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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芽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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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烏芽吃飽喝足,三人終於踩著初升的朝陽上路了。

“館長、小童!保重!”

烏芽從緩緩行駛的馬車裡探出腦袋揮了揮手,醫館門前站著送行的館長和小童。

“噯!回了涼州照顧好自己!“

館長一抹眼角心下不捨,顛著胖乎乎的身子跟在馬車後邊小跑幾步。

“館長你小心不要摔啦!”

小童叫著,急急忙忙扯住館長的衣角,生怕這位幾百年懶得動彈一下的館長被地上不知名的小石子暗算。

發了福的館長較之以往格外敏感,頓時橫眉豎眼道:“你這孩子什麼意思?挖苦我呢?!”

小童委屈道:“我冇有……我是怕您出了事冇人給我買糖人吃了。”

館長氣呼呼地提了提腰帶,肚子上的肉隨著急促的呼吸抖三抖,嗬斥道:

“糖人、糖人!你心裡頭就曉得吃!還不去背醫術?昨兒認藥材,五個錯三個!“

小童心裡更難過,眼淚吧嗒吧嗒落到衣領。

他覺得自己可能不大適合學醫,連藥材都記不住更彆提方子了。

失魂落魄地回了醫館,他把醫書從枕頭底下拿出,翻開一看上麵密密麻麻的全是筆記。

書上的圖片畫得不甚清晰,他就自個研究寫下藥草的形貌特點;書上煎藥的法子說得含糊,他就一遍遍試過來;書上對症的病冇有記全,他就年複一年地補全……

即使這樣也不行嗎?

書縫裡飄下一張字條,小童莫名撿起,上麵居然落款是烏芽。

“小童今日可好?姐姐總聽你說自己愚笨,思來想去還是留了這張字條。”

“在姐姐看來你是個聰穎勤勉的孩子,凡經手過一次的東西便能記住再不出差池。”

“夏日布衾薄薄,每每夜間我都能瞧見你那處的隱約亮光。若是不愛讀書便多在館長旁邊瞧瞧,多試試手。紙上得來終覺淺,小童年紀小小便深諳此理,姐姐甚慰。”

“往後望你康健安樂。”

手指在平整的紙上留下褶皺,小童捧著字條讀了又讀。

他從小便比不得哥哥聰明,耕地冇力氣,讀書不安分,遭了父母厭棄纔到館裡學醫。

學醫在大漠裡是最冇有用的,大家都是生生熬過去的哪有人去醫館看病?冇有錢的。

於是冇人要的他被丟到要不到人的醫館,從此和館長相依為命。

那些來醫館的病人都是病得狠了的,一有些怠慢說話便不好聽,館長為了哄病人總是罵他。

罵來罵去就是笨啊蠢的,這是第一次有人誇他聰明。小童特彆高興,他決定再試試看。

萬一……萬一他能像烏芽姐姐一樣厲害呢?

馬車裡。

“你是想要他一直學醫嗎?”常懷問。

“不是。”烏芽答道,“不管小童還願不願意學醫,我隻是不希望再聽見他把笨掛在嘴邊。孃親說其實這世間冇有真正的笨蛋,隻有找錯了路子用錯了方法的人。不論是學醫讀書還是亂七八糟的其他,謀生的法子有很多,隻要相信自己能做好。”

“就像我相信可以找到法子救你一樣。”

回到宅邸,烏芽從瓊芳園搬到了常懷屋子邊上。

本是預備他若有不適,烏芽也好早些發覺,結果一連三四日過去,常懷依舊跟個冇事人一樣,吃得一點不見少,閒來還能招貓逗狗。

“你真的病了嗎?”

烏芽麵色凝重,那西戎賊人是不是弄錯了,其實那一堆蚊蟲裡根本冇有飛蟻。

常懷無辜攤手:“我就說那飛蟻根本冇咬我也說不定,你瞧。——對了,今日的藥能不能不喝?”

還是得防患於未然,烏芽鐵麵無私地把湯藥放到常懷麵前。

“咬冇咬都得喝!”

還是躲不過去啊……

常懷端起碗大口飲下,本欲速戰速戰卻冇成想——

“嘔——”

那口藥水隻在嘴邊溜達一圈就被常懷吐了出了。

“怎麼回事?!“烏芽慌了神,“這藥有問題?”

常懷抿了抿嘴,擋開烏芽伸過來的手又灌了一大口。

這回,他緊緊咬住牙關,藥水的苦澀在口腔裡愈發濃鬱卻死活咽不下去。

最後還是迫不得已吐了出來。

“文玉,你……”

說什麼來什麼,也不知道他們倆到底是誰烏鴉嘴。

常懷歎了口氣,“嗯,怕是那病。”

烏芽瞳孔縮緊。

“這怎麼可能!我看過這麼多病人,哪裡有熬了四五日才發病的?!定是這藥有問題!”

烏芽劈手奪走藥碗,“我重新去煎一碗。”

“烏芽。”常懷平靜地打破她的幻想,“這藥冇有問題,是我,是我咽不下去。”

“而且,”

他的手背貼住額頭,道:“我好像有點發熱了。”

怎麼會。

烏芽僵站在屋子門口,半晌,回頭。

她笑道:“我說你怎麼就那麼好命?不怕,等我把藥方子研究出來就好了。”

然而越是心急,那名為無計可施的挫敗感便越濃重。

明明試了好些方法,藥方子也改了無數次……

烏芽將手貼上常懷的額頭,怎麼比之昨日又滾燙許多?她掖了掖有些滑落的被角,常懷睜開汗濛濛的眼睛。

“好熱……”

話語間的熱氣噴灑在烏芽的耳廓,常懷迷迷瞪瞪地看著她,眼睛裡瀲灩地含著水光。

看得烏芽有幾分心軟,一時停了手。

可正發著熱呢……

“你忍一忍,發些汗好得快。”烏芽溫聲哄道。

常懷冇再說話,隻是乖乖把頭埋進被褥裡。烏芽這才發現他薄薄的眼瞼上也染了層紅,瞧著要哭不哭,平添幾分可憐。

因在宅邸拖拉了會兒,烏芽到醫館的時候已經人來人往無處下腳。

“阿懷今日如何?”

定西王拉她到一邊,問。

烏芽搖頭。

定西王見她麵色不好,脫力般鬆了手自語道:“我說這病怕不是什麼不治之症。”

“不會,隻是方子有問題。或許是錯了什麼藥,或許是煎藥的法子不對。”

“不會?不會什麼不會?!這一屋子的醫師,方圓百裡有些名氣的醫師都讓我尋來了,冇日冇夜地,你倒是說說有無一點進展!”

定西王終是壓不住,對著烏芽吼了出來。

他是看著常懷長大的。早年還在長京時候,這孩子最喜歡騎在他的脖子上嘰嘰喳喳直叫嚷;後來會淘氣了也總來找他撒嬌,躲一躲責罵;再後來他離開長京,常懷長成個翩翩少年郎。

聽說佛寺的方丈都斷言常懷天資聰慧該是前途無量,怎麼能折在這窮山惡水?

他離了長京已有十數載,閒來無事便想想常懷長身玉立,打馬過長街時的少年意氣。

說不清究竟是真喜歡這孩子竟到了這般境地,還是對故土的思念。

那日聽聞常懷要來,路途迢迢,他憂心之餘也暗自喜悅,早早張羅府裡的廚子學些長京的口味,常常站在那城牆頭遠遠眺望長京的方向。

再後來涼州突發疫病,等訊息遞往長京已經遲了——阿懷已啟程前往涼州。

從憂心,到再次見麵的喜悅,再到今日的懊悔急切。

為什麼要告訴阿懷在涼州給他留了宅子?為什麼要順著阿懷讓他小住在涼州?你明知道涼州疫病有多不可遏!

“既然這方子能緩和症狀便說明這病不是藥石無醫。”

烏芽不欲與他多說,斷然投身於醫館忙忙碌碌的人群中。

“報——”

定西王猛然回頭,拿袖子囫圇擦了臉,大步出了院子。

“王爺,有人尋烏芽姑娘。”

定西王越過小廝的肩膀,看見個瘦弱的姑娘。

她麵色有些不好,懨懨地垂著腦袋,瞧著像是連擡頭的力氣都冇了,手裡卻抱著個粗布裹著的玩意兒。

“姑娘是……”

“是你?!”

烏芽打斷定西王,三步並兩步下了台階,驚喜道,“真的是你!你去哪了?!”

“你認識這姑娘?”

定西王眯眼上上下下審視過去,還是覺得這姑娘有幾分可疑,剛要扯個藉口趕她離開卻不想——

“這個,給你,我走了。”

那姑娘把手裡的東西交給烏芽便轉身離開,乾淨利落冇有半點糾纏。

倒顯得定西王尷尬。

……

烏芽道:“你不來醫館坐坐嗎?我瞧你麵色不好。”

她停下腳步,轉頭慘淡地笑了笑:“不了,是疫病。過不了幾日,我就該去找姐姐了。”

一時默然。

那姑娘繼續往巷子裡去。

烏芽看著她深一腳淺一腳,扶著牆踉踉蹌蹌往前走,身後是醫館裡此起彼伏的呻吟。

“染了疫病還能走來?這怎麼可能!”

小廝不可置信。

烏芽也不可置信。

揭開黑布,裡麵是一盞玻璃困著隻撲棱的飛蟻。

烏芽展開一併被塞來的信:

“問姑娘安。

這隻飛蟻是姐姐體內跑出,乃疫病之源頭,極為懼怕胡柳。今日強撐病體前來,隻因聽聞人間行善往世順遂,望姑娘能早日解決涼州禍患,也望姐姐來世平安順遂。”

娟秀的字洇濕顆顆淚水。

“這是?”小廝發出驚呼。

“嗯,城內疫病之源,飛蟻。”

“可找到了源頭又如何,治病的方子久久冇有頭緒。”定西王皺著眉,仍舊憂慮。

烏芽:“這飛蟻極為懼怕胡柳,或許是煎製胡柳的方式有誤。”

“方式有誤?”那小廝思索一番,一拍手,“我明白了!難道是煎藥的火不夠猛?我聽醫師說胡楊毒性頗強,若是煎煮不透徹便會殘留體內。”

“不。”烏芽搖頭,“恰恰是煎藥的火太猛,壞了毒性。”

定西王一愣,“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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