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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之境 第032章 | 0032 32. 鎖麟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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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麟囊

初秋的風帶有幾分涼意,身後破落的窗欞被吹得吱呀作響,爛融的布簾揚起詭秘瘮人的形狀。

梁嶼琛凝望著那顆頭骨,神色平靜。

lia將其從泥土中取出,用指尖捏住其流暢的下頜骨,小心翼翼撣去上麵覆蓋的塵土。

這顆頭顱已完全白骨化,死亡時間至少在兩年以上。頭骨的形狀前額較陡峭,枕後的隆突不明顯。

“是女性的頭骨。”梁嶼琛冷聲道。

lia神色一凜,片刻便想起某條線索:“先生,這是否有可能為褚越啟四十年前消失的妻子,瞿巧蘭。”

“極有可能。”

梁嶼琛眉頭輕蹙。

從目前證據來看,或許是褚越啟殺了瞿巧蘭後,把妻子的頭顱埋在了此處。

可為什麼隻有頭骨,其餘的骸骨又在何處。

褚越啟不願拆遷,是否為了掩藏自己殺害妻子的秘密。

可既然痛恨得下此殺手,為何又每日來祭拜。還將此處打理得井井有條、花繁葉茂。

難道一切都是出於愧疚?

他又到底為什麼,要殺了自己的妻子?

/

翌日清晨,褚越啟像平常一樣,帶上一炷線香,幾款妻子愛吃的糕點,還有那套漂亮的水綠色緞平桂花繡線門帔。

原想著就此出門,可不知為何,今日忽然很想帶上一壺桂花釀,與妻子暢飲一回。

褚越啟心情愉悅,可走到戲苑大門時,心一沉,立刻已察覺不對。

他在門框上放置的一抔桂花,此刻已被碾落於泥土之中。

他凜了凜心神,仍舊麵不改色地踏入。

那兩個隱在角落中的挺拔身影刹時便映入眼簾。

褚越啟早有預料,但不急不緩地將東西一一掏出。

他兀自往兩個溫潤如玉的龍泉青瓷花瓣杯裡斟上桂花釀,淺抿一口。

隨後才轉身對著梁嶼琛與lia,用平淡的聲音道:“我想先為妻子唱一段她愛聽的曲兒。”

梁嶼琛雲淡風輕地答:“客隨主便,您請。”

褚越啟慢條斯理地套上行頭,樣式繁複的頭飾,包頭巾,褶子,腰包,規整地穿戴。

待他步伐輕盈地踏上那座破落的戲台,一襲碧青色水袖丹衣,裙袂飄飄,於灰敗蒙塵的背景裡熠熠生輝。朦朧中已不見褚越啟的身影,倒見一妙齡花旦纖纖玉指呈蘭花往前一指,再往回一扣,清日柔光透過戲樓子那一方腐朽的木雕窗傾瀉而下。

聲起,一絲一縷婉轉悠揚。

聲落,百轉千回餘音繞梁。

隻歎一出繁榮綺夢,佯嗔薄喜。

一曲罷,褚越啟神色恢複如常,與台下二人遙遙相望。

梁嶼琛深邃的眼眸望向他,掌聲響起,回響在空蕩的戲苑之中。

“不知二位,為何於此處尋我?”

梁嶼琛並不廢話,開門見山:“瞿巧蘭,是你殺的吧?院子裡的頭骨,是不是她?”

褚越啟怔愣一瞬,隨後又自嘲地笑。“你們什麼都知道了。”

梁嶼琛麵容緊繃,他這是承認了?

卻聽褚越啟繼續開口道:“從我涉險給你遞那張紙條開始,就猜到會有這一天。”

梁嶼琛眉峰擰緊,緩緩開口:“你為什麼要殺瞿巧蘭?”

褚越啟卻忽然大吼,聲若洪鐘:“我怎麼可能殺我的妻子!”

他情緒忽然失控,顫巍巍地跌坐在戲台上,方纔唱劇時清挺俊秀的戲子,忽然變回一位滄桑的古稀老人。

麵對他的崩潰,梁嶼琛隻稍一頓,便語氣平淡地開口:“邏輯與證據也告訴我,人大概不是你殺的。”

“你很愛瞿巧蘭,她消失後,你為兒子改名瞿自新。當時正值壯年,可你再沒有接觸過任何女人,一心一意撫養兒子成人。甚至四十年如一日,來到這裡,同她談天說地,飲酒唱曲。”

“愧疚不足以讓你做到這個程度,隻有愛可以。”

梁嶼琛飄渺平緩的聲線如同一縷風,拂亂了褚越啟的心緒,氳濕了他的眼角。他不可自控地落下一顆淚來。

可梁嶼琛卻話音一轉,沉聲冷喝道:“褚越啟,殺害瞿巧蘭的到底是誰?四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概靜默了數十秒,褚越啟才長歎一聲。

“你還不明白嗎,我為什麼要冒著暴露自己的危險,塞那樣一張紙條給你。”

褚越啟的眼神忽然變得渾濁,瘦削的臉上布滿皺紋,時間風化他的外貌,卻似乎更滄桑他的內心。

他氣若遊絲地說道:

“不要再往前了,不要再追查了。”

“梁先生,就到這裡停下,放手吧。”

他語氣真摯,字字泣血,清瘦的身體止不住微顫。

梁嶼琛並不理會,隻繼續逼問:“褚先生,我要知道,四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瞿巧蘭為什麼死?”

褚越啟擡眼,望見梁嶼琛麵上的執著,隻覺恍惚,一如當年迷離盲目的自己。

四十年時日,起滅隻在一瞬。

他無奈地歎氣,隨後竟開始仰天長笑。

“又是一個傻子,哈哈哈哈”

lia上前,在梁嶼琛耳邊輕聲道:“先生,他大概已失去理智。”

梁嶼琛製止lia的動作,對著褚越啟冷肅道:“褚先生,既然你不願說,那我報警,讓警察來查。”

褚越啟卻忽然停滯,嗤笑道:“報警除了打草驚蛇外,不會有任何作用。”

“梁先生,若你非要執迷不悟,不聽我一句勸,那便不必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我並非你要找的人,你從我這裡,不會得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梁嶼琛麵色一沉,失去耐心,衝lia比出一個手勢。

lia利落地上了戲台,衝褚越啟亮出墨漆般的黑曜石匕首,刀身通體鋒利而懾人。

對此,褚越啟看在眼裡,卻毫無反應,lia逼近一步,他竟開始獰笑。

“好,好,好!”

“我早就盼望這天了。”

“快殺了我,了斷我的痛苦,我早就不該茍活了。”

說罷,他竟把心一橫,抻長脖子,猛地往匕首處衝過去,脖頸直直往刀刃上一抹。

若不是lia眼疾手快,褚越啟定是血濺戲台,命喪當場。

梁嶼琛青筋暴起,翻身上台,揪住褚越啟的領口,聲色俱厲地質問:“四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連死都不怕,為什麼卻不肯說出一個字。”

“褚越啟,說話,瞿巧蘭為什麼死?!”

“詹佑津呢?詹佑津是不是也死了,他在哪裡?他和瞿巧蘭的死到底有沒有關聯?!”

麵對他滔天的怒火,褚越啟卻隻是閉上了雙眼,雙唇抿成一條直線。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梁嶼琛手背上的青筋都因激動而彈跳著,胸膛劇烈起伏,可此刻所有的暴怒卻如同落入了棉花之中,令他升騰起陣陣無力感。

不知過了多久,他悵然若失地鬆開褚越啟,轉身便要離去。

“梁先生,請留步。”褚越啟緩緩扶著落滿塵埃的台柱站起,聲音悲涼。

梁嶼琛並不回頭,隻停頓腳步。

“世間安得兩全法。若在真相與愛人之間,你會如何抉擇。”

梁嶼琛靜默幾秒,語氣堅定地答:“我不會讓自己麵臨這樣的抉擇。”

身後傳來老人悵然的輕歎。

隨後,褚越啟的戲腔再次幽幽地蕩漾而起,紛繁流轉,淒婉哀傷。

肝腸寸斷。

“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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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段選自京劇程派代表作《鎖麟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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