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及你_意思 第1章
九月三日,週一,雨。
已經入秋,近日來的綿綿細雨洗去了夏季遺留下來的燥熱,早晚溫度微涼,舒適的氣溫適合睡覺。
第四節課的上課鈴已經響過好一會兒了,校園裡靜悄悄的。
警衛室裡,保安撐著頭打瞌睡,眼睛一閉一閉地就要眯著了。
忽的,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起。
“咚咚咚!”
門外,穿著校服的女生趴在窗戶上,一邊敲門一邊使勁往裡看。
瞌睡被驚醒,保安抬頭望出去,聲音明顯不耐。
“誰啊?!”
聽見他的聲音,外麵的女生一喜,急切地將手裡拎著的塑料袋舉到窗邊,抖動兩下,有些分量。
眼前的姑娘五官嬌俏,馬尾辮乾淨利落,和平時那些喜歡遲到早退的混子學生有些不一樣。
她指了指校門外,像是要送什麼東西出去。
見警衛室裡的人久不作聲,她又敲了敲窗戶,雙手合十,做了個拜托的手勢。
不知道腦子裡的哪根弦被撥動了一下,對著那雙幼獸般澄澈水潤的雙眸,保安竟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大門的開關。
鐵閘門緩緩向一旁移開,女生驚喜的表情隻做了一半,不遠處忽傳來一聲汽車鳴笛。
她一驚,轉頭便飛快地朝校門外奔去。
保安的目光跟著她的背影一道,看見一輛黑色的賓利轎車正停在校門外的樹蔭下。
雨水沾濕了車身,黑色鋥亮。
女生還未跑到車旁,靠近她這一側的車門便從裡麵被人開啟。
一隻蒼白纖細的手腕在他的視線裡轉瞬即逝。
一中是l城最有名的中學,能在這裡讀書的學生,不是擁有優秀的頭腦,就是擁有優秀的家境。
像賓利這樣的豪車,要是停在彆的學校門口,或許還會引來圍觀,但在一中的校門口,倒是司空見慣了。
不過這個車牌……嘖嘖,四個8。
倒是少見。
那女生沒在車上待很久,不一會兒就拿著把傘從車上跳下來了。
花色的傘遮住了她的臉,朝校門跑來的時候,保安看見她手裡的塑料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卡通飯盒。
許是急著上課,她進出都是跑著的。
經過警衛室的時候,她特意將傘揚起來些,隔著門,鞠了個躬。
很快,下課鈴響。
上午的課全都結束了。
一中有規定,四十分鐘的午休時間不允許離校,午飯需統一在校內解決。
今天有雨,在操場上溜達的學生不多,卻也熱鬨。
一直停在校門口的賓利,一側車窗這時無聲無息地降下了約兩指寬的縫隙。
四十分鐘轉瞬即逝。
車窗重新升起。
車內氣氛冷凝。
沒有看見他想見的人,後排的少年慣性地抱起了膝蓋,低著頭,將自己縮成一團,窩在角落。
懷中塑料袋裡裝著司澄剛剛送出來的畫筆。
前排的司機看著後視鏡,斟酌著語氣勸:
“今天下雨,澄小姐許不是有意……”
車內無聲。
學校已經打過上課鈴了。
今天和孟舟約的看診時間是一點,現下已經遲了。
司機看了眼時間,為難地開口:“少爺……”
他正要提醒,車窗突然被敲響。
右側後視鏡裡,司澄舉著傘,額前的發被打濕成幾縷,明豔的眉眼間有細微急色。
看見她,司機一下鬆了一口氣。
“少爺,澄小姐來了!”
他話音未落,後排一直未發一言的少年已然開啟了車門,迎著車外小姑孃的目光裡裝滿了閃閃發光的期待。
雨勢漸大,司澄一路從學校跑出來,衣袖和頭發都被飛進傘內的雨水沾濕。
她掃了掃袖子上的水,隨意撥弄了一下頭發,將還滴著水的雨傘放得離自己遠一些。
自她上了車,左放便回到了剛才那個姿態,將自己縮在角落裡,目光落在地墊上,塑料袋被揉成皺皺的一團在他身側。
畫筆,已經被他捏在了手裡。
他沒有直接看向司澄,隻是琥珀色的瞳仁不時隨著司澄的動作微微縮動。
司澄未察覺他異常的情緒,如常一般掏出手機劈啪打字。
【我上學期考砸了,數學老師抓著我唸了好久!煩(# ̄~ ̄#)】
她將手機遞過去,皺著臉等他安慰。
但左放的目光隻從手機上掃過,而後淡淡彆開眼睛,沒有看她。
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回應,司澄一怔。
烏黑的額發下,她一雙水潤的黑眸定定望著他,無辜又茫然。
司澄無聲問:阿放?
司機解釋:“少爺剛纔等了許久都沒看見您,這是不高興了呢。”
他對著後視鏡裡的司澄說,忽覺背後一涼,視線稍移,卻見左放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這是在怪他多嘴。
司機悻悻地垂下眼簾,不多話了。
司澄見狀,眼珠一轉,重新低頭打字。
【生氣啦?】
“嗯?”她將手機遞過去,搖搖他的手臂,發出一個單音節表示疑惑。
可左放仍不說話。
【我不是故意的,我被留堂一中午,飯都沒吃呢。】
【阿放,我好餓啊~】
【這個飯盒你蓋得太緊了,我都打不開。】
文字冰冷,但司澄水汪汪的眼睛裡含著委屈,軟軟將他望著,左放僵硬的背影有些繃不住了。
他垂眸,正伸手要去拿她的飯盒,忽聞一陣“咕嚕嚕~”的可疑聲響。
左放抬眼,恰對上了司澄僵直了脖子的羞赧神情。
“司澄……”他迷惑地望著司澄的肚子,隨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肚子叫了。”
他笑了,司澄卻怒了。
她坐直了身體,氣得瞪圓了眼睛。
左放似乎聽見了一聲帶著怒意的:左放!
他笑得更開心了。
左放的長相吸收了來自父母雙方的全部優點,俊美的臉龐白皙消瘦,眉眼精緻,五官輪廓卻不乏陽剛英氣。
他不笑的時候像是從漫畫裡走出來的冰山美男,笑起來的時候卻獨有一種溫柔和軟的氣息,像鄰家男孩,乾淨又陽光。
縱使司澄見慣了他這樣美好的笑容,卻仍在此時有片刻的失神。
【不許笑!快給我把飯盒開啟!】
司澄差點把手機砸到他頭上,瞪著眼睛是在命令。
左放笑眯眯點頭。
今天的午飯是左放親手做的鰻魚飯。
前段時間司澄吃了一家鰻魚飯外賣,許是那時候太餓了,第一口下去覺得簡直嘗到了不得了的美味。
和左放分享的時候,她可能做了一些比較誇張的表情。以至於聽了她的誇獎,左放竟跑去那家餐廳學了一週,然後連著給她做了半個月的鰻魚飯。
縱然他做的好吃極了,可也架不住天天都吃。
飯盒一開啟,蒲燒汁的鮮香味道竄了出來。
司澄一聞到這個味就拉下了臉。
又吃這個啊。
左放從她的表情裡讀懂了她的意思。
他微訝地眨了眨眼睛,“司澄,不喜歡?”
司澄搖頭,垂眸打字。
【喜歡。】
【但是喜歡也不能天天吃。】
她給左放看,左放卻像是有些看不明白。
“為什麼?”
司澄解釋:
【天天吃會膩的。】
左放問:
“然後呢?”
【膩了就會不喜歡了。】
左放的視線停在司澄的手機螢幕上,細微地皺了皺眉。
他半晌未出聲,司澄拿回手機。
她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看著自己。
左放抬眼,見她打著手勢說:
【我不能出來太久,吃完飯我要回去上課,你也快回家去。】
左放仍未開口。
司澄自顧自地拿回飯盒,說:
【我要吃啦!我餓死了!】
雖然菜色重複乏味,但抱怨完之後,大塊兒的鰻魚塞進嘴裡,再配上一勺沾滿了鹹香鮮甜醬汁的米飯。
嗯~當真滿足。
司澄吃得香,左放看著她吃飯,細細皺起的眉頭不知不覺展開,略顯蒼白的唇揚起淺淺的弧度。
他伸手,將司澄垂在耳邊的濕發勾到耳後,聲音有些涼。
“喜歡司澄,天天看著司澄,不會膩。”
左放語氣自然地說著喜歡。
司澄想,他大約不知道,喜歡這兩個字究竟意味著什麼。
但手上的動作卻還是不自覺地有了片刻的凝滯。
已經出來很久了,司澄加速將飯盒裡的食物吃光,也不顧嘴上還泛著油光,將空盒子往左放懷裡一扔,推開車門就跳了下去。
她在車門邊撐開傘,彎腰將傘柄擱在頸窩裡,打著手勢對左放說:
【我去上課啦!你快回家!】
關上車門前,她朝左放揮了揮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車窗降下一道兩指寬的縫隙,左放小心地貼在座位上,和車門保持著一小段不近不遠的距離,眼巴巴看著司澄的背影被麵前這幢名叫學校的建築所吞沒。
看不見司澄,他臉上的失落顯而易見。
司機將車窗升起來,輕聲提醒:“少爺,我們該去孟舟少爺那裡了。”
車內無聲,司機沒有得到應允,不敢直接開車,怕惹得左放不悅。
已經一點半了,從一中過去孟舟的診所還得半個小時。
司機暗暗想,大名鼎鼎的孟醫生,今天怕是要發火了。
車外雨聲滴答作響,等了半晌,後座終於傳來一聲很輕很輕的嗯。
夢洲心理診所。
辦公室裡,孟舟手捧著一個白色資料夾,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是在仔細閱讀的模樣。
但他閱讀的物件卻不是資料夾中的那張白紙,而是餘光裡坐姿緊繃的左放。
左放規矩端正地坐在他對麵,漆黑的眼緊緊盯著他臉上每一絲表情的變化,麵上雖一派平靜,但孟舟猜,他的手心早已汗濕。
良久無人說話。
孟舟在心中歎了口氣,合上資料夾,輕緩開口:“阿放……”
就在他出聲的同時,手邊的沙漏裡,最後一顆白色的細沙已經墜下,兩分鐘到了。
左放立刻迫不及待道:“兩分鐘!你答應!”
孟舟一梗,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伸手將沙漏收進抽屜裡,試圖跟他解釋,“阿放,你聽我說,這件事……”
但左放顯然並不想聽他說。
他略有些興奮地往前傾了傾身,重複:“答應!”
左放在某些時候表現出來的執拗當真讓人覺得頭疼。
但他眼中透出的渴望卻更讓人心疼。
孟舟抬手揉了揉額角。
僵持了半個月,他快要妥協了。
左放盯著他的表情,袖口裡藏著的畫筆差點被他捏斷,孟舟終於猛地抬起了頭。
他嚴肅道:“我給你開的藥,一天三頓,一頓都不能少。每週兩次到我這裡來報道,途中如果出現任何異樣,或者被我發現你沒有乖乖吃藥,我都會立刻讓左家給你辦退學。能做到嗎?”
這樣長的句子,左放需要消化一會兒。
孟舟在心裡倒計時,十秒內如果他還不能反應過來,那他會馬上反口拒絕他的要求。
9、8、7、6……
倒數到6,孟舟看見左放咧了咧嘴。
像春日的陽光,左放的笑容溫暖而柔軟。
他抿著嘴角,用地對孟舟點頭,欣喜之意溢於言表。
“嗯!”
左放走了,拿著孟舟簽過字的同意書。
左放成為孟舟的病人,今年已經是第七個年頭。
這七年裡,孟舟極少看見左放有像剛才那樣開心的笑容。
能讓左放出現這樣笑容的,不用猜,該是那個被寄養在左家的小啞巴。
孟舟想起記憶中那張沾滿灰燼的小臉,鳳眸裡的神光意味深長。
那個丫頭……倒是有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