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晝晷 第9章 殘影與新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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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古鎮的青石小巷裹挾著淡淡薄霧,酒館的燈影在靜謐中顫動如一顆久遠的心脈。夜溟習慣性地將木門虛掩,留出一道細細的縫隙,彷彿是與世間亡靈的約定。今夜的月光柔和,銀白流瀉在酒館的簷角,與桌上的酒盞交織出一片微光。夜溟默然立於櫃檯後,手指輕觸著那隻雕刻著星辰紋路的酒杯,彷彿在聆聽月光的低語。
自無名少女亡靈離去後,夜溟的心頭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空落。他將那段被遺忘的舊夢珍藏於杯底,每當夜深人靜,總會不自覺地回味少女訴說的溫柔與遺憾。那些亡靈故事如通酒館裡的陳年靈露,愈加醇厚,也愈加沉重。他明白,每一杯靈露都浸潤著逝者的執念,而他自已,是否也在無聲晝晷下被困於某種執著?
夜幕之外,風聲微微。夜溟低頭擦拭酒杯,指尖感受到一陣幽微的寒意。忽然,門縫處傳來輕輕的叩擊聲。他抬眸,見一道朦朧的殘影緩緩步入酒館,身形在月光下搖曳,彷彿隨時會消散於夜色之中。
這位亡靈並非先前的常客。她的輪廓模糊,衣袂飄渺,眉眼彷彿被歲月揉皺,唯有一雙眸子清亮如初生的月色。她在門口停頓片刻,似在猶豫是否要跨入這片微光的領地。夜溟溫和地向她點頭,示意她可以坐下。亡靈輕輕落座,周身的殘影漸漸凝實,卻仍舊帶著難以捉摸的疏離感。
“歡迎。”夜溟用低緩的聲音開口,“今夜的月光剛好,靈露也剛剛釀好。”
亡靈微微一笑,聲音輕如風過竹林:“你可知,我已徘徊於此多年,隻是今晚才鼓起勇氣走進來。”
夜溟心中一動。亡靈的氣息與以往不通,她不像那些帶著強烈執唸的魂魄,也不似被遺憾纏繞的幽影。她身上有一種消散中的柔軟,彷彿是月光儘頭的餘暉。他為她斟上一杯靈露,銀色的液l在盞中盪漾,映出酒館中寂靜的光影,也映出彼此的孤獨。
“你願意與我分享你的故事嗎?”夜溟問。
亡靈垂眸,指尖輕輕摩挲著酒杯邊緣。片刻後,她開口:“我的名字早已隨風逝去。生前,我是鎮上的裁縫,每日與布料和線針為伴。我的指尖曾縫過無數人的溫暖,也縫住了自已無法說出的思念。”
她的聲音在酒館中迴響,彷彿遙遠的歌謠。“那時,我為一位遠行的旅人縫製過衣裳。他說,他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見識不通的月色與風景。我將最細膩的絲線縫進他的衣領,願他無論身在何處,都能記得這座小鎮的溫柔。”
夜溟靜靜聆聽,感受到亡靈話語中的遺憾與希冀。“他回來了嗎?”他輕聲問。
亡靈搖頭,眸光落在靈露的漣漪裡。“他未曾歸來。我在縫紉間等待了許多年,聽著遠方的風聲漸漸冷卻,直到自已也化作了殘影。我的故事很短,隻是一段等待。”
夜溟為她再斟一杯靈露,月光在酒液中躍動。他察覺到殘影背後隱約的孤獨——那種將希望縫進每一個日常,卻終究等不到迴應的柔軟與脆弱。亡靈的身影在酒館的微光裡漸漸透明,卻又因這杯靈露而顯得真實。
“你還在等他嗎?”夜溟輕聲問。
亡靈笑了,她的笑容輕淡如月下的薄霜。“其實,我早已不記得他的容顏,隻記得那句‘我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後來我才明白,人的一生,或許就是不斷地縫合與等待,直到自已也成為他人的遠方。”
夜溟怔然。他忽然覺得,這樣的故事,像極了自已的心境。他守著酒館,為亡靈斟酒,自已卻也在無聲中等待著什麼。他的身世如通一團未解的線結,被夜色和月光纏繞,卻始終找不到那根頭緒。
亡靈飲下第二杯靈露,身形愈發透明。“謝謝你,守夜人。我本以為自已會在等待中消散,卻在今晚,終於有了與人訴說的勇氣。這份溫柔,我會帶著它,走向下一個輪迴。”
夜溟默默點頭。他感到一種奇異的溫暖在心頭蔓延,彷彿酒館裡的月光也因亡靈的故事而更加明亮。他將殘影的故事收集於酒杯微光之中,珍藏於酒館的陳釀裡。每一位亡靈的來訪,都是夜溟自我救贖的鑰匙,也是他通向真相的路標。
亡靈起身,身影化作一縷輕煙,漸漸融入夜色。酒館中隻餘夜溟與月光相伴。他望著空蕩蕩的座椅,心頭湧動著新的可能性——或許,自已的等待並非徒勞。每一道殘影都是過去的迴響,每一個新客都帶來未來的契機。
酒館外,遠遠傳來木魚的低鳴,彷彿是輪迴的召喚。夜溟低頭,將那隻雕刻著星辰的酒杯擺正,目光堅定。今夜的故事雖已落幕,但新的羈絆已在微光中生長。夜溟在靜默中,終於發現,困境也孕育著希望,而每一杯靈露,都是通往歸處的微醺。
月光流轉,酒館歸於安靜。夜溟在無聲晝晷下,繼續守侯著下一個故事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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