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烈時林生歌 第五十五章 北狩前夜
-
風濟穀踏出萬骨窟前的鹽塵,素白長裙未染纖塵,足下鹽霜蔓延如蓮。
銀禪子率領殘存戰士跪伏在地,不敢直視她那銀眸中的萬載冰寒。
“稟…風大王!”銀禪子聲音都發顫了,“巴岩叛亂未平,聖池……”
“知道。”風濟穀聲音毫無波瀾。
目光已投向鹽陽城方向,彷彿穿透了空間,“水靈當在死撐。走。”
她的身影飄忽,一步踏出,人已經是在十丈開外。
銀禪子等人連忙跟上,隻覺腳下的鹽霜凝結成徑,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聖池密室石門,已經是搖搖欲墜。
水靈當單膝跪地,僅存的分水刺,插在身前支撐著身體。
他渾身浴血,氣息奄奄。
石門被撞開數道裂縫,巴岩瘋狂的咆哮和戰斧劈砍聲,震耳欲聾。
“汙穢……必須淨化!幽冥永生!”巴岩的嘶吼,帶著非人的扭曲。
“永生你祖宗!”水靈當咳著血沫,眼神卻依舊凶悍,“有本事……踩著你爺爺的屍體過去!”
就在石門即將徹底破碎的一刹那!
一股極致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席捲整個密室!
石門表麵,一瞬間凝結出厚厚的、閃爍著符文的冰晶鹽層!
轟!巴岩勢在必得的一斧,狠狠地劈在冰晶鹽層上!
巨響震耳,冰晶鹽層,紋絲不動,反而一股沛然莫禦的反震之力,順著斧柄傳來!
巴岩如遭雷擊,虎口崩裂,戰斧脫手飛出,整個人被震得踉蹌後退,撞倒一片手下!
“什麼人?!”巴岩驚怒交加,眼底的暗紅,瘋狂地閃爍。
冰晶鹽門無聲地滑開。
風濟穀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銀眸淡漠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密室,最終落在牆角的巴務相的身上。
他的胸前血色刺目,氣息微弱,正艱難地抬起頭,與她目光相接。他那目光裡有疲憊,有釋然,更有一絲深藏的、無法言說的痛楚。
可是風濟穀的目光,隻停留了一瞬,便轉向狀若瘋魔的巴岩。
“汙穢?”她的聲音清冷,如同冰泉滴落,“你指的是這個?”
她的素手微抬,對著巴岩的眉心,那瘋狂閃爍的暗紅色印記,淩空一點。
嗤——!一道凝練如針的鹽魄寒光,激射而出!
“呃啊!”巴岩發出淒厲的慘嚎,雙手抱頭,眉心處,爆開一團汙穢的黑氣,那暗紅色的印記,如同被強酸腐蝕,一瞬間黯淡、消融!
他眼中的瘋狂赤紅,迅速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痛苦和茫然,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地,蜷縮著抽搐。
其餘被侵蝕的巴族戰士,眉心印記也同時爆開黑氣,紛紛痛苦倒地,失去戰鬥力。
“清場。”風濟穀對趕來的銀禪子淡淡地吩咐道。
她隨即走向聖池。
那一粒懸浮的,融合淚珠光華內斂,青銀流轉,純淨剔透。
她的指尖輕觸那淚珠的表麵。
一絲微弱的、帶著孺慕與疲憊的魂力波動傳來。
她的銀眸微動,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柔和,稍縱即逝。
“巫鹹呢?”她問。
水靈當在戰士的攙扶下,艱難地站了起來,聲音哽咽:
“大巫……以身為祭,淨化汙染,守護淚珠……已歸天地。”
風濟穀靜立池邊,看著恢複清澈,卻元氣大傷的池水,良久無言。池水中,彷彿還殘留著那一位白鬚老者,最後決絕的身影。
最終,她對著聖池,深深一揖。
“傳令。”她直起身,聲音恢複了冰寒。
“一:徹底清洗古犀部營地及所有關聯者,掘地三尺,凡沾蝕心草籽、骨符者,無論身份,羈押待查。二:全力修複聖池靈樞,以鹽水族秘法溫養淚珠。三:所有傷者集中救治,能動者,三個時辰後,東城廣場集結。”
她的目光,掃過昏迷的巴岩等人,落在勉強支撐的巴務相身上:“包括能動彈的巴族之人。”
“濟穀……”巴務相掙紮著想說什麼,此時此刻,卻吐不出來一個完整的句子。
“巴務相。”風濟穀打斷他,銀眸如鏡,映著他狼狽的身影。
“管好你的人。再出亂子,軍法無情。”
言罷,不再看他,轉身走向密室深處,那裡有鹽水族,曆代積累的北疆輿圖與秘檔。
巴務相看著她的背影,喉結滾動,最終化為一聲無聲的歎息,疲憊地閉上了雙眼。
他知道,那個曾會為他在夷水河邊,篝火堆旁,失神癡迷的女子,已徹底被封印在鹽晶之下了。
此刻歸來的,是鹽水女神,是為斬幽冥,不惜燃燼三生的戰士。
鹽陽城在風濟穀的鐵腕之下,迅速地恢複了秩序,卻也瀰漫著大戰後的緊繃,與北征之前的肅殺。
東城廣場,火把通明。
風濟穀立於高台,素白的身影,在火光中如同冰雕。
台下是涇渭分明的兩撥人:
左側是鹽水族殘存的戰士,雖疲憊卻眼神堅定;
右側是巴族尚能行動的族人,以幾位未被侵蝕的長老為首,神情複雜,帶著惶恐與不安。
巴務相被兩名戰士攙扶著,站在最前麵,臉色依舊蒼白。
“蝕心草之禍,源於幽冥的滲透。鹽陽城之劫,非一族之過,乃幽冥毒計。”
風濟穀聲音清冷,傳遍全場,冇有指責,隻有冰冷的陳述:
“然禍根未絕。北方祖地,幽冥之氣盤踞如淵,乃萬惡之源。避,則毒蔓天下,無淨土可存。戰,或有一線生機。”
她的目光掃過巴族眾人:
“巴族祖地,爾等血脈所繫,地脈所鐘。幽冥盤踞,非一日之功。爾等,可願為故土,為蒼生,引路死戰?”
巴族眾人麵麵相覷,低聲議論。
一位鬚髮皆白的長老,顫巍巍地上前,躬身道:
“風大王明鑒!祖地淪陷,我等愧對先祖!然……幽冥凶威滔天,我等殘兵敗將……”
“殘兵敗將?”風濟穀的聲音陡然轉厲,銀眸之中寒光乍現。
“巫鹹大巫以命護城之時,可曾言敗?水靈當獨守石門,血染重衣時,可曾言退?爾等祖墳被占,血脈蒙汙,竟連引路一搏的膽氣也無?!”
字字如冰錐,刺得巴族眾人麵紅耳赤,羞愧難當。
巴務相猛地推開攙扶,踉蹌一步上前,嘶聲道:
“巴族兒郎!可還有血性?!祖地蒙塵,先靈泣血!此戰,不為苟活,為雪恥!為奪回我族之根!縱然粉身碎骨,魂歸祖山,也好過在此搖尾乞憐!我巴務相,願為先鋒,死戰到底!”
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一瞬間點燃了巴族戰士的眼睛中,壓抑的怒火與屈辱!
“奪回祖地!死戰雪恥!”“追隨稟君!追隨風大王!”
巴族陣營,爆發出壓抑已久的怒吼,士氣陡振!
風濟穀看著巴務相,眼中無波。
她抬抬手,壓下聲浪:“好。此戰,非鹽水,非巴族,乃人族存續之戰。銀禪子!”
“在!”銀禪子肅然出列。
“著你率‘淨蝕營’留守鹽陽,三責:其一,護聖池與淚珠,此為根本,不容有失;其二,清剿殘餘幽冥暗線,掘地三尺,寧可錯拘,不可放過;其三,助巫彭修複靈樞,重建城防,此地為我等唯一退路與補給之源。”
“諾!銀禪子以命相守!”銀禪子單膝跪地,重重地捶胸。
“水靈當!”
水靈當雖包紮多處,仍強撐著站了出來:“末將在!”
“著你統‘寒鋒營’,為前驅斥候。巴族熟悉北地路徑者,悉數配於你麾下。我要前方百裡,一草一木,一溝一壑,幽冥氣息強弱分佈,儘在掌握!遇小股之敵,可殲則殲,不可則避,以傳訊骨符優先示警,不得戀戰!”
“諾!定不負所托!”水靈當的眼神銳利。
風濟穀最後看向巴務相:“巴務相。”
“在。”巴務相挺直脊背。
“著你領‘斷刃營’,統巴族戰兵,為中軍右翼。你傷重未愈,非逞強之時。職責有二:護中軍側翼周全,以戰陣禦敵;更需時刻洞察軍中異動,凡有蠱惑、動搖、異變者,無論何人,立斬!你可能做到?”
這命令既是委以重任,更是嚴苛的考驗與無形的枷鎖。
巴務相迎上她冰冷的銀眸,看到了不容置疑的意誌。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沉聲道:“能!巴務相在此立誓,右翼若破,我必先亡!軍中若生亂,我之劍必先染其血!”
風濟穀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她的目光掃過台下肅立的戰士,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冰河裂開,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
“此去北狩,非勝即死!幽冥不滅,誓不南歸!出征!”
“幽冥不滅!誓不南歸!”山呼海嘯般的怒吼,撕裂了鹽陽的夜空,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一張張決絕的麵孔。
風濟穀轉過身子,素白的身影,率先冇入北方的黑暗之中,如同一柄出鞘的冰刃,直指那盤踞在祖地深處的幽冥之源。
北狩的狼煙,已然點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