著了,呼吸聲輕輕的,祥和安寧。
封塵吟誦兩個時辰經文,背著容旖走出去,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臉上是掛著笑的。
“站住。”
轉過一個拐角,封塵被人叫住。
他從容不迫地回身,欠身行禮:“惠和僧人。”
“今日怎麼沒天暗了再過來,好叫佛祖看看你的誠心。”那和尚一開口就是濃濃的厭惡。
事實上那和尚就是不喜歡封塵,身為彌仙山的弟子,卻要到他們青山寺拜佛,聽說還是六根不淨的命格,有染青山寺的乾淨,從封塵第一天來開始,惠和就不喜歡這個人。
就算他修為高深可以保護青山寺又怎麼樣?
他身份那麼特殊,如果他不在青山寺,或許青山寺山腳下那個村莊就不會忽然被妖魔盯上。
“是弟子不對。”封塵老老實實認錯。
前幾日確實因為容旖拉著他不讓他走,他才耽誤了上山的時辰。
“因為你,我青山寺都成什麼樣子了?彌仙山又如何?我青山寺從來不出手乾預六界之事,我勸你還是早日離開,不要拖累了我們纔好……”惠和冷哼一聲,頤指氣使道。
封塵垂首不語。
惠和最看不慣他這般,指指點點的又開始說教。
一番吵鬨中容旖懶懶的張開眼,伸了個腰,揉揉眼睛,嘟噥:“怎麼了?封不悟?”
容旖說話同樣也隻有封塵可以聽見,他沒應答。
她仔細一聽,愣了一下頓時勃然大怒。
什麼鬼?這個老禿驢居然敢罵封塵?
她不滿的蹙眉,又見封塵這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欺負我的人?
你最好不要命了。
容旖從封塵身上下來,脫離他的一刻,封塵似乎感覺到她要做什麼,連忙伸手去抓,但他怎麼可能抓住下定決心的容旖?
於是隻得到一片空。
封塵沒有再低頭,他擡眸望向惠和,就見容旖一臉壞笑的抓來一隻鳥,用法術令其在和尚頭上拉屎。
惠和見封塵受訓期間居然敢擡頭,就要抓住他的小尾巴好好嗬斥一頓,結果感到頭上一涼,他有種不詳的預感,往頭上一模,一手的鳥屎。
“封塵!”惠和氣的嘴都歪了,怒火中燒瞪封塵,“又是你乾的對不對?!”
容旖在一邊笑得打滾,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封塵不答,視線落到惠和身後一處地方,半晌,輕笑出聲。
“哈哈哈哈,封不悟你看這禿驢哈哈哈哈。”
容旖得意的笑聲在聽到惠和一句話中猛地停住,隻聽惠和斥到:“弟子封塵,這個月第七回衝撞長輩,去戒堂受鞭罰十五。”
說完便拂袖離去。
“我乾你大爺!”好心辦壞事的容旖朝那老頭揮舞拳頭,氣得齜牙咧嘴。
封塵歎口氣把人拉回來,笑道:“沒事,我們走吧。”
“不對啊封不悟,他剛才說你這個月第七次衝撞長輩,看來這樣的事你乾過不少啊。”容旖回頭,狐疑地上下打量他,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樣。
封塵輕笑,不語。
他輕車熟路地往戒堂方向走,在戒堂外看守地弟子見到是他,並不意外,擺手做了個“往裡請”地的手勢。
戒堂內,封塵脫掉外衣,跪在地上,兩個弟子輪番鞭打其後背,另一弟子就在一邊數數,提筆在紙上記錄,容旖飄過去一看,寫得是青山寺中的弟子受罰情況。
容旖一眼望去,清一色的封塵。
封塵對鞭罰這事沒有任何感覺,清清冷冷地垂下眸子,不動如山,修士的體質比常人好太多,這點懲罰對他來說連小傷都算不上。
容旖看著看著還是覺得疼,她一起跪到封塵身邊,悶悶不樂:“要不我把他們都催眠,然後我們下山好了。”
封塵手指動了動,餘光瞥向容旖,那一刻,聖潔白袍的僧人眸光裡,有跌落塵世的柔和。
“錯了就要受罰,家師令我來修佛,不是讓我無法無天的。”
容旖聽見這人和和氣氣的聲音。
“那也應該是我來受!”容旖教唆不動她,乾脆把自己放到封塵背後,想替他受過。
“不必。”封塵不動聲色按住她,見壓製不動就使用靈力限製她的行動。
“你乾什麼?”容旖咬牙。
“十五鞭而已,沒關係的。”
“去你大爺的沒關係。”容旖心裡的氣一下爆發,不由分說抱住封塵,一口咬在他脖頸上。
“嘶。”封塵微微蹙眉,容旖咬得太用力了,封塵沒料到這出,反應過來就要把容旖從自己背上拉下來。
容旖不依他,無足輕重受過剩下的八鞭,才鬆開嘴。
封塵的脖子被咬出血來,牙印明顯又色情。
“封塵。”容旖叫他名字。
封塵不太認同她做法,聞言還是側過頭,然後,容旖伸長脖子,吻了上去。
穿堂風撩起他的衣袍,簌簌作響。
一僧人道:“封塵大師,可以了。”
他們看不見是魂體的容旖,自然也看不見白袍僧人側頭,金眸裡是詫異震驚,是因為,他在和人接吻。
甚至不是一個真正的人,因為容旖是妖族。
過了片刻,僧人就見封塵從地上起來,麵無表情地穿好衣物,朝他們點點頭便自行離開。
年輕的僧人看著封塵遠去,聖潔的佛子稍稍向一邊傾身,時不時偏頭,就像是……
就像是在聽心愛的姑娘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