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始無明 第 2 章
蔣錫辰聽了這話，嘻嘻一笑，收起手機，問：“哥，咱們是回家，還是上酒店？”
蔣家在京郊有一座帶森林公園的“萬頃豪宅”，前兩年蔣東維主管集團國內業務時，那地方是他常住。去年老爺子蔣勤茂似乎有了點落葉歸根的情結，帶著老婆住進去了，蔣東維就跑到美國去了。
這會兒，駐紮那大公園的就是老爺子夫婦。
蔣韓勳在蔣家的地位多少有些特殊，他是老爺子戰友的孩子，父母早亡之後就被這邊收養了，多年來老爺子也對他視如己出，對外宣稱都是二兒子。
但，他們流的到底不是一家血，蔣韓勳對此很拎得清。及至長大成人，他已把自己的位置定得很清晰：蔣東維的副手。凡事與蔣東維共進退，哪怕是生活中“跟誰一起住”這樣的小問題。
“你都給我訂酒店了，還問什麼？”蔣韓勳朝蔣錫辰看了一眼。
那邊驕傲地嗬嗬一笑，一副“我懂你”的表情：“雖然我知道你不願意跟小媽住一起，但小媽肯定還蠻想見你的，我幫她問問。”
貧。蔣韓勳暗裡評價，嘴上沒說什麼，示意去酒店。家肯定還是要回的，給老爺子請安必不可少，但現在他隻想躺下睡一覺。
蔣錫辰一點都不浪費二哥的時間，訂的酒店就在他最近拍戲場地的附近，以便二哥接下來的日子工作方便。
現在他的公司裡的藝人不多，平時公司的業務主要還是圍著他本人轉，目前正在拍的戲是知名導演葉進的，他確定出演後就順便投了資，故此該電影成了公司目前的重要專案。眼下，蔣韓勳回來管理公司運營，自然要對這個專案多費些心。
“我房間就在8002，有事儘管過來找我。”蔣錫辰給他開了門，交過行李，就低頭看錶，肆無忌憚傳遞自己急著滾蛋的訊息。
蔣韓勳有些好奇：“今天有戲份要拍？”
蔣錫辰擺擺手：“我沒，小叔叔有。”
“小叔叔”是蔣錫辰的男朋友，叫謝梧，一位又窮又不著調的演員。常年混話劇圈，年紀不大已是前輩老師的地位，但在影視界的知名度也就堪堪夠著個“尚可”，跟蔣錫辰的流量影響沒法兒比，正宗的有實力沒人氣。
蔣韓勳聽了他這話，人還沒上崗，職業操守先起來了，兩條眉毛一橫一擠，訓道：“你畢竟是公司的門麵，身上聚集了多少目光，一舉一動都可能上熱搜，我勸你這場戀愛還是談得收斂點！”
蔣錫辰頓了頓，先吐吐舌尖，又抿抿唇，小心地說：“勳哥，大哥有沒有說過，你很凶？”
蔣韓勳一愣：“……沒有。”
“你真的很凶。”蔣錫辰掰了掰手指頭，“不過，我十五歲離開加拿大時你還不是這樣的，這十二年……嗯，對對對，就是這個樣子！”他擡手指著蔣韓勳的臉，“本來就長得跟雕塑似的，還橫眉豎眼的，我不敢跟你說話了，我走了！”
說完，真拍拍屁股走了。
蔣韓勳歎口氣，關門進房。
他已有好幾個月沒飛過時差差距那麼大的路程了，先前在飛機上睡不著，現在放鬆下來就有點累，草草收拾了一番就躺下了。
手機上沒有蔣東維的資訊，但憑他對那人的瞭解，不用思考也知道那邊沒睡。那家夥含著金湯匙出生，好好的大少爺命，卻無端端長了顆敏感的心。尤其是一旦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就會焦慮不安個沒完。
這次他收拾了行李跑回來，是被那家夥一句“滾”作的。吵架一時爽，悔起來火葬場。蔣東維一天得不到他一句話，就會掛心一天。
“我不生氣了。”蔣韓勳打下一行字，手懸在傳送鍵上方，停頓了兩秒又移到刪除鍵，把這話刪掉，換了一句，“到了，睡吧。”傳送。
憑什麼不生氣呢？
他還生氣著，而且要一直生氣下去。
蔣韓勳盯著天花板發了會兒愣，心頭微微發悶，身體的疲憊讓這份沉悶更顯得負累，可又並不能用一個深呼吸卸下。正如這份時逾十五載的感情，不可能因這一次逃離而泯滅。
逃是從來沒想過逃，但給自己個機會，呼吸沒有蔣東維的空氣，還是可行的。
那句報平安未得到回複，蔣韓勳也沒在意，轉身投入了工作中。
蔣錫辰那家公司，就是當初蔣東維大手一揮建立的，各種具體事項的操辦則基本是他負責，公司是何種情況他再清楚不過。那天在回來的飛機上，他已然做了一手規劃，打算正兒八經把這間藝人工作室般的小作坊搞成綜合影視公司。
如今，公司內外基本由楚文錦和段戎分彆主管。
前者是發掘和捧紅了蔣錫辰的金牌經紀人，蔣錫辰和前公司解約，她和前男友分手，同自己的藝人一起出來了。後者是行業內另一位知名拉皮條大佬，業內人脈資源都十分廣闊，目前公司立項的影視製作都是他經手。
這兩位把蔣錫辰那位老闆架成了甩手掌櫃，公司運營眼看快滿一年了，他除了參與過幾次會議，其餘時間還跟以往做藝人差彆不大——唯一的那點差彆，就是不愛接的通告能徹底不接了。
然而，拜他人氣所賜，這一年公司的業績竟然還不錯。
蔣韓勳翻著報表，上麵的賬目進出很大一部分還是跟蔣錫辰個人掛鉤。如果這是一間藝人工作室，那眼下的情況算是可喜可賀，但要朝著綜合去，還差得遠。
“小辰的意思，是不太願意做偶像那一塊的業務，所以我們簽藝人都是演員。連心蕊這一年的發展，也是朝演員傾斜的，幾乎沒有怎麼為她的流量操作過。”楚文錦坐在他對麵，一邊說話一邊把公司另一位重要藝人文心蕊的檔案推了過去。
蔣韓勳一目十行地瀏覽了兩頁：“一年，才兩部戲，還不是女主角？”
楚文錦攤攤手：“小辰的建議，他挺寵這個小師妹的，說給她時間磨煉。心蕊這小姑娘倒挺有眼光，選了一檔綜藝做常駐嘉賓，曝光度和各項資料都不錯。”
對於這個說法，蔣韓勳不置可否，合上手頭的資料，道：“小辰這部電影也快殺青了，找時間碰一下吧，我們的業務還是應該多元化一點，你覺得呢？”
聞言，楚文錦似有所悟，眼中一亮，點頭應道：“當然，公司人越來越多，總不能都指望小辰一個人養著啊！如果隻是為了一個人，我又何必離開盛林影視？”
四目相對，一拍即合。
蔣韓勳頷首笑了笑，那張一貫英俊得略嫌冰冷的臉，登時像有陽光透過烏雲投落，笑容分外和煦。楚文錦原本想著溝通完工作就離開，這時忽然微有觸動。鑒於日後合作還長著，她主動丟擲了友愛的橄欖枝。
“蔣總，要不一起去看看小辰的片場？您回來快一個星期了，就去過片場一次，他沒少跟我們抱怨呢！”
蔣韓勳頗為意外，對人抱怨這些瑣碎小事，不是蔣錫辰的風格。他做偶像時，雖然是可愛乖寶人設，私下實則成熟妥帖，加上有多年的心理問題糾纏著，本質上性情沉重，像是抱怨瑣事這樣放鬆且需要親密度的行為，他過去做不來。
不過就是談了場戀愛，人都變了？那個謝梧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蔣韓勳略作思忖，應道：“好啊，現在走吧？”
這次葉進的戲，起初對外說是武俠片，大家都以為得是飛簷走壁那一掛。不料，這卻是部背景放在清末的武俠片，太飛簷走壁看起來已略有違和，電影大部分戲份都在專門搭建的場景中拍攝，外景也基本在北方取景。
今天的片場，就已不再是他剛回來那一天的地方了。很巧，在蔣家的私家大公園附近。
地方毗鄰外省，秋天的荒涼平原上，一片葉落殆儘的樹林，正上演一場九對二的打戲。
群戲，而且是打戲，拍起來很不容易，現場動用的工作人員很多，且每個人的任務分配都很嚴謹。葉進是出了名的暴脾氣，他全神貫注時，除了演員，誰也不敢出大氣，以至於誰也沒有發現蔣韓勳和楚文錦的到來。
這場戲裡，九家武館與謝梧、蔣錫辰飾演的師徒對決，他們贏了這九家，就能在北方安身立命，輸了就身敗名裂乃至付出性命，是一場大對決。眼下，演員都是實打實的肉搏戰，用武器的鏡頭另外拍，蔣韓勳目不轉睛地望著家裡小少爺的表演。
唱跳偶像出身，跳舞沒得講，因而武打動作行雲流水很好看。意外的是，竟然還頗有力量，和印象中的花拳繡腿相去甚遠。
看了一會兒，蔣韓勳開啟手機錄了一段視訊，傳送給蔣東維。
楚文錦先前在公司的話，提醒了他——一個星期了，除了回國落地那天的報平安，他和蔣東維居然真的沒有再聯係過。蔣東維還是蔣東維，但凡一點沒哄到位，就能死撐到海枯石爛。
麵對這樣的心智，他能怎麼辦？放下脾氣，哄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