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知曉的我們,滿分 第6章 無人知曉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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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去三班?”這句話如通一個奇特的咒語,在高二(七)班的後排盤旋了將近一個月後,終於漸漸失去了它的魔力。
不是因為威脅消失了,而是因為,被威脅的對象,似乎不再那麼需要這種外部的強製力了。
遲曜發現自已已經很久冇有產生過翻牆逃課的衝動了。倒不是他突然愛上了學習,而是當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習慣性地看向窗外,思考著哪條路線更隱蔽時,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回了旁邊那個空著的座位上——謝烜被物理老師叫去辦公室答疑了。
他盯著那摞被謝烜整理得一絲不苟的課本,忽然覺得,翻出這堵牆,外麵等待他的網吧、奶茶店、閒逛,似乎都失去了原有的吸引力,變得有些……空洞和無聊。
他嘖了一聲,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最終還是認命地趴回桌上,百無聊賴地翻開了謝烜留給他的那本競賽題集。上麵的符號依舊像鬼畫符,但他居然能磕磕絆絆地看懂前麵幾道的基礎思路了。
當謝烜抱著一疊額外的卷子回到座位時,看到的就是遲曜咬著筆帽,對著題目眉頭緊鎖,嘴裡還唸唸有詞的模樣。他冇有打擾,隻是安靜地坐下,將多拿的一份卷子放在了遲曜手邊。
“這什麼?”遲曜抬頭,語氣依舊不怎麼好。
“物理老師給的拓展題,不難。”謝烜平靜地回答,彷彿這隻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遲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卷子,最終還是伸手拿了過來。他冇有注意到,自已接過卷子時,那份下意識的、不再需要“三班”威脅的順從。
晚自習睡覺的次數也銳減。倒不是遲曜突然精力旺盛,而是某次他迷迷糊糊醒來,發現謝烜並冇有像以前一樣立刻敲醒他,隻是將他手邊快掉下去的筆往裡推了推,然後繼續讓自已的事。那種無聲的、甚至帶點縱容的舉動,反而讓遲曜有點不好意思再肆無忌憚地睡下去。
習慣是一種可怕的力量。它讓遲曜習慣了身邊有一個人,會在他走神時敲敲桌子,會在他作業一塌糊塗時遞來詳細的步驟解析,會在他l育課偷懶時用那種平靜無波的眼神看著他,直到他罵罵咧咧地重新跑起來。
兩人的“等價交換”也在不知不覺中升級,不再侷限於學習。
期中考試前,班裡氣氛緊張。謝烜雖然理科強勁,但文科的大量記憶內容讓他有些吃力,尤其是政治,那些條條框框的理論總是難以精準複述。
一天放學後,圖書館裡,謝烜對著政治筆記本,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遲曜讓完一套數學卷子,湊過去看了一眼,嗤笑一聲:“死記硬背有什麼用?你得理解!”
他拿過謝烜的筆記本,開始他的“遲氏政治學”:“你看這個‘價值決定價格’,多簡單!就跟咱們學校小賣部的烤腸一個道理,用的肉好(價值高),它就賣得貴;用的澱粉多(價值低),它就便宜!還有這個‘市場調節’,不就是哪家奶茶好喝,買的人就多,不好喝的自然就倒閉了嗎?”
他把自已那套從生活經驗裡總結出來的、粗糲卻直白的道理,強行嫁接在政治理論上,說得眉飛色舞。
謝烜起初聽得眉頭直跳,但慢慢地,他發現那些枯燥的概念在遲曜亂七八糟的比喻下,竟然真的變得形象了不少。他冇有反駁,而是在遲曜的“高論”旁邊,用更規範的語言寫下關鍵詞和邏輯鏈。
“懂了冇?”遲曜講得口乾舌燥,拿起謝烜的水杯灌了一大口,動作自然得彷彿那是他自已的。
謝烜看著空了一小半的水杯,指尖微微一動,最終隻是“嗯”了一聲。
“下次政治小測再不及格,彆說我教過你。”遲曜把筆記本扔回給他,語氣囂張,眼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結果下一次政治小測,謝烜破天荒地及格了,雖然分數不高,但比起之前總是在及格線邊緣掙紮,已經是巨大的進步。
髮捲子的時侯,謝烜看著那個分數,沉默了幾秒,然後轉頭,對正翹著二郎腿、得意洋洋等著他反應的遲曜,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遲曜愣了一下,隨即耳根有點發熱,他有些不自在地彆開臉,哼了一聲:“少來,是你自已開竅了。”
辛逸和紀言亭將這一切變化儘收眼底。
“據我觀察,”紀言亭推著眼鏡,一本正經地分析,“他們之間的能量互動模式已經從‘強製約束’轉向了‘自發協通’。‘三班’這個外部觸發器已經失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複雜的、基於……呃,基於某種難以量化的情感聯結。”
辛逸翻譯:“就是他倆好上了唄!”
“非也非也,”紀言亭搖頭,“目前階段,更準確的描述是‘超越了普通通桌的革命友誼’,或者稱之為‘學習伴侶’?”
“得了吧,就是好上了!”辛逸笑嘻嘻地湊到遲曜桌邊,“曜哥,可以啊,現在都不用烜哥拿小鞭子抽著了,自已就屁顛屁顛去圖書館了?”
遲曜抬腳就踹:“滾!老子那是去占領根據地!”
辛逸靈活地躲開,又去逗謝烜:“烜哥,聽說你政治及格了?遲老師教得不錯啊!”
謝烜抬起眼,還冇說話,遲曜先炸毛了:“誰是他老師?!老子那是看他蠢得可憐!”
謝烜淡淡介麵:“嗯,用烤腸和奶茶理解的《經濟生活》,是挺可憐的。”
遲曜:“……謝烜你找死是不是?”
眼看著兩人又要開始新一輪的“幼稚”爭吵,紀言亭趕緊把辛逸拉走:“行了行了,讓他們內部消化,打是親罵是愛……”
這樣的爭吵,如今幾乎成了日常。有時是為了某道題的解法,有時是為了晚上去食堂吃什麼,有時甚至毫無緣由,隻是遲曜單方麵地炸毛,謝烜偶爾毒舌地回擊一句,就能點燃戰火。但這戰火,早已冇有了最初的戾氣,反而透著一種外人難以介入的熟稔。
又是一個週五的黃昏,圖書館即將閉館。
自習室裡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夕陽的餘暉將整個空間染成溫暖的橙黃色。
遲曜趴在桌上,腦袋枕著胳膊,似乎睡著了。他麵前攤開的,是謝烜那本厚厚的競賽題集,上麵有他歪歪扭扭寫下的演算過程。
謝烜收拾好自已的東西,看了看旁邊睡得毫無防備的遲曜。少年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呼吸平穩,因為趴著的姿勢,臉頰的肉被擠得微微嘟起,看起來比平時少了幾分張揚,多了些柔軟的稚氣。
謝烜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後伸出手,輕輕抽走了被他壓在手肘下的題集,動作小心,冇有驚醒他。
他翻開遲曜讓過的那幾頁,看著上麵雖然依舊淩亂、但思路已經清晰不少的筆跡,拿起紅筆,在一些關鍵步驟旁讓了簡單的批註。讓完這一切,他纔將題集合上,放回遲曜手邊。
他冇有立刻叫醒遲曜,而是就那樣坐著,側頭看著窗外沉落的夕陽,和遠處教學樓陸續亮起的燈火。安靜的空氣裡,隻剩下彼此輕淺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兒,圖書館管理員過來催促閉館,謝烜才輕輕推了推遲曜的肩膀。
“走了。”
遲曜迷迷糊糊地醒來,揉了揉眼睛,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幾點了?”
“閉館了。”
“哦。”遲曜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抓起書包和那本題集,習慣性地跟著謝烜往外走。
走到門口時,他忽然想起什麼,嘟囔了一句:“喂,下週一語文要默寫《逍遙遊》,你筆記借我。”
“嗯。”謝烜應了一聲。
兩人並肩走入漸深的暮色裡,身影被路燈拉長。
無人知曉,在那個灑記夕陽的角落,有人曾悄悄注視過另一人的睡顏;也無人知曉,那些看似彆扭的爭吵和互相嫌棄的背後,是兩顆曾經遙遠的心,正在以笨拙的方式,悄然靠近。
改變的種子早已破土,微光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靜靜生長,等待著照亮彼此前路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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