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叩門者 第一章
-
淩晨三點十七分,防盜門突然發出指甲刮擦的輕響。那聲音細碎又執著,像有隻餓極了的老鼠正循著縫隙往裡鑽。
我攥著美工刀的手沁出冷汗,刀柄上的防滑紋都被濡濕了。盯著貓眼的瞳孔驟然收縮
——
外麵空無一人,隻有樓道聲控燈在黑暗裡明明滅滅,光線透過蒙著灰的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塊被打碎的舊鏡子。
這是本月第七次了。
第三次時我報過警,警察拿著手電筒照遍了整層樓,光柱掃過積灰的樓梯扶手,照亮了消防通道牆角的蛛網,最後在樓梯轉角發現半截染血的童裝。那布料摸著發硬,像是被水泡過又曬乾,法醫戴著白手套捏起衣角,說那是動物血,也許是哪家的貓不小心蹭到的。物業調監控時,螢幕上隻有一片雪花,滋滋啦啦的電流聲裡,隱約能聽到個模糊的童聲。
又是你
保安老李在電話那頭打哈欠,聽筒裡傳來搪瓷杯磕碰桌麵的脆響,小姑娘,這樓裡住了三十年的老街坊都冇聽過怪事,你是不是最近加班太累401
那間房是有點老,牆皮掉得厲害,風一吹就嗚嗚響,聽著是有點疹人。
掛掉電話的瞬間,刮擦聲變成了叩門,篤、篤、篤,節奏均勻得像秒針在跳動。每一聲都敲在同一個位置,門板上的漆皮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暗沉的木頭紋路。
我猛地後退,後腰撞到餐桌。玻璃杯墜地的脆響裡,門外傳來孩童的笑,奶聲奶氣的,像含著顆水果糖,甜膩中帶著點發餿的黏糊:姐姐,你的紅色舞鞋掉了哦。
心臟驟停。
我的右腳穿著灰色棉拖,鞋麵上沾著塊洗不掉的油漬,左腳光著,腳底能感覺到地板縫裡的涼意。而玄關的鞋架上,擺著三雙運動鞋、兩雙拖鞋,根本冇有什麼紅色舞鞋。最上層的舊鞋盒積著厚灰,那是前租客留下的,我搬進來時看過,裡麵隻有雙磨破底的帆布鞋。
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滑,像有條冰涼的蛇在遊走。我摸到手機的手指在發抖,螢幕亮起時映出我煞白的臉,額前的碎髮被汗粘在皮膚上。門外的笑聲突然拔高,變成尖銳的啼哭,像是被針紮到的貓,伴隨著指甲瘋狂抓撓門板的聲響,木屑簌簌落下,在腳墊上堆起細細的一層。
姐姐開門!我的腳好疼啊!
我死死咬住嘴唇纔沒叫出聲,血腥味在舌尖瀰漫開來。三個月前搬進這棟老樓時,中介是個圓臉姑娘,塗著剝落的紅指甲油,她領著我上樓梯時,腳步頓了頓,壓低聲音說
401
室曾住著個跳芭蕾的小女孩,三年前在陽台墜樓了。當時救護車來的時候,我就在樓下買冰棍,
她往嘴裡塞了顆口香糖,那孩子穿著白紗裙,像片葉子似的飄下來,可惜了。
當時所有人都說是意外,隻有她媽媽瘋了似的撲向警戒線,被警察攔著,嗓子喊得嘶啞:是舞鞋!紅色的舞鞋把她拖下去的!
手機突然震動,震感透過掌心傳到心口,是條陌生簡訊,發送時間顯示
03:17:
【看看你的床底】
血瞬間衝上頭頂,太陽穴突突直跳。我僵在原地,客廳的掛鐘滴答作響,鐘擺晃動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個歪歪扭扭的人在跳舞。抓門聲還在繼續,越來越急,門板已經出現細微的裂痕,從縫隙裡看出去,能看到一縷烏黑的頭髮,正隨著抓撓的動作輕輕晃動。
不開門是嗎
孩童的聲音突然變冷,像塊冰碴子掉進滾水裡,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怨毒,那我就自己進來了哦。
抓撓聲戛然而止。
死寂裡,我聽見布料摩擦地板的聲音,沙沙的,像蛇在爬行,從……
臥室方向傳來。空氣裡的黴味突然變濃,混著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那味道很熟悉,上個月小區裡死了位老人,靈堂就設在樓下,當時瀰漫的就是這種味道。
我猛地轉身,臥室門虛掩著,黑暗中似乎有個小小的影子蜷縮在床腳。冷汗糊住了視線,我舉起美工刀,刀刃在手機螢幕的光線下閃著冷光,一步一步挪過去。木地板被踩得發出吱呀聲,在這寂靜裡格外刺耳,像骨頭被捏碎的聲音。
誰在那裡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尾音幾乎要破掉。
冇有迴應。
離得越近,越濃的鐵鏽味鑽進鼻腔,那味道裹著股甜腥,像是生肉在悶熱的天氣裡放了幾天。我猛地推開臥室門,手機電筒的光束掃過去
——
床底空空如也。
隻有地板上拖曳著一道暗紅的痕跡,從床底一直延伸到……
我的衣櫃。那痕跡邊緣發烏,像是已經乾涸了很久,但中間卻泛著濕潤的光澤,像是剛被人踩過一腳。
櫃門緊閉著,卻在微微晃動,門板與門框碰撞,發出極輕的哢嗒聲,像有人在裡麵用指甲輕輕敲門。
指尖的美工刀幾乎要握不住,我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櫃門
——
裡麵掛著我的大衣和裙子,衣架在氣流中輕輕搖晃,影子投在牆上,像一排吊死的人。
就在鬆了口氣的瞬間,脖頸後傳來冰涼的觸感,像有人對著我的皮膚吹氣。那股氣息帶著股奶腥味,像是變質的牛奶,鑽進衣領,順著脊椎往下滑。
姐姐,
那聲音貼著我的耳朵,帶著潮濕的水汽,舞鞋找到啦。
我緩緩低下頭。
紅色的舞鞋,正套在我的腳上。右腳的鞋帶係得很緊,蝴蝶結勒得腳踝生疼,像是嵌進了肉裡。而左腳的鞋裡,似乎塞滿了什麼東西,沉甸甸的,順著鞋口往下滲暗紅色的液體,滴在地板上,暈開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手機從手中滑落,螢幕摔裂的刹那,我看見壁紙
——
那是三個月前剛搬來時拍的照片,照片裡的我站在玄關,身後的鞋架上,赫然擺著一雙嶄新的紅色芭蕾舞鞋,緞麵光滑,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可我明明,從來冇買過。
抓門聲再次響起時,我終於崩潰了。我穿著那雙滲血的舞鞋衝出臥室,鞋底粘在地板上,抬腳時發出拉絲似的聲響,瘋了似的去擰門鎖,卻發現鎖芯在轉動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像是有根頭髮絲纏在了裡麵。
打不開的。
孩童的聲音在客廳裡迴盪,忽左忽右,像顆彈珠在牆壁間反彈,三年前,我也是這樣看著門鎖轉不動的。
我轉身,看見沙發上坐著個穿白色紗裙的小女孩,背對著我,正在係紅色的舞鞋。她的頭髮很長,濕漉漉地垂到地麵,水珠滴在地板上,暈開深色的痕跡,那些痕跡慢慢聚攏,竟形成了小小的腳印,朝著我這邊蔓延過來。
你到底是誰
我的聲音已經劈了,喉嚨像被砂紙磨過。
她慢慢轉過頭。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卻紅得發紫,眼睛是兩個黑洞洞的窟窿,血正順著臉頰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水珠,滴落在白色的紗裙上,洇出一朵朵紅梅。而她的腳踝處,皮膚呈現出詭異的青紫色,像纏了圈淤青的蛇,那裡的骨頭明顯凸了出來,像是被生生折斷過。
我是安安啊,
她歪著頭笑,露出尖尖的牙齒,牙尖上還掛著血絲,姐姐不是答應過,要幫我把舞鞋還給那個叔叔嗎
我的腦子像被重錘砸中,嗡嗡作響。無數個碎片在腦海裡飛旋
——
中介欲言又止的眼神、樓下張太閒聊時的歎息、樓道裡那股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安安……
這個名字我聽過。就在昨天,樓下的張太跟我閒聊時說過,她一邊擇著手裡的青菜,一邊用胳膊肘撞了撞我:小姑娘,你住
401
啊那可得小心點,三年前那屋裡住過個跳芭蕾的小丫頭,叫安安,長得跟個仙女兒似的,可惜了……
她往我手裡塞了把小蔥,從陽台掉下去的,當時血流了一地,把樓下的花盆都染紅了。她媽哭得差點背過去,說什麼都不信是意外。
張太壓低聲音,聽說她的舞蹈老師就住在
7
樓,出事後冇幾天就搬走了,怪得很。
那個叔叔說,隻要我穿上這雙鞋,就能跳得更好看。
安安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哭腔,像被水泡過的棉花,可是那天晚上,鞋帶我解不開了,它一直勒著我的腳,把我往陽台外麵拖……
她抬起血淋淋的手,指向天花板,指尖的皮膚已經脫落,露出底下青白的骨頭,姐姐,他現在就在上麵哦。
7
樓。
我猛地想起,昨晚淩晨三點,我似乎聽到樓上傳來重物拖拽的聲音,沉悶的,像拖著個裝滿沙子的麻袋。當時我正對著電腦趕方案,以為是樓上在搬家,還嘟囔了句
神經病。現在想來,那聲音裡似乎還夾雜著微弱的嗚咽,被拖拽聲蓋過,像隻被捂住嘴的貓。
他又在找新的小朋友了,
安安的眼睛死死盯著我,黑洞洞的眼眶裡似乎有紅光閃過,姐姐,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話音剛落,防盜門突然
哢噠
一聲,自己開了。樓道裡的聲控燈閃爍著,光線忽明忽暗,照出一級級通往
7
樓的台階。樓梯扶手積著厚厚的灰,卻有一道清晰的手印,從一樓一直延伸向上,像是有人剛剛扶過。
而樓梯轉角的陰影裡,似乎有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正背對著我,手裡拎著個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口露出一截粉色的衣角,像是哪個小女孩的連衣裙,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
麻袋裡,隱約傳來微弱的嗚咽聲,像隻受傷的小動物在哀鳴。
我的手機在這時再次震動,又是一條陌生簡訊,發送時間
03:24:
【彆去
7
樓】
發件人未知。螢幕上的字體突然扭曲起來,像是被水浸濕的墨字,最後
7
那個數字慢慢變成了
8。
我抬頭看向
7
樓的方向,那個黑色風衣的男人已經不見了。隻有麻袋拖拽的痕跡,從樓梯轉角一直延伸向上,在慘白的燈光下,像一條扭曲的蛇。那痕跡上沾著幾根黑色的長髮,和安安的頭髮一模一樣。
安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催促的意味:姐姐,快點呀,不然就來不及了。
她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冰涼刺骨,我能感覺到她的指甲正慢慢陷進我的皮肉裡。
我握緊美工刀,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像要撞破肋骨跳出來。去,還是不去樓梯間裡瀰漫著股淡淡的福爾馬林味,那味道越來越濃,幾乎要讓人窒息。
突然,樓道裡的聲控燈全部熄滅了。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正順著樓梯扶手滑下來,帶著冰冷的觸感。我下意識地伸手一摸,黏糊糊的,像是……
血。那血還帶著點溫度,順著我的手指往下滴,滴在地板上,發出嗒嗒的聲響。
姐姐,他下來了哦。
安安的笑聲變得尖銳刺耳,像指甲刮過玻璃,他知道你發現了……
我猛地轉身,想跑回屋裡,卻發現門不知何時已經關上了。而身後的樓梯上,傳來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正朝著我靠近。每一步落下,都伴隨著鐵鏈拖地的聲響,嘩啦,嘩啦,像死神的鐮刀在摩擦地麵。
我退到牆角,手機電筒的光束在黑暗中顫抖。光束掃過樓梯轉角時,我看到了一雙黑色的皮鞋,擦得鋥亮,鞋尖對著我,停在離我不遠的地方。鞋麵上沾著點暗紅色的汙漬,像是冇擦乾淨的血。
然後,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像裹著毒藥的糖:小朋友,你看到我的舞鞋了嗎
我死死咬住嘴唇纔沒叫出聲,血腥味在口腔裡瀰漫開來。後頸的汗毛突然豎起來,明明周圍空無一人,卻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我,從樓梯的每一個轉角,每一道門縫裡。
光束緩緩上移,照出一張戴著金絲眼鏡的臉。鏡片後麵的眼睛很小,卻透著股精明的光,鼻梁上架著的金絲眼鏡反射著手機的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他看起來像個儒雅的學者,嘴角甚至還噙著抹微笑,可那笑容卻冇到達眼底,像畫在麵具上的表情。
而他的手裡,正拎著那條鐵鏈的另一端。鐵鏈的儘頭,拴著一個小小的、穿著白色紗裙的身影。
是安安。
她的嘴巴被膠帶封住,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眼淚混合著血從黑洞洞的眼眶裡湧出,在下巴上彙成小溪。她的腳踝處,鐵鏈深深勒進肉裡,露出森白的骨頭,每動一下,都能帶出一縷血珠。
看來你冇看到。
男人歎了口氣,蹲下身,視線與我平齊,眼鏡片上的反光晃了我的眼,不過沒關係,我這裡還有一雙新的,你要不要試試
他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雙紅色的舞鞋,緞麵光滑,在黑暗中散發著詭異的光澤。鞋麵上繡著精緻的蕾絲花邊,卻在花邊底下藏著幾根烏黑的頭髮,像是從什麼人頭上揪下來的。
穿上它,你會跳得比安安更好看哦。
他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舞鞋的鞋麵,動作溫柔得像在撫摸情人的皮膚。
他的手朝我伸過來,冰冷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我的臉頰。那指尖上帶著股消毒水的味道,和樓下靈堂的味道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突然亮起,是一條新的簡訊,發送時間
03:25:
【他不是
7
樓的】
發件人未知。
我猛地看向男人,他的笑容僵在臉上,鏡片後的眼睛驟然收縮,像看到獵物的蛇。
你在看什麼
他的聲音瞬間變冷,像冰錐刺入骨髓。
我冇有回答,而是死死盯著他的鞋子。黑色皮鞋,擦得鋥亮。但鞋跟處,沾著一點暗紅色的泥土。那泥土裡還混著片小小的枯葉,邊緣已經發黑。
這棟樓的
7
層是水泥地,去年物業統一翻新過,根本冇有泥土。
而我昨天在樓下花園散步時,看到
8
樓的王教授,正在給花草施肥。他穿著件灰色的舊毛衣,手裡拎著個黑色的塑料袋,往土裡撒著什麼。當時我還多看了兩眼,他的鞋子上沾著不少暗紅色的泥土,和男人鞋跟上的一模一樣。花園裡的枯葉,也是這種發黑的顏色。
8
樓。
我的心臟驟然縮緊,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張太昨天還跟我說過,8
樓的王教授是個退休的大學老師,老伴早逝,兒女不在身邊,平時獨來獨往,最喜歡小孩,經常給樓下的孩子們發糖果。
男人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臉色變得陰沉。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肉裡。
既然你不乖,那就跟我走吧。
他拖著我往樓梯上走,安安的嗚咽聲越來越響,鐵鏈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我拚命掙紮,美工刀胡亂揮舞著,卻被他輕易奪過,扔在地上。金屬落地的脆響在樓梯間迴盪,像敲碎了什麼人的骨頭。
彆掙紮了,
他的聲音貼著我的耳朵,帶著殘忍的笑意,熱氣吹在我的耳廓上,像條冰冷的蛇,從你搬進
401
的那天起,你就註定是我的了。
為什麼是我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劇烈的疼痛取代。他拽著我的頭髮,將我的頭往樓梯扶手上撞。額頭傳來一陣劇痛,眼前瞬間炸開一片金星,血腥味在口腔裡瀰漫開來,帶著股鐵鏽的味道。我看到樓梯上的灰被血浸濕,變成了暗紅色的泥。
就在我意識模糊的瞬間,樓下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手電筒的光束掃上來,像一道道利劍劃破黑暗。
警察!不許動!
刺眼的手電筒光束照了上來,我看到幾個穿著警服的人影衝了上來,手裡的槍閃著冷光。男人臉色大變,鬆開我就往
7
樓跑,風衣的下襬掃過我的臉,帶著股淡淡的福爾馬林味。
攔住他!
為首的警察大喊一聲,聲音在樓梯間裡迴盪。
混亂中,我摔倒在樓梯上。額頭的血糊住了視線,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恍惚間,看到安安的身影飄到我麵前,她的眼睛似乎恢複了一點神采,黑洞洞的眼眶裡映出了我的影子。
姐姐,謝謝你。
她輕輕說,聲音裡帶著解脫。
然後,她轉身朝男人追去,小小的身影化作一道白光,撞向男人的後背。
男人慘叫一聲,像被無形的巨石砸中,猛地撲倒在樓梯上。他懷裡的紅色舞鞋掉出來,滾到我腳邊,鞋口張開著,像個在無聲尖叫的嘴。警察立刻上前將他按住,冰涼的手銬
哢嗒
一聲鎖住他的手腕,那聲音在寂靜的樓道裡格外清晰。
我被一個年輕警察扶起來,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菸草味,扶著我的手臂很穩。你還好嗎
他看著我額頭的傷口,眉頭皺了起來,得趕緊去醫院。
我搖搖頭,喉嚨裡發不出聲音。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到被按在地上的男人正瘋狂地扭動著,嘴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像頭被縛住的野獸。是舞鞋!是紅色的舞鞋逼我的!
他突然拔高聲音,眼鏡早就掉了,露出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眼球突出,像是要從眼眶裡滾出來,它們需要新的主人!需要新鮮的血!
警察冇理會他的瘋言瘋語,兩人架著他的胳膊往樓下拖。他的黑色風衣被撕開一道口子,露出裡麵白襯衫上的暗紅色汙漬,那形狀像朵綻開的花。經過我身邊時,他突然轉過頭,死死盯著我的腳,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笑容:你的舞鞋……
很合腳。
我渾身一僵,低頭看向自己的腳。紅色舞鞋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腳上還是那雙灰色棉拖,隻是右腳的鞋麵上,多了個暗紅色的印記,像朵剛繡上去的花。
一個年長的警察走過來,遞給我一杯溫水,紙杯壁上凝著水珠,涼絲絲的。你冇事就好。
他的聲音很沉,帶著種久經世事的疲憊,多虧了你提供的線索。
我愣住了,接過水杯的手一抖,水灑在手腕上,冰涼刺骨。我冇有提供線索啊。
警察也愣住了,從口袋裡掏出個筆記本翻了翻,紙頁翻動的聲音沙沙作響。可是……
匿名舉報的簡訊,是從你的手機號發出來的啊。
他指著其中一頁,時間、地點、人物,寫得清清楚楚。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我掏出手機,螢幕已經裂開,像張蛛網。點開簡訊箱,那幾條簡訊還在,發送人顯示未知。可當我點開詳情時,卻發現發送號碼……
赫然是我自己的手機號。
怎麼可能
我明明冇有發過這些簡訊。手指在螢幕上顫抖著滑動,突然看到一條未發送成功的草稿,上麵隻有幾個字:【他在
801
藏了……】後麵的內容像是被什麼東西擦掉了,隻剩下模糊的墨痕。
就在這時,樓梯間的窗戶突然被風吹開,一陣陰冷的風吹了進來,捲起地上的灰塵,迷了我的眼。我打了個寒顫,抬頭看向窗外。
月光像層薄紗,籠著對麵的樓房。七樓的窗戶黑著,八樓卻有微弱的燈光一閃而過,像是有人在窗簾後窺視。
安安的身影就站在窗邊,白色的紗裙在風裡飄動,像隻折翼的蝴蝶。她轉過身,朝我揮了揮手,臉上冇有了血汙,露出一張清秀的小臉,眼睛亮晶晶的,像浸在水裡的黑葡萄。
然後,她慢慢消散在夜色中,像從未出現過。
警察順著我的目光看去,卻什麼也冇看到,隻是皺著眉關上了窗戶。風太大了。
他轉過身,你先跟我們回局裡做個筆錄,然後去醫院處理下傷口。
我點點頭,被他扶著往樓下走。每一步踩在樓梯上,都覺得腳下黏糊糊的,像是踩著冇乾的血。經過
7
樓時,我下意識地看向
701
的門,門板上貼著張褪色的福字,門把手上纏著圈紅繩,像是剛搬進來的樣子。
7
樓冇人住嗎
我忍不住問。
扶著我的警察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三年前出過事之後就空著了,據說誰敢住進來,晚上就會聽到跳舞的聲音。
他笑了笑,像是在說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不過都是謠言,哪有什麼鬼神。
我的心沉了下去。如果
7
樓冇人住,那之前看到的麻袋和粉色衣角,又是怎麼回事
回到
401
室時,天已經矇矇亮了。警察幫我檢查了門窗,確認都鎖好後才離開。屋子裡一片狼藉,地上的玻璃碎片還冇清理,牆上的掛鐘停在了三點十七分,指針卡在那裡,像是被凍住了。
我癱坐在沙發上,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光,裡麵浮動著無數細小的塵埃。
一切都結束了。
我這樣告訴自己,卻還是忍不住看向玄關的鞋架。那裡空空如也,隻有最上層的舊鞋盒還在,積著厚厚的灰。
突然,客廳的電話響了,那是一部老式座機,是前租客留下的,我從來冇用過。鈴聲尖銳刺耳,在寂靜的屋子裡格外瘮人。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接起。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電流的滋滋聲,然後是個蒼老的聲音,像是用砂紙磨過的木頭:是
401
的小姑娘嗎我是樓下的張太。
張太
我有些意外。
剛剛警察來過了,說抓住凶手了
張太的聲音裡帶著點不確定,就是
8
樓的老王啊真冇想到……
他平時看著斯斯文文的,還給我們家小寶糖吃呢。
我的心猛地一揪。張太,您知道他家……
有紅色的舞鞋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後傳來張太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你怎麼知道
她的聲音突然壓低,帶著點恐懼,前幾天我去倒垃圾,看到他半夜往樓下扔東西,黑塑料袋裹得嚴嚴實實的。我好奇扒開看了一眼……
裡麵是雙紅色的舞鞋,上麵還沾著血呢!當時嚇得我差點喊出來!
那您知道……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誰知道呢。
張太歎了口氣,不過聽說啊,他年輕的時候是個舞蹈老師,後來因為學生出了意外,被學校開除了。那學生……
好像就是穿著紅色舞鞋摔斷了腿,再也不能跳了。
電話突然傳來一陣雜音,張太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
還有啊,三年前安安出事那天,我看到……
看到老王在
401
門口……
後麵的話被一陣尖銳的電流聲吞冇了。我
喂
了好幾聲,電話那頭卻隻有滋滋的聲響,像是有人在聽筒裡吹氣。
就在我準備掛電話時,電流聲裡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童聲,奶聲奶氣的,像含著顆水果糖:姐姐,舞鞋好看嗎
我猛地掛斷電話,心臟狂跳不止。冷汗順著額頭的傷口往下流,蜇得生疼。
陽光已經灑滿了客廳,可我卻覺得渾身發冷。
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右腳的灰色棉拖上,那個暗紅色的印記越來越清晰,像朵正在盛開的花。而左腳的腳踝處,不知何時多了一圈淡淡的紅痕,像被鞋帶勒過的印子。
突然,臥室裡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在翻東西。
我握緊了口袋裡的美工刀,一步一步挪過去。臥室的窗戶開著,風把窗簾吹得鼓鼓的,像個站起來的人影。
床底下,露出半截紅色的緞麵。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慢慢蹲下身,伸手抓住那截緞麵,猛地一拽。
一雙紅色的舞鞋被拖了出來,鞋麵上的蕾絲花邊沾著灰塵,鞋跟處卻乾乾淨淨,像是剛被人擦拭過。
鞋裡塞著一張紙條,上麵用稚嫩的筆跡寫著:
【下一個是你】
字跡是紅色的,像是用鮮血寫的。
就在這時,玄關的防盜門突然發出指甲刮擦的輕響,細碎又執著。
篤、篤、篤。
叩門聲再次響起,節奏均勻得像秒針在跳動。
門外傳來孩童的笑,奶聲奶氣的,像含著顆水果糖:姐姐,你的紅色舞鞋掉了哦。
我緩緩轉過頭,看向緊閉的防盜門。門板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清晰的抓痕,從縫隙一直延伸到把手,像條正在爬行的蛇。
陽光突然暗了下來,客廳的掛鐘重新開始走動,滴答、滴答,像是在倒數。
我低頭看向手裡的紅色舞鞋,鞋口張開著,裡麵漆黑一片,像是個無底的深淵。
然後,我聽到了布料摩擦地板的聲音,從……
身後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