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的囚徒 不朽仲夏
不朽仲夏
山頂的風光再美,人也總要下山。
到站踏出車廂的那一刻,七喜在心裡覺得美夢要醒了。
她還是笑著,也從心底真的感激祝與淮和季柏青。
她跟在祝與淮和季柏青身後往外走,纜車站的小門外屹立著一棵三角梅。
季柏青叫住她:“拍張照吧。”
七喜有些猶豫,她很多年沒有拍過照了,害怕有人傳上網,被認識的人看到。
季柏青接著說:“那棵花開得很美,你站那拍照肯定很好看。”
“那……就一張,你彆發網上。”
她站在三角梅下,下巴微揚,站直了,笑著。
季柏青喊著“1、2、3”,摁下了按鈕。
後麵的遊客從他們身邊走過,有人誇七喜:“好看!”
七喜撩了下頭發,大大方方地說:“我也覺得。”
七喜隨著他們走了一段,在地鐵站口,七喜站在那,她叫住往前走的祝與淮和季柏青:“我就不和你們一起回去了,我還有事。”
他們三個人都心知肚明有事是假的,祝與淮雖然煩她,但她一身的傷,祝與淮還是有些擔心:“你去哪?”
“我有地方去,”七喜笑笑,把魚遞過去,“我今天很開心,這是報酬。”
他們兩個人都沒接,季柏青用掌心把魚推過去:“留著吧,當做紀念。”
七喜看著季柏青,又看看手裡的魚,笑了笑,說:“走了。”她說完這句話,轉過身,她把手揚起來,招了招,示意再見。
她笑著,那笑笑著笑著就冷了,她的眼尾眉梢沉沉地低垂著,臉色像是冷掉的菜上麵浮著的那層油。
祝與淮看著她的背影,一天的相處下來,他覺得七喜也沒那麼討厭。
季柏青拿出手機,把剛才拍的照片發給了祝與淮。
祝與淮聽見叮的一聲,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讓岑科他們查查吧,搞不好會有新的線索。”
祝與淮朝著七喜走的地方看了看,七喜的身影被淹沒在人海裡,看不見了。他說:“好。”
祝與淮把七喜的照片發過去,讓岑科進行比對。
幾個小時後,岑科經過反複確認,確定這是兩年前經馬來西亞出境後失蹤的阮夢蝶。
岑科長長地發過來一段話:你從哪裡找到的人?這張照片和當年的差距有些大,我們利用一些手段才辨認出的。
祝與淮長話短說:這次來香港,她也在,我估計人大部分時候還在本市,過幾天就要回來了,盯著點。
岑科發了個ok的表情包。
第二天一大早,凱文發訊息給季柏青和祝與淮,讓他們過來公司看看,剛好有演員在拍攝。
祝與淮拿著手機和季柏青說:“他們這一環扣一環的,生怕你上不了當。”
他們順著凱文給的地址過去,電梯到達第二十七樓,電梯門一開,凡星娛樂四個大字就顯現在眼前。
他們順著往裡走,前台過來詢問:“先生,有麼事?”
祝與淮把凱文給的名片拿出來,言簡意賅地說:“我們過來試戲。”
前台看了眼,臉上堆砌出笑,說:“這邊請。”
凱文西裝革履地坐在辦公室裡翻看著眼前的策劃書,聽見門響,讓來人請進。
推開門,凱文看見季柏青和祝與淮,立刻站了起來,椅子往後退,客套地寒暄著說:“貴客貴客,吃過東西沒?這附近有家好吃的日料店——”
祝與淮聽見日料就有心理陰影,打斷道:“吃過了。”
凱文也沒再接著說,讓前台幫忙送兩杯茶水進來。
凱文靠坐在黑色的真皮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得意地和他們倆說:“我們公司才僅僅幾年時間,就買下了這一層樓,香港租金貴,我那時候想著,咬咬牙還不如買下來算了。”
祝與淮假裝羨慕地四處打量,用手摸了摸沙發,發出讚歎道:“真皮的吧,好多錢吧。”
凱文看祝與淮那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他臉上的皮被虛榮心撐開了,笑得極度饜足地說:“也不貴,小五十萬。”
祝與淮誇張地眨了兩下眼,但這次著實是因為沒想到。
剛好有人送水進來,凱文揚揚下巴:“放那吧。”
凱文笑著說:“喝口水,我們再接著聊。”
凱文起身把剛才桌上的策劃書拿過來,他給季柏青和祝與淮一人遞了一份,介紹道:“這是我們公司最近承接的專案,在馬來西亞,預計是下個月開拍,我們在爭取裡麵的幾個角色,你們看看有沒有興趣?”
季柏青隨意地翻開一頁,問:“不是說好在香港拍嗎?”
凱文“哎”了一聲,一臉可惜的樣子:“彆提了,前兩天說的好好的,突然變卦,還好我們合作的專案多,不然,我都不好意思讓你倆跑這一趟。”
凱文把話說得好聽,祝與淮問:“我們不需要試戲?”
“試戲嘛,我們這邊的專案基本不在香港,到時候到馬來西亞了,再試就好。”
祝與淮雖然不是這個行業的,但也知道導演開拍前要讓演員試戲。
祝與淮鐵了心想要知道這裡是掛羊頭賣狗肉的皮包公司,還是真的也有涉及娛樂產業。
祝與淮裝作一臉憂心的樣子:“到時候不過怎麼辦?”
凱文靠回在沙發椅背上,笑著說:“怕什麼,不過你們再飛回來,反正機票錢都是公司出,你們就當做出去旅行好了。”
祝與淮雙手掌心搓著自己的膝蓋,笑著向凱文求取經驗:“有沒有導演或者公司合作過的演員拍的片子,我們好提前瞭解。”
祝與淮笑著看看季柏青,又笑著看向凱文說:“公司的錢也是錢,來回機票也不便宜。”
凱文被祝與淮的實誠逗笑了,倒也沒再說不用準備的話,他站起來去抽屜裡找了一些合作過的專案表拿過來遞給祝與淮。
祝與淮看著上麵的人名,大多數的人他都聽過,他在最下麵一排看到了楚一鳴的名字。
或許是最近看到這個名字的頻率比較高,祝與淮留神多看了兩秒。
他們和凱文聊了一會,凱文說有訊息會和他們及時聯係,讓他們回內地之後有事聯係江雲濤。
從那棟房子出來,祝與淮跟在季柏青身後若有所思,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這麼多的巧合。
顧讓房間裡,楚一鳴的海報通通被戳破了,還有一張娛樂公司的名片,以及現在的一切。
那天在彆墅裡,凱文提起楚一鳴,祝與淮隻是單純地覺得楚一鳴人氣高,拿來做例子會更有說服力。
他一直想,思緒像是兩個轉動的齒輪卡在了一起,以至於沒注意到季柏青在前麵停了下來。
祝與淮一腦門撞到了季柏青的肩膀上,季柏青回身,問:“想什麼呢?”
“我想起一件事,就是之前失蹤的一個女孩,我們去她房間找證據時候,我看到了楚一鳴的海報,還有楚一鳴的照片。但是那些海報無一例外人臉的地方都被戳爛了,照片也合在桌麵上,沒有立起來。”
“祝允樂也追星,我認出那張海報,也是因為我在祝允樂房間見過。”
“我是覺得對一個自己喜歡了很久的偶像,不應該是這種行為,總覺得哪裡奇怪。”
季柏青跟著祝與淮的思路走,喜歡一個人不可能會把他的照片戳壞,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不是喜歡,是厭惡。
季柏青提供思路:“會不會是她喜歡的這個男明星有女朋友了?或者是拍了她不喜歡的劇?”
祝與淮搖頭,要是楚一鳴戀愛的話,那祝允樂一定會連嚎三天,但是他沒有聽祝允樂說,那就是不可能。
祝與淮一時還理不出頭緒,說:“算了,後麵再想吧。”
季柏青點頭,他們明天就要離開香港,還有小半天時間可以到處走走,他問:“我帶你去個地方?”
祝與淮也沒問去哪,一口答應道:“行。”
他們坐地鐵過去,祝與淮兩隻手拉著扶手,季柏青站在他身邊,一隻手拉著扶手,一隻手虛虛地環著他,怕他摔。
香港地鐵冷氣足,祝與淮出門隻穿了一件短袖,麵板上猝不及防地冒出一小串雞皮疙瘩。
季柏青看見了,站得離祝與淮更近了一些,問:“冷嗎?”
“還好。”
雖然祝與淮說了還好,但季柏青也沒往旁邊靠,他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地鐵報站“堅尼地城”,季柏青說:“到了。”
祝與淮看著兩邊的街道,和幾年前並無變化,地鐵口斜對麵的那家叉燒店依舊還在。
季柏青帶著他,邊走邊說:“好久沒回來看看了,帶你去我學校逛逛。”
去港大要經過一個很長的坡,他們順著坡往上爬,祝與淮和季柏青平日都有運動,但也還是抵擋不了呼吸變得有些笨重。
等走到一個相對平穩一點的地方,祝與淮喘了兩口粗氣,不太均勻著呼吸說:“你們學校的同學每天運動量都飽和了。”
他們一路說著話,季柏青和他講當時學校裡發生的事,祝與淮聽得津津有味。
季柏青每多講一些,祝與淮就覺得離曾經的季柏青更近一分。
他們倆走了二十多分鐘,終於到了港大。
港大是開放式大學,不需要登記,可以直接進入。
季柏青帶著祝與淮,從自己上過課的教室,一直逛到常去的圖書館座位。
上課的老師、交好的同學、課堂趣事,他把自己發生過的事,細細地、認真地講給祝與淮聽。
祝與淮雖然覺得季柏青真實,但從前的季柏青更多地活在自己的想象裡,他們之間的交集有且僅有短短的幾次,上大學直至今天的人生都存在於聽說。
季柏青帶著祝與淮往圖書館的一個角落走。
港大的圖書館冷氣足,坐在裡麵學習的人身上都著外套,他們安靜地坐在書桌前,手指飛快地敲擊著鍵盤,或者翻閱著手中的書。
出了電梯,季柏青帶著他直直地往書架的另一邊走,季柏青帶著他來到房間儘頭的一個角落。
這個角落背靠著書架,不會有人經過,但又麵對著窗戶,對著一窗樹景,不會顯得陰暗。
季柏青剛才走過來時候,特意看了看,沒有人,但還是壓低著聲音說話:“這是我在港大最喜歡的地方。”
祝與淮看著映照在玻璃窗上的斑駁光影,忽然想起那些校園電影裡的場景。
他問季柏青:“怎麼這裡沒有人?”
季柏青往上指了指,笑著說:“因為冷氣不足。”
祝與淮想象著季柏青在這裡認真念書的場景,窗外的景色在書本的翻動聲中也隨之變化,而季柏青在這些變化中逐漸成為他想成為的人。
一年、兩年、三年、四年……
祝與淮用眼睛一寸一寸地描摹著眼前的桌椅,伸出手去觸碰著桌子的邊緣,他忍不住地假想,他第一次來香港時候,或許季柏青就坐在這張桌子前學習。
他們身處同一個校園,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季柏青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夢,夢裡是學校落滿樹蔭的走廊,他懷揣著自己的沉重心事,忐忑、不安,但還是願意從教室的一邊走到另外一邊,隻為偷瞄到祝與淮時候,心情揚起來的那幾秒。
那幾秒的愉快就像是在放氣球,繩索從束縛已久的手中脫出,輕快地、遙遙的,乘著清風而上。
時至今日,飛出去的氣球再次回到手中,季柏青才明白,凝望一個人的快樂是延續的很多個幾秒。
而擁有祝與淮,則像是站在風暴中心,數以萬計的蝴蝶扇動著翅膀持續不斷地從他眼前飛過。
窗外的陽光稀疏地灑滿樹葉,輝煌又盛大,投下的斑駁光影像碎銀子般的月光落在他們肩頭。
他們慢慢地在學校裡閒逛,季柏青帶祝與淮去兼職過的店吃飯。
他們站在店門口,祝與淮擡頭望瞭望招牌,眼裡閃過絲驚訝。
季柏青一進門,老闆娘就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季柏青笑著喊人:“二姐。”
二姐已經年過五十,但保養極好,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十歲。
她張著手過來淺淺擁抱了季柏青,笑著用粵語說:“乖仔,做麼得閒返香港呀?”
季柏青笑著說:“掛住你。”
季柏青把半路買的水果遞過去,二姐看了看,是她的最愛榴蓮,她“哇”一聲:“有心啦。”
二姐看向身後的祝與淮,覺得有些眼熟,他看看季柏青,笑著說:“介紹下。”
祝與淮雖然聽不懂粵語,但知道老闆娘在看自己,朝著對方點頭微笑。
季柏青切換成普通話,互相給他們介紹:“這是二姐,我大學在她這裡打工,她很照顧我。”
“這是祝與淮,我高中同學,也是我朋友。”
二姐笑著和祝與淮打招呼,誇讚季柏青,她話說了兩句後,反應過來祝與淮聽不懂粵語,又換做了蹩腳的普通話。
二姐的普通話帶著濃濃的港式口音,笑著講:“他以前在我店裡幫忙,我們好熟的。他成績好,做事又認真,人又長得靚。好多妹妹來找他,在牆上寫留言條。”
季柏青不知道是說給祝與淮聽,還是單純地解釋:“二姐,她們是因為你廚藝好,才來吃飯的。”
“靚妹愛靚仔,有麼奇怪。”
“他以前高中也很厲害,是我們學校的學霸,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祝與淮補充論證說道:“也有很多人喜歡他。”
二姐臉上很哇塞的表情,嘴巴張的圓圓的:“好威啊。”
季柏青的餘光輕輕地掃一眼祝與淮,求饒道:“二姐,我餓了。”
二姐笑著招呼道:“樓上坐吧。”
二姐帶著他們往樓上走,香港寸土寸金,樓梯修建的隻能容下一個人上下。
二姐把選單拿過來,讓他們兩個人看想吃的菜:“隨便點,睇好叫我,我請客。”
祝與淮翻著選單,問季柏青:“有沒有推薦?”
季柏青還記得他上次說的不怎麼吃蒜,不喜歡吃香菜。他把選單橫著放到兩個人之間,按照著祝與淮的口味推薦了幾道菜。
祝與淮剛開始沒反應過來,季柏青說了三四道後,他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他擡頭看看季柏青,說:“你也點個你喜歡的。”
他們兩個人離得近,季柏青清晰地從祝與淮熠熠生輝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季柏青笑了笑,他們兩個人,三道菜已經夠了,季柏青又加了一個。
正是飯點繁忙的時候,季柏青自己寫完,拿下去了。
祝與淮好奇地看著餐廳的四周,他們身後的牆上寫滿了便利貼。
祝與淮初中時候,學校外麵的奶茶店也這樣搞過,他還記得那時候大家喜歡誰,就會把對方的名字寫在便利貼上,貼在牆上。
祝與淮現在看著牆上的內容,覺得人類總是有種莫名的可愛,不敢單獨對喜歡的人表白,卻有勇氣敢在人聲鼎沸處表達愛意。
季柏青走上來看祝與淮看得專心,也站到他旁邊一起看。
季柏青問他:“寫過沒?”
祝與淮疑問地“嗯”一聲,隨即反應過來,雖然挺不好意思,但還是誠實地說:“寫過。”
季柏青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問:“寫了什麼?”
祝與淮頂著季柏青的目光,簡單地說:“希望他健康快樂。”
二姐的菜上得很快,他們吃完坐了一會,祝與淮想上廁所,季柏青先下樓。
季柏青偷偷地掃過碼,付了錢,二姐從廚房出來看到,嗔怪地說:“說了我請客,你怎麼還給錢。”
季柏青笑笑:“我以前吃了你這麼多頓,現在我都工作了,再要你請,我多不好意思。”
“不行,”二姐去拿自己的手機,要把錢退回去。
季柏青忙去阻止她:“二姐,真不用。”
二姐伸出一隻手攔住了他,把錢轉了過來,轉完,她看著季柏青:“你工作怎麼了,你再大在我這都是小孩。”
季柏青笑笑,他看向二姐時,不小心瞥到她的手機螢幕。他疑惑地蹙了蹙眉,和二姐說:“二姐,你的手機螢幕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
二姐聞言看了看自己的手機,不明所以地遞過去,螢幕上是二姐和自己兒子站在店鋪前的照片,仔細看,左邊有一個人在看門上貼著選單的倒影。
二姐探過頭來,和季柏青一起看。之前二姐都沒發現,現在再看,對上祝與淮那張臉。
祝與淮剛好從樓梯下來,季柏青擡頭看他,遠遠凝望著。
祝與淮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他笑容滿麵地感謝二姐的招待:“真是太好吃了,我今天吃得特彆開心。”
二姐用餘光瞄了瞄季柏青忽然沉默下去的臉,又把視線移回到祝與淮身上,笑著說:“多來,就當做自己家。”
他們兩個人和二姐打過招呼,走出了店。
夜晚的堅尼地城,涼風習習,季柏青和祝與淮走在海邊。
他們站在欄杆外,風吹過來,空氣中帶著一些鹹濕和悶熱。不遠處,可以看到橋上的燈火和遠行的輪船。
他們兩個人好一會沒說話,隻是靜靜地吹著風。
如果曾經是季柏青最不喜歡的詞,因為沒意義,時間不會流轉,發生的事不會再改變,但現在他在想一個假設。
季柏青望著茫茫海麵,天黑之後的海變得不可捉摸,‘我沒有來過香港,我有喜歡的人,我寫過紙條’,祝與淮說過的話在季柏青腦海裡來回翻轉。
他握緊了拳頭又鬆開,他注視著眼前星星點點連成串的燈火,叫祝與淮的名字:“祝與淮。”
祝與淮很輕地“嗯”一聲,偏過頭來看著季柏青。
季柏青很輕很輕地問:“我可以追你嗎?”
這句話像海風從祝與淮的耳邊呼嘯而過,他的心彷彿也跟著被攪亂了節奏。
祝與淮的睫毛慌亂地抖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