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驚華 [仵作驚華] - 第 20 章 二郎神02
覃文州激動的問:“並非自殺?”
戚潯“嗯”了一聲,
“死者麵色青灰,肌膚上有出血點,
眼球突出,
口唇乾裂,舌上有小刺瘡,兩耳腫大,
腹部略有鼓脹,
依照中毒之相,乃是礜石中毒。”
“礜石毒性與砒/霜類似,
卻不比砒/霜性烈,
常被道家用來煉製丹藥,
若用的適量,
有祛寒濕冷積之效,
可若用過了量,
便是毒藥,而尋常百姓家中最常見到此物的便是毒鼠藥,我猜你們查證所得,
死者常清當是服用毒鼠藥而亡。”
覃文州眼底生亮,
“正是毒鼠藥!毒鼠藥的藥罐就放在他床頭,
還未吃完,
因此大家都覺得他是自殺身亡,
昨日京畿衙門的仵作來驗,也是如此說辭。”
戚潯這時將常清的右手袖口牽起給覃文州和傅玦看,
“大人和世子請看,
死者右手袖口上有深色印痕,
胸前和領口也有,這印痕黃濁,
並非油汙,卻又有淡淡的生薑與草果之味,這是極常見的治療嘔吐腹瀉所用的方子。”
“礜石毒不比砒/霜烈性,服下此毒者,常有數個時辰的腹瀉嘔吐,且伴有極嚴重的痙攣疼痛,這過程時間長,意味著死者死前要經曆長時間的痛苦,如果死者是自殺,選擇此藥實在不夠明智,而我適才所言的湯藥,他更不會服用。”
“因此我推斷,是有人下毒與他,他隨後嘔吐腹瀉,可他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隻當做吃壞了肚子,這才用尋常百姓家裡最常見的的法子做藥湯服下。”
覃文州蹙眉,“那或許是他服毒之後後悔了呢?”
戚潯彎唇,“若是後悔,他又怎會用生薑草果湯來解毒?他知道自己服下的是毒鼠藥啊。”言畢她又道:“大人若不儘信,我還可剖驗。”
覃文州看向傅玦,傅玦頷首道:“驗。”
戚潯點點頭,利落的選起剖屍刀來,門外齊宗義等人聽得長大了嘴巴,忍不住道:“當真要剖驗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覃文州聞言道:“齊山長莫要迂腐,如今案子疑點甚多,早點查出真相告慰死者在天之靈纔好。”
齊宗義欲言又止,隻好歎息著應是,他身後的學子們十多人,年紀小的不過十二三歲,年長者也不過十七八,一聽這仵作姑娘竟要剖屍,神色皆是驚恐,看著戚潯的目光,更好似看什麼鬼怪一般,隻有孫菱,明眸鋥亮,像是看到了寶貝。
戚潯很快選好了剖屍刀,她抬手解開死者襟口,呲溜一聲抽掉了死者的腰帶,啥時間,死者的胸腹皆袒露出來,門外響起了一片倒抽冷氣聲,孫菱下意識偏了偏目光,可想到戚潯便是女子,又大著膽子去看,然後,她便看到戚潯要去解死者的褲腰。
戚潯都上手了,卻又覺得不太妥當,她看向覃文州,“大人,卑職剖驗,還是讓閒雜人等迴避為好。”
覃文州亦覺有理,忙令齊宗義等人去外頭候著,他們這些讀書人本也看不慣這等場麵在,自聽令離去,唯獨孫菱不願走。
她道:“《禮記》說‘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他們整日讀書寫字,卻還不及我一女子,我不走,我也不嫌惡心也不怕。”
覃文州無奈,戚潯聽見這話隻覺這位長樂郡主有趣,她也不多言,俯身將常清衣褲儘數褪下,隻如此,孫菱麵上青紅交加的,側身不敢再看。
屍體暴露在寒冷之中,青灰之色越是滲人,按照覃文州所言,死者死亡時間在一日半左右,戚潯查驗下來,也的確如此,而要確定死者是否服用過生薑湯,隻需剖驗看死者胃裡殘留便可。
戚潯在死者胸椎下刀,一路向下到死者胃部,因死亡時間短,血很快從死者皮肉下溢位,不過片刻,整個中堂便滿是血腥味,戚潯麵巾之上的眸子專注又冷肅,比平日裡活泛靈巧的模樣大為不同,傅玦的目光從她的手上一路往上逡巡,最後落在她纖長的眼睫之上。
剖驗沒有眾人想像之中快,時間一點點流逝,冷風穿堂而過,男子們尚且耐不住的跺腳活動活動,戚潯卻始終保持同一個姿勢,她的袖子挽到小臂中段,剖屍時露出二寸長的胳膊被凍得青白,光影明滅間,幾乎能看清肌膚下細枝般的血脈。
“周蔚,去找個盆來——”
忽然,戚潯開口,眾人隻見她沾滿了血色的手從屍體腹腔內捧出一團汙物,周蔚應了一聲快步跑出去,沒多時,捧了個筆洗進來。
戚潯將那團汙物放進去,仔細分辨,沒多時,戚潯抬頭道:“死者胃裡殘留了些許薑渣,的確如我先前推測的那般,是用過生薑湯的,並且,死者胃裡還有些綠豆皮殘留,照豆皮被消解的程度看,應當是前天晚上用的,應當是類似綠豆粥又或綠豆糕之類的食物,毒鼠藥或許就在此時吃入腹中。”
“從屍體身上留下的痕跡看,並無外傷和其他淤青挫傷,不存在死者被強行灌入毒藥的可能,因此定是死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自己吃下,那凶手將毒藥摻入飯菜和糕點之中的可能性就很大,這一點可查問書院其他人。”
戚潯微微一頓又道:“死者食道和喉頭損傷大,應當是前夜反複嘔吐過,也因此,胃內殘留物並不多,腸道內有米狀殘留,正是礜石中毒之狀,若在他所住之地的淨房內搜查,當能搜到一些汙物,而生薑湯是最簡易的方子,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夜半煮的。”
戚潯說完這些,足以證明常清是被下毒而死,然而覃文州還有一個疑問,“常清是被人下毒毒死,那另外三位死者的死,有沒有可能是常清做的?”
戚潯看向不遠處的三具屍體,“這個還要細驗才知道。”
言畢,她又傾身整理常清的屍體,隻將從胃裡尋出的殘渣留下,周蔚麻利的打來一盆水,又令她將手上血跡清洗乾淨。
傅玦和覃文州午時去的大理寺,來到白鹿書院是申時前後,此刻斜陽西垂,天色不早,若要細驗,今日多半驗不完,覃文州看向傅玦,等他拿主意。
傅玦略一沉吟,“既然並非自殺,另外三人的死也大有可疑,眼下封鎖書院,讓李廉將最近七日出入書院的人全都召回,除了衙門和大理寺的人之外,其餘人都不得妄動。”
他又看向宋懷瑾,“今日煩宋少卿帶人問證供。”
李廉為京畿衙門捕頭,也隨從在側聽令,聞言立刻應聲,點了幾人離去,宋懷瑾心中亦有數,“還得將幾位死者的身世查個明白。”
覃文州道:“這個昨日已問過,第一個死者劉希,是被毛筆刺死,他今年十七歲,是吏部員外郎劉元之子,來書院念書已有三年,去歲參加科考未曾高中,是打算再在書院念兩年參加下屆科考。”
“第二個死者是楊俊,是京中永寧坊楊氏布莊老闆的次子,他今年也是十七歲,來書院念書隻有兩年,還未參加科考,此二人家境殷實,是與第四位死者常清有過口角的,據說是劉希和楊俊發現常清寫的戲本在戲樓裡賣出好價,結果被這二人告發到了山長處,道讀書人寫戲本自降身價,對白鹿書院名聲不利。”
“齊山長知道常清家貧,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那之後,他曾告誡常清掙夠了讀書的銀錢,便當將心思放在課業上,也並未懲處,不過常清卻與這二人結了梁子,並且此事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山長更不知道常清還在給戲樓寫戲本子。”
“第三位死者,曾文和,十八歲,他便是此前說過的常清的同鄉,他比常清早兩年來白鹿書院,家境也隻比常清好上兩分,平日裡賣些字畫,對常清也十分照顧,這也是我們起初覺得古怪之地,更具體的還要再調查。”
宋懷瑾聽完點頭,“明白了,那我這便帶人去問證詞。”
宋懷瑾點了謝南柯和王肅幾個跟著,他一走,大理寺便隻剩下戚潯和周蔚,兩人對視一眼,便聽傅玦吩咐覃文州,“覃大人,若是府衙還有公務,你便不必在此守著了。”
覃文州身為京兆尹,自不止管查案一道,他略一想道:“既是如此,便將李廉留下聽您調派,下官明晨要入宮麵聖,的確不敢耽誤。”
傅玦點頭,覃文州便帶著隨從離開,傅玦又看向戚潯,“戚仵作可還能繼續驗屍?”
戚潯忙應話,“自然,卑職這便驗另外三位死者。”
傅玦頷首,視線隨著戚潯而動,戚潯頭次在傅玦眼前當差,心底自然謹慎,手腳更利落了許多,周蔚比她經驗還少,心底直打鼓,亦緊隨在他身後。
二人走到最左側第一位死者身邊,周蔚忍不住低聲道:“怎麼說?眼下咱們是幫著刑部查案了”
戚潯道,“又非頭次了。”
周蔚壓著聲,“你彆忘了,先前咱們還當世子是嫌疑犯人呢,如今在他眼皮子底下當差,我怎能不害怕。”戚潯無奈,“世子身份尊貴,怎會記這個仇?”
周蔚很有些不情願,一轉頭,卻見傅玦正看著他們,他也不知為何,總覺得傅玦不是好相與之人,於是忙收回目光,板正身子規規矩矩站好。
孫菱也一直看著戚潯和周蔚,她忍不住道:“沒想到戚姑娘果然厲害,難怪能在大理寺司職,若是長公主知道她,一定會對她十分賞識。”
傅玦聞言並不接話,孫菱忍不住道:“傅玦哥哥,你可知戚姑娘身世?也不知她家中做什麼的,女子為仵作我還是第一次見,這行當似是賤役,多為奴籍罪役擔當,尋常人家也隻有分外貧苦才會讓兒女做這個,戚姑孃的父母竟捨得。”
傅玦這才道:“戚仵作在大理寺司職,十分得大理寺少卿看重,你不必操心。”
孫菱又撇嘴,又道:“傅玦哥哥回來還未去我們府上,我哥哥這幾日出京辦差了,否則今日便邀你過府。”
傅玦轉眸看了一眼外頭天色,“時辰已晚,你要去向長公主複命便去吧,此案或許要查個數日,令她心中有數。”
孫菱有些不滿,似不想走,可看天色的確不早,隻好歎了口氣,“罷了罷了,那我去了,明日我再來,我也想知道這案子是怎麼回事。”
孫菱言畢,又高聲道:“戚姑娘,我走了,咱們明日再見。”
戚潯正驗第一具屍體,聞言直身道:“是,郡主慢走。”
孫菱轉身離去,戚潯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這才又傾身驗屍,周蔚本就是個話多的性子,忍不住的道:“這位便是忠國公府的長樂郡主吧?”
“應當是。”
“沒想到與傳言不同,傳言說她深得太後和陛下喜愛,驕縱無雙,一個不高興連陛下都敢頂撞,如今看著,倒也沒有那般可怕。”
戚潯搖了搖頭,“傳言不可信。”又道:“乾活,將箱子裡的白醋拿來——”
周蔚跑腿很是利索,很快將白醋尋出,戚潯將白醋塗滿了第一位死者的屍身,正要細驗彆處,便聽到輪椅朝她靠近了些。
傅玦問:“戚仵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