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子 第166章 星隕龍眠
西海龍宮深處的寢殿內,無數夜明珠的光華柔和流轉,如同靜謐的星河灑落人間。光線映照著敖閏龍王臉上深深的褶皺,每一道紋路裡都嵌著難以化解的憂懼與沉重,也映照著那句古老箴言在殿宇中回蕩的餘韻——每一個字都帶著歲月的塵埃與未知的重量,壓得人胸口發悶。
“星鬥墜處,龍脈儘頭的儘頭,忘卻之海,埋葬著門的碎片。”
這十六字箴言如同穿越萬古的讖語,在靜謐的空間裡反複回響,纏繞在每個人心頭。星鬥墜於九天何處?龍脈綿延萬裡,其儘頭的儘頭又指向何方?忘卻之海是真實存在於四海之外的秘境,還是某種象征著遺忘與虛無的隱喻?而那“門的碎片”,是否就是佛母口中足以開啟歸墟的“鑰匙”?
線索依舊破碎如散沙,難以拚湊出完整的真相,但前行的方向,卻在迷霧中隱約浮現出一道微弱的光。
我轉頭看向軟榻上的敖傾,她的氣息已趨於平穩,胸膛起伏均勻,臉色較之前多了幾分淡淡的血色,不再是毫無生氣的蒼白。方纔化去那縷寂滅之意後,萬年溫玉與深海靈珠的精純靈氣正緩緩滲入她體內,滋養著受損的龍魂,助她恢複生機。隻是強行施展“祖龍封天術”對本源造成的損耗,絕非短短數日能夠痊癒,她眉宇間仍縈繞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睡得並不安穩。
西海龍王敖閏凝視著女兒,眼中滿是疼惜,更藏著一種更深沉的無奈。“祖龍封天術……乃是烙印於龍族血脈最深處的傳承秘術,非有大毅力、大機緣者不可覺醒,亦非可隨意傳授與人。傾兒能得此傳承,是她的造化,亦是她的劫數。”他語氣沉重,緩緩說道,“此法牽涉上古驚天秘辛,關乎歸墟與世界存亡,龍族內部知曉其完整存在者亦是寥寥無幾,更遑論探究其根源與歸墟的深層關聯了。”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我與呂洞賓,眼神中帶著一絲懇切與托付:“二位,傾兒此刻傷勢沉重,亟需靜養,龍宮會傾儘所有資源助她恢複龍魂、固本培元。至於那箴言所指的真相,老夫身為西海龍王,需坐鎮龍宮,守護一方水族安危,以防佛母或其他勢力趁機作亂,實在分身乏術。探尋真相、阻止佛母禍亂蒼生之事,恐怕……”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未儘之言已然明瞭。龍族牽絆甚多,西海是他們的根基,敖閏不可能輕易離開,這份探尋真相、對抗佛母的重擔,無形中落在了我與呂洞賓肩上。
呂洞賓聞言,肅然拱手,神色堅定:“龍王放心,降妖除魔、護佑三界蒼生,本是我等修道之人的份內之事。此事關乎天地存亡,貧道義不容辭。”
我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回敖傾臉上。她此刻的脆弱與安寧,與平日裡那清冷執拗、戰力卓絕的龍女形象在腦海中交織,投下清晰的倒影。此番波月洞之行,若非她在關鍵時刻不惜損耗自身、強行施展禁忌秘術,恐怕那佛母早已安然遁走,我們也難有全身而退的機會……這份情,我記下了。
然而,前路凶險莫測,歸墟之謎、佛母的陰謀、箴言的指向,每一步都可能是生死陷阱。帶著重傷未愈、龍魂震蕩的她同行,不僅會拖累行程,更可能讓她陷入更大的危險,絕非明智之舉。
“她留下。”我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龍宮是她的根基之地,有最好的靈材與安全的環境,是她養傷的最佳選擇。探尋箴言真相之事,我與洞賓先行。”
敖閏聞言,明顯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微微下沉,看向我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複雜的感激——既有對女兒安全的放心,也有對我們承擔重任的愧疚。
呂洞賓也微微頷首,認同我的決定,他深知此刻帶著敖傾同行的風險。
就在這時,軟榻上的敖傾睫毛微微顫動,如同振翅欲飛的蝶翼,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嚶嚀,竟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神初時還有些迷茫,帶著剛從沉睡中蘇醒的混沌,隨即迅速恢複清明,看清了周遭熟悉的龍宮環境,以及立在榻邊的父王、我與呂洞賓。
“父王……無相……呂道長……”她的聲音微弱沙啞,帶著剛蘇醒的疲憊,掙紮著想從軟榻上坐起來,龍眸中閃過一絲急切。
“傾兒,你傷勢未愈,不可妄動!”敖閏連忙上前,伸手輕輕按住她的肩膀,語氣中滿是疼惜。
我卻看到,她的目光越過父王,直直向我看來。那清冽如冰泉的龍眸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與詢問,彷彿在確認接下來的安排,也在無聲地表達著自己的意願。
我走到榻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不容反駁的堅決:“你龍魂受損嚴重,需安心靜養,不可再涉險。接下來的路,充滿未知與殺機,你跟不上。”
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反駁,想說自己還能戰鬥,想與我們一同前行,但感受到體內空乏的龍力,以及神魂深處傳來的陣陣隱痛,所有的話都嚥了回去。她終究隻是倔強地抿緊了唇,偏過頭去,不再看我,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但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緊握床單的指尖,都顯露出她內心的不甘與失落。
我知道她心有不甘,身為祖龍傳人,她從不願成為被保護的一方,但此事關乎她的性命與龍族的未來,沒有商量餘地。
“照顧好她。”我對敖閏說了一句,便不再停留,轉身向殿外走去。呂洞賓對著敖閏拱了拱手,也緊隨其後,腳步沉穩。
離開龍宮,重返海麵。天光刺破雲層,灑落萬道金輝,照亮了無邊無際的蔚藍海麵。海風裹挾著鹹腥的氣息撲麵而來,吹散了深海龍宮的壓抑與沉悶,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無相,接下來該如何打算?”呂洞賓立於雲端,望著茫茫海天,語氣凝重地問道,“那箴言所指太過虛無縹緲,星鬥墜處、忘卻之海,皆是聞所未聞之地,毫無頭緒可循。”
我立於雲端,衣袂在海風中獵獵作響,混沌神識悄然鋪開,與體內那枚月牙玉佩殘留的一絲純淨意念隱隱共鳴。“星鬥墜處……”我沉吟著,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際,“尋常星辰隕落,其痕跡早已在歲月流轉中湮滅無蹤。但若並非凡星,而是與上古秘辛、歸墟之秘相關的‘星’……”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我想起了之前在波月洞幻境中,驚鴻一瞥看到的五行山虛影,也想起了奎木狼身為二十八宿之一的星君身份——他的孽緣與歸墟緊密相連,或許星辰之力與歸墟的秘密本就有所牽絆。
“去天庭舊址。”我緩緩道,語氣堅定,“或者說,去往昔年天庭執掌星鬥權柄之地,或是與之相關的秘境探尋。二十八宿、群星列曜,執掌周天秩序,或許能找到‘星鬥墜處’的蛛絲馬跡。而且……”
我目光微冷,想起佛母口中“金蟬子是一味藥”的說法:“佛母之事,天庭未必一無所知。那金蟬子,也就是唐僧的失蹤,與佛母所謂的‘藥’息息相關,或許也能在昔年仙家彙聚之地找到些許線索。”
呂洞賓神色一凜,瞬間明白了我的深意:“你是說……三十三天之外的周天星鬥大殿,或是……蟠桃園後側那片記載著上古星辰隕落的隕星垣?”
“都有可能。”我點頭,“事不宜遲,你我分頭行動,效率更高。你在仙界人脈較廣,可試著尋訪昔日舊友、天庭遺臣,打聽天庭近況與星宿異動的訊息。我自有門路,去一些尋常仙家難以觸及的禁地或舊址,探尋更深層的秘密。”
呂洞賓知我手段非凡,擁有混沌本源與上古四寶,行事無需循規蹈矩,也不多問,頷首道:“好。既然如此,貧道便先去尋訪幾位隱世的故交,探聽天庭舊址的近況與星宿異動的傳聞。我們以玉清符為信,一旦有訊息,便立刻聯絡。”
“小心行事。”我叮囑一句,語氣凝重,“佛母勢力滲透極深,連歸墟、血肉佛國皆在其掌控之中,天庭舊址未必安全,或許早已被其眼線滲透。”
呂洞賓鄭重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警惕,隨即周身純陽仙氣暴漲,化作一道璀璨的劍光,破空而去,瞬息之間便消失在天際儘頭。
目送他離去的背影,我獨立雲端,海風吹動衣袂,心中卻泛起一絲莫名的滯澀。敖傾方纔倔強偏過頭去的側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她眼底的不甘與失落,如同細小的針,輕輕刺了一下。將她留在龍宮,是目前最穩妥、最安全的選擇,但那份莫名的牽掛,卻揮之不去。
深吸一口氣,甩開雜念,我收斂周身氣息,身形如同融入無形的風,悄然融入雲層之中,朝著記憶中那片懸浮於九天之上、曾經統禦周天星辰的宮闕群落方向,悄然遁去。
新的征程,始於星穹之下,指向未知的天庭舊址。而龍宮深處的寢殿內,那剛剛蘇醒的龍女,緩緩抬起手,掌心靜靜躺著一枚悄然凝結的冰藍色龍鱗——那是她以殘餘龍力凝聚而成,帶著她的氣息與牽掛。她望著殿頂流轉的明珠光華,眼神複雜難明,既有不甘,也有擔憂,更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期待,不知在思量著什麼。
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已然分開,卻似乎又被無形的命運之絲緊緊牽係,朝著同一個未知的終點,緩緩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