汙染末日,我為救世主 第149章
商南明能夠清晰的感覺得到,
在自己穿越過黑線,進入黑洞的瞬間,所有的聲音和光線都在疾速從自己身邊遠去,
後退,消失。
突破那層防線之後,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像是行走在宇宙初開天地未明的混沌荒原,
盤古尚未出現,沒有日月星辰,
甚至沒有天地。
一切都隱匿於濃霧之後,
不辨方向。
商南明知道一種刑罰,
將犯人關在小黑屋中沒有聲音光亮,失去對時間空間的感知判斷,不需要多久,
犯人就會自行崩潰。
但那樣的刑罰,在眼前的黑暗下,還是顯得過於溫和。
這裡甚至沒有邊界。
不知道應當向哪裡走去,
不知道身邊究竟有什麼,即便伸手去觸碰也什麼都不會有。隻有濃重的霧氣,
覆蓋一切。
甚至,
他在逐漸迷失,遺忘自己的存在。
他的姓名,
身份,任務,
最刻骨銘心的記憶,和最珍視不能失去的人……
商南明感覺自己彷彿被剖成兩部分。
靈魂高高在上,
冷眼旁觀的理智。
對將要發生的一切詳細預料,
甚至在冷靜判斷和評估“自己”將要麵對的崩潰與瘋狂,
分析自己每一次的情緒漏洞,剔除不必要的感性,隻留理智繼續執行。
而身軀,依舊在黑暗中執著行走,即便已經開始按照靈魂的預料行進情緒,卻也執拗的絕不停下腳步。即使靈魂嘲笑感性的無用,卻依舊在堅守。
堅守……祈行夜教會他的感性,“情感”。
因為商南明並沒有失去方向。
草木生命向陽而生。
而他,他朝向祈行夜。
祈行夜所在的方向,就是他將要,也必須會抵達之處。
即便黑暗遮蔽視野,剝奪感知,但商南明依舊能夠本能感覺得到,祈行夜就在這片黑暗中的某處。
於是他一刻不曾停歇的向前,向前。
就算,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片黑暗混沌的荒原中,向何處前行。
但是商南明的靈魂在推著他向前走,讓他隱約明白,他現在所行走的這條路,就是通往祈行夜的路。
當身軀失去航向,迷失在蒼茫大海中,靈魂卻始終堅定。
不知道走了多遠,時間過去了多久,久到商南明已經逐漸模糊忘記了自己本來的任務,不論是調查局還是西南密林都從他腦海中消失。
唯一隻記得的,就是祈行夜。
商南明像是行走在無垠冰原上,邁出的每一步都越發艱難,每一束肌肉每一塊骨骼都在發出抗議,但他仍舊沒有放棄或停頓,哪怕一分一秒。
他麵無表情,機械的邁開長腿,像被設定好程式的機器人,“祈行夜”是他唯一的指令。
名字,身份,來處……他都忘記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卻知道自己為誰而來。
祈行夜。
他要找到一個名叫祈行夜的人,帶回去,予他平安與庇護。
那是不可遺失的珍寶。
身體很快超越人類負荷的極限,商南明的行走也越發緩慢,擡起又落下的腳步足有千斤重。
所有不必要的情緒都被抽離,崩潰,絕望,無助,迷茫……所有這些正常人應當會有的情緒,都被商南明毫不猶豫棄之如敝履。
理智全麵接管靈魂,絕不屈服的意誌力代替將要倒塌的身軀成為鋼骨,支撐著商南明繼續向前。
忽然間,商南明感覺自己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團微弱的亮光。
他麻木的擡起頭,循著光的方向看去。
似乎是因為長時間身處黑暗,他是視覺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響,乍然從黑暗中向突然出現的光明看,什麼也看不清,隻有霧濛濛的一團光暈。
但是,商南明還是定了定神,從那一團光裡,敏銳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輪廓。
……祈行夜。
商南明不由加快了步伐,從沒有聲音的荒原上,走向光的終點。
祈行夜背光而立,身姿挺拔如鋒利長刀,透過光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勁瘦有力的腰線,窄腰長腿線條漂亮,卻爆發力十足,蘊含的力量感如刀尖鋒利,令人畏懼不敢近身。
但比他本身更可怕的,卻是祈行夜的眼眸。
那雙曾經明亮剔透的丹鳳眼,現在已經徹底轉化為沉沉墨色,隨意瞥來一眼便令人膽寒。
危險,恐懼。
黑暗的化身。
卻美得驚心動魄。
讓商南明移不開眼。
他屏息,深深注視著祈行夜,原本迷濛的視野也一點點清晰起來,像拭去了玻璃上的霧氣。霧裡看花的朦朧散去,他更加清醒的意識到,眼前的祈行夜,是從未現於人前的危險冷酷。
不同於人人喜歡的老城偵探社老闆,身在黑洞中的祈行夜,像是褪去了一切偽裝的外表,露出內裡徹骨深刻的真實。
失去笑容之後,看到祈行夜的人才會驚愕的意識到,那張造物主頂級俊美容顏,究竟美得有多鋒利。
無情的冷酷。
商南明皺了下眉,因為被黑暗麻痹而遲鈍的大腦緩緩重新運作,他渾噩中想起,自己並非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祈行夜。
在京郊殯儀館那片深不可測的海中海之下,祈行夜也曾顯露出他這樣一麵。
那時,不過驚鴻一瞥,幽深海底的祈行夜美得像是傳聞中的塞壬,危險,卻令航行的船長忍不住想要靠近,隻要能見他一麵,即便會觸礁身亡也在所不惜。
商南明至今也深深記得那一刻。
有關祈行夜的記憶就像利刃,劈開迷霧破土而出,重新回到他的腦海中,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維。
所思所想,隻剩祈行夜一顰一語。
深夜驚擾開門後站在偵探社裡穿著睡衣的祈行夜,使計謀想辦法努力加入調查官隊伍的祈行夜,笑嘻嘻和所有調查官打成一片稱兄道弟的祈行夜,還有麵對汙染與被汙染所害生命身前憤怒的祈行夜……
無數畫麵重疊旋轉。
商南明這時才恍然意識到,原來他在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這麼關注祈行夜了嗎?似乎隻要有祈行夜在,他的目光,就不會注視向其他地方。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如此多有關於祈行夜的記憶,甚至比他自己本身,記得還要深刻入骨。
即便是在他遺忘了自己的姓名身份,甚至是模糊了自己本身存在的時刻,他仍舊記得他,是
“祈行夜。”
商南明聲音嘶啞的呼喚著他,向他緩緩伸出手:“我來帶你回家。”
祈行夜聽到聲音,歪了歪頭,目光從腳下的“土地”轉而看向商南明,那眼神極冷,極暗,像是在看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沒有任何溫度。
也是在此刻,商南明才從昏暗中,看清了祈行夜腳下踩著的,究竟是什麼。
……屍體。
數不清的屍體堆積成山,鋪就了整片荒原,一直延伸到視野儘頭,所有目之所及之處,皆是大片大片的斷肢殘骸。
人們死不瞑目,青白僵硬的臉上和露出的麵板上,青紫色的血管線條蔓延如蛛網,緊緊將他們束縛。
他們沒有死亡,不會腐爛,甚至不再是人類的身份,而是以另外一個新物種的身份存在。
他們有一個統一的名字。
商南明也知道。
那就是銜尾蛇。
在看清那些屍骸的瞬間,商南明微微睜大了眼眸。
他看到,就在祈行夜身周,點點粉色晶體輕盈漂浮,像無數螢火蟲飛舞在密林深處的花園,那些微微如星光的光亮,也是他在遠處看到的光團。
而祈行夜,就站在光的中央,隔著滿地屍骸血河的荒原,與他靜靜對視。
良久,祈行夜一言不發,卻轉身準備離開。
商南明眉頭一皺,立刻邁開長腿快速跑向他:“祈行夜!”
但祈行夜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幾乎是在眨眼之間就已經遠在天邊,縮地成寸。
明明祈行夜的步伐和速度並沒有變化,可他和商南明之間的距離,還是被逐漸拉開,直到遙遠得不可追趕。
商南明難得有些心慌,心臟空落落的,像是將要失去祈行夜。
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拖著已經不知在黑洞中行走了多久的脫力身軀,拚命向前奔跑。
祈行夜似乎有所感知。
他頓了下腳步,側眸向後冰冷一瞥。隨即,就這樣消失在了商南明的視野內。
商南明再想去追,可攔在他麵前的,卻是一條寬闊血河。
攔住了他的去路。
無數屍骸漂浮在血河河麵上,腐爛血肉彙聚成川流不息的河流,縱橫流淌在荒原之上。它們失去了眼珠的黑黝黝空洞眼窩,直直向上看去,無聲無息的陰冷注視,像是在怨懟,為何河岸上的人還能存活,而它們就要淒慘痛苦的死亡,沉屍於江。
商南明擡眸向四周看去,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然被困在四麵環河的孤島上,被遠遠的隔離在祈行夜之外,無法離開,更難以靠近。
而天邊儘頭的光,也越來越黯淡下去。
似乎那些追隨著臣服向祈行夜的粉色微光,也在逐漸遠去,最終將消失在視野中,就連這樣可以追逐定位祈行夜的點點光亮,也不複存在。
商南明眉眼一沉,毫不猶豫邁開長腿,縱身跨入寬闊洶湧不知幽深的河流。
涉江而過。
霎時間,所有汙臟黏膩的血肉,都從四麵八方爭前恐後的向他湧過來,緊緊貼附在他的長腿上,腰上,然後沒過胸口,鎖骨,脖頸……
洶湧血河淹沒了商南明的口鼻,他逐漸下沉,視野中失去了祈行夜的身影,隻剩圍繞在他身周的屍骸重疊交織的青白麵孔,一雙雙無神空洞的眼窩成為他最後的印象。
然後,徹底被血水淹沒。
商南明伸向水麵的手臂慢慢滑落,他閉了眼。
祈行夜……
他喃喃著,絕不允許自己忘記最重要的名字。
無數氣泡飄向水麵。
而他,墜向河底……
眼睜睜看到黑洞坍塌失去入口,餘荼想要衝過去製止,趕在黑洞徹底消失之前,跟隨商南明的身影一起進入。
但她失敗了。
黑洞很快塌縮消失,它曾經出現過的地方草木依舊茂盛覆蓋,看不出黑洞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隻在不遠處,留下一個深坑。
“那就是t國財團拋棄屍體的地方。”
阿泰伸出枯瘦手指,指給餘荼看:“三年前,在我循著財團的腳步找到這裡的時候,深坑裡已經堆滿了棄屍。”
“但是現在,它們全部消失了。”
融為一體,變成了飄揚在山林中碩大的人頭氣球。
餘荼迅速靠近,站在深坑邊緣向下望去。
坑內空無一物。
還能看得到被屍體骸骨剮蹭得凹凸不平的坑壁,還有散落在坑底被壓得深淺不一的潮濕泥土,但是屍體,卻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不僅是屍體本身,還有血液,碎肉,腐爛後滲入土壤地底的粘液……所有的一切,都被挖地三尺帶走,不留下一點痕跡,徹底的“乾淨”。
餘荼擡頭,看向天空。
飄蕩的碩大人頭仍舊在緩慢膨脹中,一點,一點,溫水煮青蛙一般悄無聲息的脹大體積,甚至已經從上方壓迫到了百米古樹,還能聽得到樹枝斷裂的哢嚓聲,木屑樹葉撲簌簌落下。
單看人頭如此活躍的模樣,似乎它並沒有被黑洞影響,不知去向的祈行夜好像並沒有產生作用。
但是,人頭在腐爛。
像發黴的麵包,青綠斑點生長在不易被察覺的角落,逐漸腐蝕整體,吞沒麵包,青綠長毛覆蓋麵包表麵,稍微碰一碰就會掉落殘渣。
暗色斑點在人頭上迅速蔓延,從難以察覺到肉眼可見,似乎隻是一瞬間。
餘荼眼睜睜的看到剛剛還龐大到不可比擬的巨物,竟然轉眼間就開始分崩離析,一塊塊腐肉沾染著血水粘液從天空墜落,像是暴風席捲海麵後降落的一場魚雨,將從大地與海洋拿走的,重新歸還大地。
人頭,耳朵,手指,心肺器官……無數碎肢殘骸劈哩噗嚕從天空降落,高空賦予它們重力的沉重,砸斷樹枝,壓彎灌木,在土地上砸出小坑。
餘荼迅速擡手拔刀,揚手將長刀舞得密不透風刀身嗡鳴,刀光快得隻能看得見殘影,將所有落向她和阿泰的屍塊碎肉,全都在半空中就絞碎打飛,避免了被這場血雨砸中。
汙染源像是一邊掠奪力量被滋養而擴大,一邊卻又被重傷而腐爛脫離,一進一出極致拉扯,那張醜陋僵硬的巨臉上五官因疼痛而扭曲,發出刺耳哀嚎。
地動山搖。
餘荼深深皺眉。
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隻有黑洞。或者說,祈行夜。
“黑洞,為什麼會出現?”
餘荼收回視線,轉而看向阿泰:“是祈行夜對嗎?”
她的目光極具壓迫力,壓力排山倒海而來,將阿泰吞沒。
這位手上沾染鮮血,於無人所知的黑暗中斬殺過數不清敵人的隊長,她本身,就是最鋒利的那柄尖刀,遠非常人可以抵禦的恐怖存在。
即便是阿泰,也一時冷汗津津後背發涼,恐懼在心臟蔓延。
與死亡為伍的降頭師,在這個昏暗無光的夜晚,看見了死亡本身。
阿泰長久沉默,然後,他嘶啞著聲音問:“你是,祈行夜的朋友?”
餘荼挑眉:“我個人並不支援,這樣簡單定義我和祈行夜之間的關係。”
3隊沒有朋友。
隻有敵人,和潛在的敵人。
所有會危害到調查局,加重汙染的存在,都會由他們來肅清。
不論那些人之前是否是調查局的“夥伴”,甚至本身就是調查局一員。
阿泰久久注視著餘荼,不發一言。
他的眼神在明晃晃的告訴餘荼:除非你是祈行夜的朋友,否則,就算是殺了我,也彆想從我這拿走一句話。
餘荼無奈,隻會點點頭:“我是祈行夜的朋友。”
最起碼在祈行夜背叛調查局之前,她都會是。
阿泰這才開口:“向我承諾,你不會將此事告訴其他人,也不會以此對祈行夜不利。”
在餘荼回答之前,他淡淡補充道:“女士,注意你麵前之人的身份。你或許可以殺了我,你可以輕鬆勝過我。但是。”
他擡頭,一雙陰鬱狠戾的眼珠,蛇一樣冰冷的死死盯住餘荼。
“你記住,你在承諾的,是一個黑衣降頭師。”
世界上最為記仇,並且善於複仇和詛咒的一個群體。
阿泰嘶聲如毒蛇吐信:“向我發誓,你不會用我向你透露的任何訊息,傷害祈行夜。”
餘荼平靜注視阿泰良久,鄭重點頭:“此時此刻,你可以信任我。”
阿泰似乎是在評估餘荼此言的真實性,半晌,他才開口,將自己所看到的祈行夜,向餘荼說出。
包括祈行夜對那些汙染物的壓製,震懾,以及最關鍵的那黑洞,既是祈行夜。
餘荼眉頭緊皺,心情複雜。
她很清楚祈行夜無法被汙染的特殊體質。
從商南明最初對祈行夜的庇護,像老鷹護崽一般緊緊盯著所有試圖靠近或中傷祈行夜的人,包括商南明對祈行夜那種,她從未在商南明身上看到過的重視程度……
種種一切,都讓她在猜測揣度祈行夜的重要程度,懷疑是否祈行夜在進入調查局之前,就與汙染有關。
為此,她翻閱了調查局內外所有能找到的,與祈行夜有關的資料。
甚至親自走訪了一趟山南地區,按照祈行夜入學京城大學時填寫的原始地址,找到了他在官方登記的住址與家庭背景。
但是很遺憾,祈行夜所登記的,是他在法律上的監護人,他的一位叔叔。
這位叔叔唯一所知道的,隻有祈行夜少年時的那場車禍帶走了他的父母,他則在祈行夜的父母雙亡後,成為了他的監護人。
不過,祈行夜隻在他家待過短短不到一年,很快就因為嬸嬸的刻薄對待而離開。
叔叔本想要去把還是個小少年的祈行夜找回來,但是嬸嬸不同意,喊著自己家裡也不富裕憑什麼要多供一張嘴吃飯,咒罵他的無能和貧窮無法拿到更多的工資,連自己家的孩子都快要吃不飽飯,憑什麼要分給那野崽子一口飯,一口奶。
嬸嬸尖叫著打砸著家裡的傢俱物品,上手與叔叔撕打在一起,他們家的胖兒子也尖叫說不讓野崽子來分走他的可樂……
等幾個小時之後,叔叔終於從滿屋爭吵哭泣中疲憊脫身,衝出門去找祈行夜時,那個小少年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落雪的冬季。
隻剩下門外堆滿積雪,昏黃路燈下空蕩蕩無人的寒冷街道。
叔叔也再沒能找到祈行夜的蹤跡。
他後來聽說,祈行夜去了父母的其他親戚那裡,但那年月,很少有人家富裕願意多養一張吃飯的嘴,很多親戚都隻是塞給那衣衫單薄的小少年一筆錢,就將他打發走了。
當餘荼假裝成社會新聞記者接近叔叔,向他詢問起往事時,叔叔滿臉愧疚,不安的攪動著手指。
叔叔說,沒有人知道祈行夜究竟如何了,也沒有人準確瞭解祈行夜的人生軌跡,所有親戚和鄰居朋友們,所知道的都隻是些舊日破碎的片段。
有人說,祈行夜死了,死在冬日寒冷的路邊。山南寒冷的冬日對流浪的貓狗和人,都極為不友好,總會有人在推開門扉的清晨,看到門外路邊凍僵成冰雕的流浪漢或流浪貓。
他們說,那樣一個小小少年,身無分文,又不瞭解社會,沒有父母的庇護,怎麼能聽過冬季活下去呢?
也有人說,祈行夜是被人賣掉了,不知是賣去了哪裡。或許是黑煤窯,或許是割了器官,屍體沉在某條河裡……畢竟少年人健康的器官,總是值錢的。
也有離開過這座城市的鄰居在茶餘飯後,說起那個容貌漂亮得不似普通人的小少年,說自己在其他城市見到過他,他在讀書上學,經營著生意風生水起,就連那附近的成年人都要經常去尋求他的意見,儼然是那一帶的意見領袖,在人群中很有人緣和威望。
也聽說過祈行夜似乎和某位大老闆稱兄道弟。
但訊息傳回來之後,很快,另外的新訊息又變了,說祈行夜其實是和另外的老闆領導關係非常好……
林林總總的訊息,不知真假的夾雜。
叔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在努力關注著祈行夜的訊息,想要知道他還活著,過得好。
彷彿隻要這樣,就能緩解他的愧疚。
‘不論那孩子現在究竟在哪裡,我隻能確定一件事。’
叔叔告訴餘荼:‘從車禍之後,那孩子就變了,和普通小孩完全不同,如果你看到過那孩子的眼睛,你會明白我現在說的是怎樣的感受。那不是普通人,他腦子裡的所思所想,也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龍困淺灘,終有一日將騰空九萬裡。’
尋常人麵對比自己聰明些許的天才,會羨慕,會嫉妒,但他們終究還是認可那些天纔是“人”的一員,是他們這個社會群體中的一部分。
但養過小祈行夜一段時日的叔叔,卻很清楚,當他注視著祈行夜,即便那小少年在笑,即便對方比自己渺小瘦弱太多,似乎根本不是對手,但是,他在畏懼。
發自靈魂深處,如同在凝視深淵黑暗的恐懼。
叔叔苦笑著向餘荼道,祈行夜總是有辦法照顧好他自己,那孩子,是神的使者,是紫薇聖人,是老天爺借來觀察人間的一雙眼睛。
餘荼不信仰鬼神,也不認同叔叔說的絕大部分話,但她很認同一點。
祈行夜,始終是威脅。
什麼最危險?
不可知才最危險。
對於3隊來說,從其成立以來,作為調查局的影子,他們秘密殺死過太多人,不論是敵人,叛徒,臥底,間諜,有可能導致泄密的自己人甚至是妨礙計劃的友方……
以人類存續為宗旨,他們無所不能。
卻唯獨找不出祈行夜完整的成長軌跡。
餘荼問過祈行夜和他父母所有的親戚朋友鄰居,幾乎走遍了那座小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也趁著那些人出門時潛入他們家中,翻找所有可以指引真相的老照片,老記錄。
但一無所獲。
目前唯一可以溯源到的祈行夜老家,已知祈行夜待過最長的地方,隻是一個很小的城市。與京城或濱海這些一線國際大城市不同,那個平靜的小城市,甚至至今都沒有實現電子化,監控攝像更是少得可憐。
不論是動用電子技術,還是親自走訪,堂堂3隊隊長親自出馬,所能帶回的唯一一條確認訊息,竟然隻是祈行夜的父母因車禍雙亡。
……不。
就連這條資訊,也無法被確認。
餘荼在發現自己無法翻找出祈行夜的過往之後,立刻切換角度,從祈行夜父母身上入手,檢視當年的車禍記錄。
因為年代久遠,當年的一切檔案資料全部是紙質保管,經曆過兩次洪水和一次火災之後,再加上檔案所搬遷,到達年限廢棄,重新整理……所能查到的資料,少得可憐。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祈行夜的父母,是在夜晚時的狹小居民區巷子裡,醉酒的司機駕駛著車輛一頭撞向圍牆,硬生生將父母兩人碾壓在車輪和磚塊之下。
而事發時,小祈行夜不過才七歲,正在家酣睡,出事後被吵鬨聲驚醒出門尋找父母,受刺激暈倒在了車禍不遠處。
檔案處的老警員,還向餘荼這位從京城來的“檔案科專員”感歎,說那小小少年,竟然親眼看到了他父母血肉模糊的屍體,被找到時就昏倒在草叢裡,還是他們幾個成年人將他抱了回來。
那之後,小少年被嚇得斷斷續續燒了幾個月,醫生都差點以為他要挺不過來了。但他還是堅強的挺了過來。
說起祈行夜,那位老警員滿眼憐憫疼惜,問餘荼:你說,老天爺怎麼就對這個孩子這麼不公平,讓他經曆了那麼多的苦難?父母死亡,隻是苦難的開始。
在叢林中失去父母庇護的小獸,很快就會死亡。
死於饑餓,疾病,寒冷,或是其他成年凶獸的狩獵,成為其他野獸的口糧。
老警員還記得小少年是這個小城市裡從未有過的漂亮聰明,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會誇一句,說他以後一定能有大出息。
可惜,天妒英才,慧極必傷。
老警員以為祈行夜已經死亡,但喬裝打扮去打探訊息的餘荼,卻聽得冷笑。
死亡?
祈老闆在京城過的不知道多滋潤,不論走到哪裡都有他的朋友,沒有他解決不了和擺不平的事。
那個一直對外宣稱自己貧窮普通的私人偵探,卻擁有著遠比任何人都要恐怖的經商天賦。在還沒有前往京城大學的時候,就已經賺到了一筆又一筆的錢。
還未成年的祈行夜,已經擁有了很多普通成年人一輩子都不會有的財富。
然後,又散儘財富。
所有的錢財,都被祈行夜送了出去。
他不在意物質。不論是房子,車子,奢侈品……尋常人有可能喜歡的一切,會虛榮的用來標榜自己過得好的所有物品,他統統不在意。
祈行夜要的,隻是情報。是人,一個個被結交下的摯友。
這是餘荼花費了數月,仔細的理順了祈行夜所有可以追溯的賬目和動向之後,得出的結論。
隻是,她依舊不清楚,祈行夜花費瞭如此巨額的財富和所有時間,一直在尋找的,究竟是什麼。
餘荼無法從紙麵和電子的檔案資料中得到更多,對人群的調查也已經走進了死衚衕。
於是,她想到了要去找祈行夜雙亡父母的屍骨。
她去了墓地,挖開墳墓,想要驗屍。
可墳墓裡埋的,卻是另外的人。
守墓大爺說,將近二十年前,這裡邁著的確實是一對夫妻的兩口棺材。但是後來,所有墓地都規整變成了私有化,沒有人來為這對夫妻交錢續費,所以新接管墓地的公司,就統一推平了這些沒有交錢的墳墓,將墓地賣給了彆的乖乖交錢的人。
餘荼問他,以前的屍體都去哪了?
守墓大爺聳聳肩,說好一點的棺材都拿走重新粉刷,當新的重新邁出去了,差的棺材劈了賣柴燒,至於屍體……
沒有人要又不值錢的屍體,被扔進了垃圾堆,填埋進了哪座垃圾山或小山村裡。或者已經徹底腐爛,或者被動物啃食,但那就不得而知了。
至此,餘荼對祈行夜的背景調查,徹底走到了儘頭,查無可查。
而祈行夜在京城大學期間的檔案……
被封鎖了起來。
甚至被列為了國家安全的聯動觸發。
就連餘荼的許可權,也無法查閱。
更令她驚愕的,是下令封鎖檔案的人。
不僅有商南明。
……還有另外一個,從京城大學內部發出的,極高許可權指令。
餘荼不得不承認,祈行夜對於任何人而言,都是一個不可被破譯的謎團。
即便是3隊。
這讓她對祈行夜的特殊體質更加產生了濃厚興趣,也更激起了她想要得到祈行夜,讓祈行夜加入3隊,與她一同共事的熱切。
無法解決的危險人物怎麼處理?
讓他成為自己的同僚,與自己身處同一戰壕。讓危險的槍口,對準敵人,而非自己。
查到最後,就連餘荼都無法準確說明,有關於祈行夜的一切,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到現在,她唯一敢肯定的,竟然隻是祈行夜的特殊體質。
但她依舊不知道那體質形成的原因和原理,也不知道它究竟會如何作用。
商南明封鎖了任何靠近祈行夜的可能。
而現在,阿泰告訴她,祈行夜竟然就是黑洞本身……?
餘荼震驚,她緩緩側眸,看向黑洞消失之處。
“你是,祈行夜的什麼人?”
她問阿泰:“你和秦偉偉是什麼關係?”
那位一直在被祈行夜甩鍋,日常氣得頭頂冒煙的倒黴係主任。
阿泰沒有隱瞞,告訴她:“秦偉偉,拯救我的靈魂不至於腐爛。我欠他,我的靈魂。”
對降頭師而言,仇恨要複仇到底,而恩情,也一定會刻骨銘記。
沒有什麼比靈魂更重要的存在了。
所以……
“所以,他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
阿泰說:“隻要我還有呼吸一日,就會一日為他祈禱祝福,保佑他平安健康,百毒不侵。”
餘荼還想再追問什麼,但就在此時,對外通訊恢複。
羅意威在“劫持”了一顆衛星並與地麵相連,經過數個附近基站的反複增強之後,終於與被高濃度汙染粒子環繞又狂風大作的山林內部,形成了穩定連結。
他感動得熱淚盈眶,歡呼自己真是太棒了,不愧是最具有價值的存在!
餘荼:“…………”
她深呼吸一口氣,打斷了羅意威誇誇其談的自吹自擂和講解技術,語氣陰沉:“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否則下一次發射火箭,我不介意把你掛在衛星上。”
羅意威立刻閉嘴。
他很確定,他們隊長有可能感觸這種事。
“隊長,這是衛星在一分鐘之前拍下的照片,以及您所在山林的熱成像圖。”
他將照片傳送到終端上,快速道:“您的附近,全部都是汙染物,並且最大的一個,呃……人頭氣球?它在努力向山外掙紮想要離開。”
但是,它失敗了。
羅意威做調查官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情形。
整個山林,都被暗色淹沒。
甚至汙染粒子在它麵前,都顯得像是小狗狗般溫馴可愛。
黑色的不明物質組成了巨大的圓環,像土星環包裹著土星那樣,環繞著山林。
純然的黑色,未知而危險的魅力之美,令人深深著迷。
但在羅意威看來,那不僅是黑色圓環,更是監獄,和深淵。
它封鎖了人頭氣球所有離開的可能性,不僅如此,它甚至在吞噬已經膨脹道足有上百米之高的碩大人頭。
在衛星照片的俯瞰圖中,人頭化作一縷縷血霧,掙紮著嘶吼著,卻根本無法逃避的被吸向黑色圓環。
吞噬瞭如此的龐然大物,黑色圓環卻絲毫沒有變化,像無風無波的平靜海麵。
向深海投下一顆石子,海能夠被填平,能夠上漲海麵嗎?
黑色圓環就像無法被填滿的深淵,不論投進去多少東西,都無法讓它有所變化。
更遑論改變它動搖它。
對人類甚至調查官而言,如此可怖棘手的巨大人頭,對黑色圓環而言,隻是開胃小菜。
羅意威憂心忡忡:“隊長,我讓技術進行了評估,就算我們全隊一起對付那黑色的東西,勝利麵也隻在55。”
無限接近於失敗的數字。
“我們無法掌控它,也就無法掌握現場。如果它有所異變,或是向山林外擴張,我們無法阻擋。最糟糕的情況……”
羅意威嚴肅:“它會吞沒整個雲省。”
甚至羅意威懷疑,就連一整個雲省的土地和生命,也填不滿那可怕的深淵。
餘荼垂眸,久久注視著終端上所顯示的照片,出神沉思。
“隊長,隊長?”
餘荼眨了眨眼,恍然回神。
“把照片同樣發給白翎羽和聶文。”
她淡淡道:“不必擔心,它不會對我們不利。”雖然隻是暫時的。
羅意威:“……?”
他還特意從耳邊拿下手機,確認了一下自己是否是打給了餘荼,擔憂是不是自己聯絡錯了人,或是餘荼被汙染或奪舍了。
那個從來沒有“安全”,懷疑一切,掌握一切的餘荼餘隊,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餘荼知道羅意威在想什麼。
她笑了:“暫時無法戰勝的東西,想太多隻會徒增煩惱。既然他現在還是朋友,那就很多的利用吧。”
然後在利用中,靠近,瞭解,悄無聲息的侵入他的人生,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
進而掌握他一切可供攻擊和薄弱處,找出他的弱點和把柄,威脅他,壓製他,讓他永遠不會背叛調查局,站在人類對立麵。
餘荼看得很清楚,如果那黑色圓環與黑洞有關,是祈行夜本身或是被他搞出來的,那她很難殺死或掌控祈行夜。
即便在祈行夜背叛人類的那一天。
既然打不過,那就成為朋友吧繫結利益甚至情感,長長久久的朋友。
餘荼毫無心理障礙的愉快做出了決定,笑意吟吟告知羅意威:“放心,那是一位朋友。人類必須保有的好朋友。”
不論用什麼樣的手段,感情也好戀愛也罷,金錢名聲地位……一切都可以被利用。
隻要能確保那黑暗,不會調轉槍口,對準人類。
羅意威聽得膽戰心驚,半晌,他猶豫著問:“人類的好朋友……?呃,餘隊你是說,狗狗嗎?難不成餘隊你在森林裡撿到了小狗狗?”
永遠和可愛又熱情的小汪汪做朋友?
餘荼:“…………”
她毫不留情:“下個月你就去西伯利亞挖土豆吧。”
果斷結束通話電話。
羅意威:“!!!”
他驚恐試圖補救,但電話裡隻剩下了“嘟嘟嘟”的忙音,再想聯係餘荼,也隻得到了“滾!”這一個答案。
餘荼頭疼的揉著太陽xue,這種時候才更格外感慨:如果祈行夜可以切片成十一個,每一個都成為3隊隊員該多好?為什麼她的下屬平日裡看還可以,但和祈行夜一比,就覺得這麼拿不出手呢?
她搖了搖頭:就怕比較啊……
餘荼帶著阿泰在敏銳躲避著天空落下的屍骸血雨的同時,另一邊,白翎羽和左秋鳴也在努力廝殺戰鬥。
所有的汙染物就像瘋了一樣,一窩蜂的從密林深處湧出來。
它們就像是被水淹了老巢的驚恐螞蟻,沒頭沒腦的往外衝,不關心周圍形勢,隻想以最快速度逃命。
然後一頭撞進了白翎羽早就準備好的包圍圈。
蹲在樹枝上的白翎羽嗤嗤笑了兩聲,等汙染物全部踏進早就準備好的陷阱之後,毫不猶豫按下了開關。
“轟!”的一聲巨響,火光升騰。
巨大的火球吞噬了所有衝進來的汙染物,將它們連骨灰都不剩的燒掉。
混亂之中,左秋鳴沉著有力,雙槍連發。
像在串釺子一般,一顆子彈就能帶走數個汙染物。
就算有些汙染物沒能被炸藥覆蓋,或是僥幸逃離了火光,也會很快迎來左秋鳴的子彈。
他們配合密切,隻以兩人之數,就包圍了成千上萬的汙染物,將它們阻攔在此處。
即便偶爾也會有零星一兩個漏網之魚鑽過去,左秋鳴也不慌不忙,沒有轉身去追。
在山林最外圍,還有聶文等在那裡。
他們就像是層層濾網,如此過濾下去,不會有任何汙染物能夠翻越過雲省大學的圍牆,危機山林外的生命。
白翎羽隨身攜帶的戰術箱子中,炸藥的數量足夠將整個雲省大學炸上天。
在得到了餘荼“無限製攻擊”的命令之後,跟是玩得不亦樂乎,像在遊樂園裡玩瘋了的孩子,歡呼著,雀躍著,為汙染物的死亡而鼓掌大笑。
看得左秋鳴膽戰心驚。
左秋鳴擔憂:京城的調查官,都這麼……瘋嗎?真可怕,絕對不能讓這麼危險的人接近哥哥,會危害到我那善良柔弱的哥哥。
白翎羽卻炸著炸著就失去了興趣,逐漸從興奮中冷靜下來,麵容嚴肅。
不對勁。
汙染物的狀態,不對勁。
她本以為,是因為密林深處的餘荼和商南明,才會驅趕著這些汙染物像在被追殺一般瘋狂逃命。
但是,汙染物的恐懼,遠在那之上。
不是對敵人。
更像奴隸對君王,深入骨髓不可違逆的恐懼。
以及君王驚怒時的大地震顫。
“到底,發生了什麼……”
白翎羽皺眉,無意識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