汙染末日,我為救世主 第112章
冬天的活計,
是最難乾的。
手凍裂了一層又一層,老繭厚重得像馬蹄子,毫無知覺。不過這樣也有好處,
麵板厚了,也就沒那麼容易被劃傷了。
搬屍工緊了緊身上的大衣,
蹲在殯儀館外麵的樹下掏出帶的午飯,
避風,狼吞虎嚥。
其他工友也都在周圍,
或站或蹲,
趁著難得的休息時間抓緊吃飯。
冬天對於很多人來說並不好過,
一場感冒也能要了命,是殯儀館最忙的時候,也是他們最好掙錢的時候。
還有很多屍體堆放在冷凍車裡等著他們去搬,
沒有那麼多時間浪費。
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人少了。
搬屍工想到這裡,吃飯的速度慢了下來,眼神複雜的擡頭看向周圍。
以前他們這一車有二十個人,
乾活時也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鬨。
工頭是個老油條,
雖然每次都要抽取他們一部分錢,
但也會妥妥當當的把業主那邊處理明白,很少會有剋扣或刁難的情況。平日裡做工,
工頭也會讓大家總是開開心心的,讓人留戀。
可最近幾天,
他們這群人越來越沉默,工頭一開始隻是長時間發呆,
後來很少說話,
就算說,
也吞吞吐吐的,每擠出一個音節都很艱難,聽得人著急又難受。
像搬屍工以前在老家村頭見過的,發燒燒壞了腦子的傻子。
但今天,工頭甚至都沒有出現,令人忍不住多想。
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就連能問個清楚的人都沒有,就讓人這麼雲裡霧裡的,根本不知道是好是壞。
無法掌控局麵的感受,無力且令人心慌。
搬屍工心裡發堵,也吃不下去將飯盒收了起來。
“你們吃著,我再進去看看。”
工友們點點頭,神情麻木。
從告彆廳外路過時,透過玻璃,搬屍工還看到了匆匆從外地趕回來的子女,哭嚎著撲到遺體前撕心裂肺喊媽,周圍人怎麼拉都拉不開,幾乎想要將心肺也一起哭出來。
那哭聲盤旋在空落落的郊外,枯枝寒鴉驚飛,黃葉墜落,天空陰雲密佈。
令人沒來由的難受。
搬屍工心裡不是滋味。
他隻看了兩眼,就裹緊了軍大衣,埋著頭匆匆往後麵走。
死的人有家人為他們哭泣,還能有時間悲傷。他不一樣,他要是不乾活,他的家人就真的餓死了,妻兒父母不知明天的早飯在何方。
轉過瓦房拐角,搬屍工正悶悶滿頭走路,卻突然旁邊一股大力傳來,不由分說拉住他就扯過了牆角。
搬屍工一驚,本能想要揮手反擊,卻聽那人聲音焦急:“哥是我!黑子!”
他定睛一看,還真是。
已經失蹤了好幾天,不知去向的黑子。
雖然隻是幾日不見,但黑子卻像是從閻王爺那走過一遭,整個人都瘦得脫了形,以前的衣服掛在他身上空蕩蕩的,像是偷穿衣服的骨頭架子,就算隔著冬天厚重的大衣,都能看到下麵瘦骨嶙峋的痕跡,一條條的骨頭像是曾經在殺豬的那裡看到的豬肋排,令人心驚。
並且,他更黑了。
搬屍工暗暗吃了一驚。
雖然乾他們這些苦力活兒的,本來就不會像那些常年待在室內的人一樣白白淨淨的,每個人都被太陽曬得黑紅黑黃,但這是正常的黑。
黑子之所以會被起了這麼個外號,也是因為他特彆黑。黑對他而言,是常態。
可現在,黑子的臉上,卻透露著一股不祥的黑色。
……應該說是黑氣。
搬屍工以前聽村裡的神婆說過,說是人之將死,是能看出來的,印堂透著濃重的黑氣,整張臉甚至整個人都被黑色籠罩。
那是鬼氣,是黑白無常做的標記,等人一咽氣就能立刻找過來勾魂帶走。
他以前聽的時候不以為意,覺得神婆是亂說的。
但現在,當他親眼看到黑子之後,卻覺得……這是真的。
黑子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樣。
但他自己並不清楚,還一臉焦急的神情,疑神疑鬼的向周圍看了幾眼,像是唯恐有人跟蹤偷聽。
搬屍工莫名其妙,擡手拍了黑子一下:“你乾什麼呢?這幾天都不來上工,你真是家裡錢多得都不用出來做工了?”
他納悶:“難不成你媳婦說的是真的,你手裡有寶石?”
黑子明顯不愛提及這茬兒,隻拽著搬屍工的手,焦急問:“工頭呢?你看見工頭了嗎,還有亮子,還有其他幾個……”
搬屍工搖搖頭:“你說的那幾個,除了亮子,其他今天都沒來。這幾天也都和你一樣,曠工。”
他疑惑:“你們到底怎麼回事啊?”
“沒時間說這麼多了,你先告訴我,亮子在哪?”
黑子沒有血色的嘴巴全爆開了死皮,他焦灼的下意識舔了舔嘴巴,來回看了兩眼,壓低聲音道:“老哥!你要是信得過我,就聽我一句勸,最近幾天彆在來出工了。”
“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搬屍工覺得奇怪,但還是給他指了亮子在的地方後,失笑搖頭:“我不做工,我一家老小吃什麼?”
就算天塌下來他也得出門,不然家裡幾張吃飯的嘴怎麼辦?哪能那麼任性,說最近覺得不對就不乾活了,他又不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嬌滴滴大少爺。
搬屍工還想和黑子問些什麼。
但黑子見搬屍工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也立刻放棄了再勸的打算,隻匆匆向他道了謝就跑去找亮子。
看著黑子的背影,搬屍工一頭霧水。
嘟囔了一句:“有病。莫名其妙的。”
他回到冷凍貨車時,司機還在避風處吃飯喝酒,人家隻負責開車過來,不負責裝卸,隻等著他們這些搬屍體的把屍體都卸下來,就開車回去。
“來吃點啊?”
司機樂嗬嗬舉起手裡的小酒瓶,和他打了個招呼:“我老丈人給我買的酒,媳婦兒醃的小鹹菜,剛好下酒。”
搬屍工擺了擺手,拒絕了,笑著勸道:“少喝點,不然你怎麼開車?”
司機滿不在乎。
搬屍工也沒繼續勸,轉身往貨車走去。
後院隻有他一個人。
貨車的大門敞開著,裡麵停放著一具具裝屍袋,沒人看管。
搬屍工看了,趕緊爬上車清點數量,心裡暗暗埋怨著司機不靠譜,怎麼連門都不關就自己跑出去喝酒了。
彆看這些屍體不起眼,他也是做了這行才知道,還真有人連屍體都偷!比以前村裡那些心裡有問題的人都奇怪。
萬一丟了屍體,家屬來鬨或是殯儀館問過來,要他們賠錢怎麼辦?
搬屍工擔憂著一具具查過去,慢慢鬆了口氣。
但在查到最後幾具時,還是心裡咯噔一下。
少了,少了一具!
在靠近門口的地方,竟然少了一個裝屍袋!
搬屍工驚了下,不敢相信的趕緊重新再查了一遍。
他對這個位置的裝屍袋有印象,記得是個出車禍死了的流浪漢,在夜晚的高速路上被大貨車撞飛又碾壓,後麵的司機根本沒看到,一輛輛壓過去。
等終於發現的時候,流浪漢連個人形都沒剩,衣服和隨身帶著的一包破爛也都變成了碎片。據說,就剩一條褲子還是完好的。
那一整段高速公路上到處都散落著破碎的血肉,冬天這麼冷,早就和路麵的冰雪粘在一起了,鏟都鏟不下來。最後還是人家跪在地上,一點點焐熱了之後摳下來的。
因為太慘烈,所以搬屍工記住了這個倒黴蛋,覺得和他對比起來,自己的生活其實也還算好的。
太碎了,以致於搬動的時候也不太好搬,就放在了貨車最靠近外麵的地方,想著等吃過午飯再回來搬。
卻沒想到,回來之後,這具屍體竟然不翼而飛!
搬屍工不知道屍體到底是去了哪,但他覺得,都碎成這樣了,屍體應該不能再複活了吧?可也沒有偷這種屍體的理由啊?
他去問司機,司機也丈二摸不著頭腦。
“我沒看見啊,怎麼可能有人偷,你想多了吧。”
司機無所謂灌了口酒:“估計是你同伴裡的誰搬走了唄,這還用問?”
被打擾了午飯,司機不大高興。
搬屍工沒辦法,繞著貨車走了幾圈,就連後院內外都找了個遍,試圖找出些蛛絲馬跡。
但什麼都沒看到。
他心疼電話費,沒有給同伴打電話詢問,隻等他們吃完飯回來再問。
回到貨車上,搬屍工看著空蕩蕩的架子,愣了愣,還是慢慢在架子上坐了下來。
他手放在架子上,像是放在那屍體上。
和朋友之間把酒談笑般。
“老哥哥,你這命,挺苦啊。”
搬屍工歎了口氣,眉眼疲憊,在沒有人的時候也忍不住放空自己,朋友談心般道:“死都死了,怎麼你這……屍體還能丟了呢?”
“你放心啊,老哥哥,雖然我不認識你,但怎麼說來著。”
他笑了下:“相逢就是緣唄,對吧?我肯定把你妥妥當當的燒了。”
他拍了拍架子,就要起身去搬其他裝屍袋。
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謝謝。”
“又不是啥大事,說什麼謝。”
搬屍工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彎腰就去抱住另一具裝屍袋。
可就在他將要起身時,卻忽然僵住。
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車裡,一共就他一個人。
司機在另一邊喝酒,根本不在意貨車裡的屍體。而他身邊的,都是死人。
那到底……
是誰在和他說話?
搬屍工慢慢睜大了眼睛,像卡頓住的機器人,一點,一點的回頭,看向自己身後。
滴答,滴答……
紅色的液體,順著貨車的棚頂滴落下來,在空蕩蕩沒了屍體的架子上,彙聚成一小灘血泊,又順著金屬架子流淌下來,鐵鏽的氣味彌漫開來。
搬屍工隻覺得一股寒氣順著脊背後腰往上竄,身上厚厚的衣物都彷彿紙一樣薄,寒風一打,立刻凍透了。整個人都被冷風吹硬在原地,冰雕一般,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手腳在哪。
他慢慢的,慢慢的擡頭,向車頂看去。
與一雙黑沉沉沒有眼白的眼珠,正好對上了視線。
那東西已經很難被稱為人了,隻是一灘碎得拚都不起來的肉。
入目所及之處皆是刺目的血紅色,血色淋漓間,爛乎乎的肉塊黏膩的粘在棚頂上,像是被剁碎的豬肉餡。
而在那堆肉餡的最中間,鑲嵌著一顆高度殘破的頭顱。
隻是有些許白骨拚湊罷了,勉強能看出曾經存在的顱頂。
就連最堅硬的頭蓋骨,都已經碎成好幾片。
眼珠鑲嵌在骨縫裡,下頷骨拚在鎖骨上,扭曲得像是被砸壞後又重新拚湊的人體模型。
令搬屍工的大腦無法妥善處理眼前新出現的資訊,陷入了宕機狀態,無法判斷出眼前究竟是什麼情況,與原有認知產生的矛盾覆蓋了一切。
他直愣愣的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還是棚頂上的那東西,率先發出聲音,向他道:“謝謝。”
他這次確定了。
不是幻覺,就是有人……有屍體,複活了。
被碾壓得碎到不能再碎的屍體,說話了。
搬屍工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隨即,他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驚恐寫了滿臉將五官撐開到扭曲不似人形的程度。
巨大到無法承受的精神衝擊之下,他不可抑止的張開嘴巴,呼吸急促。
“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撕心裂肺。
半醺的司機猛地驚醒,手裡隻剩一個底的酒瓶也不小心沒拿住砸在地麵。
他心疼的把酒瓶撿起來,被酒精麻痹的大腦慢了數拍,才終於反應過來剛剛都發生了什麼,是什麼東西吵醒了他。
司機怒氣衝衝的往貨車走,想要指責對方沒什麼事吵他睡覺的行為。
可走近一看,他卻愣了下。
貨車旁邊的雪地上,到處都灑落著黑色的東西。
像下水道掏出來的汙泥,散發著陣陣惡臭。在潔白的雪地上,黑白對比分明。
司機捏住鼻子靠近貨車,不快道:“乾什麼呢!你看看你把這車搞得,這麼臟。”
他伸頭往裡看。
搬屍工垂著頭,坐在靠車門的架子上,埋在手臂間的整張臉都被陰影覆蓋,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沒來由的,司機覺得一股冷氣撲麵而來,凍得他抖了抖。
酒也醒了些。
“兄弟,你在這乾什麼呢?怪冷的,坐這乾什麼?”
司機伸頭往裡看了兩眼,因為搬屍工的古怪,剛剛的氣勢也都消失不見。
他猶豫著問:“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喝點?”
搬屍工沒有擡頭,隻悶悶“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見他這副模樣,司機搓了搓手臂,還是覺得沒來由的滲人,也不敢再說什麼,本能的想要逃跑避險。
“那你這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他乾笑:“有事你再喊我。”
搬屍工沒說話。
司機轉身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他連連轉頭,心底還是犯嘀咕。
常和這些屍體打交道的,他也聽說過同行撞見過死屍複活,或是鬨鬼這類的事情。
隻是因為他跑了這麼多次車一直都沒有遇到過,因此也從最開始的警惕到習以為常,逐漸放鬆了戒備,覺得這都是同行們編出來騙人的,就是想嚇退其他新人,自己好吃獨食。
但今天,不知道是因為天氣不好,還是因為他喝醉了……他竟然覺得,搬屍工很像是傳說中的鬼上身。
難不成真遇到臟東西了?
司機一驚,頓時也沒有喝酒的興致了,悄悄躲藏在轉角後麵,伸出一隻眼睛往貨車的方向看去。
搬屍工始終都在那架子上坐著,一動不動。
冬天的室外很冷,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不動,腳指頭都能凍掉。可搬屍工卻像是沒有知覺一樣,整個人坐在那裡,就好像是死屍堆裡的一道暗影,夾雜在光與光之間,無法被照亮。
冷風呼嘯間,似乎還夾雜著其他什麼聲音。
像黏膩的爬行,蠕動,吞噬。
在搬屍工自己身軀投下來的那一片陰影中,沒有人看到,就在他的臉上,一整片鮮血糊糊,覆蓋了所有麵板和五官。
像從上方砸下來,大衣上還帶著血液迸濺後留下的痕跡。
那些血肉像有自己的生命和思想,緊緊扒在搬屍工的臉皮上,一聳一聳的蠕動,向周圍的邊緣擴張。
像一張被不斷抻長的麵膜,儘可能多的覆蓋麵板,一直蔓延向脖子,然後是肩膀,衣服下麵的身軀……
搬屍工整個看上去,所有暴露在外的麵板,都隻剩下紅通通一片。
而五官,融化在那灘血肉裡。
咕嘰,咕嘰……像在吞噬,重組,拚湊成新的不知是什麼的生命體。
……如果那還能被稱為生命的話。
但在司機看來,就是搬屍工始終安靜的坐在原地,良久,才終於擡起手,放在旁邊的架子上。
搬屍工擡起頭,依舊是熟悉的那張臉。他看向身邊早就空蕩蕩的架子,有說有笑,表情生動,和空氣自言自語也看起來像是在和朋友聊天,把酒言歡。
司機傻眼了。
他看了半天,隻看到搬屍工一臉的笑意,甚至還有肢體動作,在和旁邊的空架子擺手,像是在拒絕什麼。
好像那裡真的有一個人。
不僅如此,搬屍工還轉身,笑著看向他身後的另一個裝屍袋,有說有笑,說到興起處,還走過去拍了拍裝屍袋,像在拍兄弟肩膀一樣自然。
比麵對家人朋友時,還要更加輕鬆。
司機疑惑的看了半天,確認真的就隻有搬屍工一個人,沒什麼其他古怪的鬨鬼現象,也沒看到彆的什麼,這才將信將疑的轉過頭,準備回自己的小凳子上繼續喝酒去。
“這是怎麼了,最近壓力太大了嗎?都瘋了。”
他轉頭看了眼搬屍工,搖了搖頭,拋在了腦後,自嘲般嘟囔:“嗐誰不是呢。”
司機離得太遠,沒有聽見貨車裡的說話聲。
搬屍工像是換了個人,一改往日的木訥內向,和旁邊的幾具屍體都聊得開心。
“沒事,彆客氣,這都是應該的。”
他向自己旁邊的空架子笑著說:“老哥哥,咱們這一把年紀了,不就講個落葉歸根?你放心,我肯定,肯定,肯定定定定……”
一句話卻卡頓到了半路。
搬屍工自己恍然未覺,仍舊滿臉是笑意。
那唯一的一個音節像是損壞後的磁碟,不斷的重播迴圈。
直到其他搬屍工都陸陸續續吃完了午飯,三三兩兩走回來。
他們隨意的和司機打了招呼,就往後院走。
但離得老遠,他們就看到,整個後院都被黑色的淤泥淹沒,連個能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離開時的滿院積雪早就被淤泥覆蓋。
白的變成了黑的。
不留一點光亮。
黑沉沉的壓在人心上。
“臥槽!這是怎麼了?”
有人驚愕,疑惑的四下看了看:“哪來的這麼多泥巴?”
但本來就是乾力氣活的,他們也不太在意會弄臟鞋子衣服,提起大衣下擺就想要從淤泥裡趟過去。
可才剛下腳,那個最先有所動作的人就猛地停住了腿腳,滿臉驚恐想,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旁邊人都在抱怨,一時沒有發現。
等看到時,他們奇怪的拍了拍工友:“怎麼了?”
那人定在原地,呼吸急促瞳孔渙散,整個人都在輕微的顫抖著,卻定在原地,一動都動不了。
旁人隻覺得奇怪,低頭看了看淤泥,又納悶擡頭看過去:“泥巴而已,這有什麼的?”
他們以前在村子裡,一下雨,土路比這泥濘難走多了。
也有人覺得古怪,轉身去問司機:“後院怎麼都是泥巴?你乾什麼了?”
司機哼了一聲:“那去問問你們工友吧,我可不知道。就他一個人一直都在院子裡。”
但等那人轉身回去的時候,卻發現後院門口的淤泥邊緣,竟然有好幾個工友都站在那裡,僵直得一動不動,像是雕塑。
他疑惑的伸手推了推,可“雕塑”隻是晃了下,就直直的往淤泥裡砸。
嚇得他一聲“臥槽!”,就趕緊去拽人。
其他沒有定格的人也都七手八腳的過來幫忙,拽胳膊的拽胳膊,拽腿的拽腿,混亂中把差點摔進泥地裡的工友撈了回來,扶出院子。
“這是怎麼了?還摔呢?”
旁人擔憂,趕緊找衣服被褥把摔下去的人捂住,連連招呼其他人去找熱水和糖塊:“是不是那些大學生說的那什麼……啊,貧血,缺什麼糖,是吧?”
“可能是,他家老頭剛進醫院正用錢呢,好幾天也沒見他吃葷腥。是不是餓得啊?”
“不知道……誒,這叫什麼事啊。”
“你們有沒有覺得,最近我們這都怪怪的,怎麼總是出事呢?”
有人滿臉擔憂:“可彆瞎說!怪晦氣的。”
“可不能出事啊。”
他們隱隱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像感知到了危險,卻不知道危險在何處的小動物,躁動不安。
但沒有人一個人真的挑破說出來。
好像隻要他們不去提,事情就不存在。不會成真……
幾個定在淤泥邊緣的人,都被其他工友慌亂拽了回來,找了個空屋子把人安頓好,雖然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但最起碼避風,還有凳子能坐著休息。
殯儀館的人本來不太高興,大冬天的從辦公室裡跑出來給他們找空屋子開門,冷死了。
但那幾個直愣愣的人連臉色都不對了,煞白發青,像死人。
殯儀館的人一看,嚇了一大跳,趕緊翻出鑰匙就急匆匆的過來:“你們同伴是怎麼回事啊?生病了?生病就彆出來乾活嘛,給彆人添麻煩。”
他抱怨道:“萬一死在我們這算誰的?”
其他搬屍工點頭哈腰,連連賠笑,還給對方塞了一包煙。
殯儀館的人臉色和緩,等他們進了屋子之後,還折回去給他們打了一壺熱水過來:“諾,喝了暖暖身子。”
“這大冷天的,彆是凍著了吧。”
他擔憂的看了幾眼那幾個無知無覺,僵硬坐在凳子上的搬屍工,道:“要是出什麼事,趕緊走聽見沒有?彆在這給我添麻煩。”
“還有,你們那後院是怎麼回事?怎麼搞得那麼臟。”
他抱怨道:“萬一被領導看見了,還是要扣我的工資。你們走的時候都打掃乾淨。”
其他人道謝,承諾說絕不會有那種情況。
但一回頭,幾個工友還是那副植物人的模樣,這可愁壞了其他人。
“怎麼辦?”
幾人麵麵相覷。
想要打給工頭詢問,但電話接通後,對麵卻不論怎麼詢問也不說話,隻有接連不斷的呼吸聲。
結束通話電話,他們歎了口氣,還是決定趕緊把活兒都做完。
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實就是,乾活兒的人少了,屍體的數量卻沒有減少,還都等著他們去乾呢。
人家殯儀館又不會管他們這種事,活兒乾不完就是不給結算錢。
“行了,趕緊的吧。等做完工回來再說。”
幾人說著往外走。
但也有人疑惑又擔憂的轉頭,看著僵硬在房間裡的幾個工友,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最先回來的那個搬屍工,仍舊在貨車上站著,悶頭不聲不響的乾活,將裝屍袋一個個搬下來。
可他就像是沒看到地麵的淤泥一樣,所有搬下來的屍體,都就這樣放在地麵上,和淤泥融為一體。
其他後趕過來的人一看,大驚失色,趕忙過來阻止:“哥們兒,你沒看到地上這都是泥巴嗎?怎麼往這放?”
雖然冬天強於夏天,零下的溫度使得屍體就算放在地麵上也不會融化腐爛。但地上莫名其妙出現的淤泥,還是會把裝屍袋汙臟。
不說對死者的敬意,就是殯儀館的人,也不願意看到這種臟兮兮的場麵。
後麵的工作可都是殯儀館的人在做,弄他們一手泥,隻會嫌棄,更會在結算的時候挑刺扣錢。
誰都不願意累死累活乾一天,給錢的時候還被人刁難挑刺。
其他人趕緊邊製止不斷搬屍體的同伴,邊把放在淤泥裡的裝屍袋都搬出後院,放在沒有淤泥的雪地上。
那搬屍工卻恍然沒有察覺到周圍工友對自己的不滿,還是在燦爛的笑著:“沒事啊,他們說,熱,想要在地麵上躺躺。”
怕其他人不相信,搬屍工還重複了一句:“他們自己說,要去地麵。”
其他人一驚,看了看裝屍袋,又看了看身邊仍舊在笑的搬屍工。
有大膽的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靠近裝屍袋,碰了碰。
沒反應。
還是死人。
他鬆了口氣,轉身驚疑不定:“他們,和你說的?”
“誰們?屍體?”
搬屍工點點頭,理所當然:“對啊。都是好哥們兒,這點要求也不至於拒絕吧?”
他回答得如此自然,似乎沒什麼異常。很快,就又轉身上了貨車,邊說笑著邊把屍體往下搬。
隻不過,他的交談物件並非工友,而是屍體。
其他人看著這一幕,隻覺得涼意順著咧開的大衣呼呼向裡麵吹去,灌了滿懷的冷風。
凍得心臟都開始僵硬。
還是其中一人率先動起來,打破了僵局:“愣著乾什麼?趕緊的!彆磨蹭了,等一會兒天黑了更不好乾。”
其他人哆嗦了一下,恍然回神,也趕緊加入其中,動作比往常快了不少。
人家說的沒錯,這地方,太詭異了。現在還有點光亮,等晚上天都黑了到處看不見東西的時候……更嚇人。
不管發生了什麼,還是早點乾完早點走。
“媽的這破地方!等老子攢夠孩子上學的錢,就再也不乾了!”
有人罵罵咧咧吐了口唾沫:“遲早死在這!”
周圍人苦笑,搖了搖頭,卻沒說什麼。
但乾著乾著,卻忽然有人遲疑著停了下來。
“你們……”
他指著地麵上的淤泥,疑惑問旁邊人:“你們覺不覺得,地上這塊淤泥,像老趙?”
地麵上的淤泥始終在咕嘟咕嘟冒著泡,白色的泡沫堆積在淤泥邊緣和凸出的大石塊旁邊,像是組成了一張張人臉。
有的人臉像在瘋狂嘶吼,崩潰哭泣,有的像是在敲擊著地麵,被關在籠子裡的囚犯想要掙紮著衝出來。
神色各異。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臉。
太像了!
太像他們那些被暫時安置在屋子裡的工友們了。
旁邊人聞聲,也都低頭看去。
“想什麼呢?怎麼可能是人臉,你自己想多了吧?”
但也有人凝神細看,神情驚恐:“還真,真的有點像啊!”
如果隻有一張人臉相似,那一定是巧合。
就算是有幾張人臉,也不過是泡沫堆積的錯覺。
誰從前沒有指著天上的雲朵說這個像什麼那個又像什麼呢?
可……如果這幾張臉,剛剛好與他們那幾個工友,全都對的上,那就不對勁了。
“這張也像!像亮子!”
“臥槽,你們怎麼都這麼說……我腳底這個,是不是有點像工頭啊?”
“我這個肯定是老李!那個是老王。草!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有人慌了,連忙去問最開始回來的那個搬屍工:“哥們,你畫的嗎?”
搬屍工卻對身邊的混亂吵鬨恍若未覺,依舊在吭哧吭哧搬著裝屍袋。
他指著自己新搬下來的裝屍袋,對旁人說:“我朋友說他有點冷,想要進屋裡取取暖。咱們快點?”
旁人一愣,然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立刻衝過去不由分說擠開搬屍工,將那裝屍袋猛地拉開拉鏈!
但裝屍袋裡,臉色青白的死屍依舊安靜,一動不動。
沒有想象中的鬨鬼,更沒有複活。
搬屍工皺眉,埋怨的從工友手裡拽過裝屍袋,仔細將拉鎖重新拉好,還順手幫屍體整理了下衣服。
“你怎麼回事啊?問過人家了嗎就開啟,沒禮貌!”
他像是真的生氣了,扛起裝屍袋就往外走,滿地淤泥都對他沒有影響。
可被留在原地的那人,卻覺得心臟逐漸發冷。
他注視著工友離開的背影,隻覺得有什麼東西……變了。
不再是他認識的那個人,並且,周圍還多了其他什麼東西。
在他們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悄無聲息的……改變,代替,改寫。
假的也成為了事實。
那人抖了抖,顫抖著聲音問旁邊人:“你說,真的會有這種程度的巧合嗎?”
或者說,都到這種程度了,他們真的以為,是巧合?
旁邊人卻沒有回答他。
彷彿他周圍的整個世界,都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問你話呢……”
他抱怨著轉身看去,卻在下一秒瞳孔緊縮。
剛剛還站在他身邊的工友,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
可他腳邊的淤泥,卻像是多出了厚厚的一層,甚至都淹沒了他的鞋麵。
他恍惚間意識到了什麼,低頭一看。
卻見到剛剛還站在旁邊的工友……那張臉,竟然出現在自己腳邊的淤泥裡。
聲嘶力竭的在怒吼,五官扭曲非人。
他擡頭,向其他地方看去,卻隻看到空蕩蕩的後院,在沒有任何人。
這一次,整個世界,真的隻剩下了他一個。
“你怎麼還不走?”
忽然有人從遠處問他:“所有人都走了,怎麼你還站在那?趕緊過來。”
搬屍工站在後院門口,肩上還扛著屍體,平靜的注視著他:“走吧。”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屬於人的溫度和表情。
木偶人一般的空洞死寂。
“……好。”
司機猛然驚醒,渾身發冷的往周圍看去,本能覺得危險。
但他周圍什麼也沒有,安靜得可怕。
“這麼快就乾完了嗎?”
司機嘟囔著往後院走。
所有搬屍工都不見人影。
隻剩下一地緩慢流淌的粘稠淤泥。
以及……
淤泥裡,一張張擠擠簇蔟,嘶吼哭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