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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婦鄧曉陽我叫李朝陽 第1127章 田嘉明坦露心聲,鐘書記即將離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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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陽光透過蒙塵的玻璃窗,勉強擠進縣公安局黨委書記田嘉明的辦公室,香煙的煙霧與煤爐散發的熱氣交織,空氣粘稠得彷彿能擰出水來。田嘉明深陷在辦公椅裡,目光沉沉地落在對麵坐著的年輕人——副局長廖文波身上。廖文波臉上還帶著幾分青年人纔有的英氣,眼睛裡有著刑警特有的韌勁。

田嘉明端起桌上那隻積著深褐色茶垢的搪瓷杯,啜了一口濃得發苦的茶水。他的視線沒有離開廖文波,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那是歲月和位置賦予的權威:「文波啊,」他開口,語氣是過來人的語重心長,「你剛才講的那些,原則、紀律、條條框框,都對。我田嘉明在政法線上摸爬滾打半輩子,這些道理,比你懂得透。」

他放下杯子,食指在桌麵上輕輕叩擊,發出塔塔的輕響,「但是,文波,你想過沒有?咱們局裡這幾百號人,眼巴巴盼著的是什麼?是房子!是能按時發到手裡的工資!是能支撐辦案的辦公經費!不是牆上那些掛著的獎狀!你那1000多塊錢到現在沒給你批下來,你以為我不願意給你批嗎?笑話,1000多塊錢也不是個什麼大錢,我怎麼不想著給你批啊?關鍵是要過年了,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局財務科。現在的錢還不夠年底搞慰問的。預算不下來,你說這筆錢我能給你嗎?」

田嘉明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凝重了幾分:「小金庫清理了,罰沒款管理規範了,這是上麵的大政策,咱們必須執行,不打折扣。可財政撥款就那麼多,僧多粥少啊!集資房二期為什麼拖到現在開不了工?根子就在錢上!局裡那幾輛老掉牙的麵包車,跑起來除了喇叭不響哪都響,都快散架了,可換車的報告打上去,財政局那邊卡著預算,就倆字:沒錢!辦公經費?更彆提了,買個筆記本都得精打細算,寫個報告都得兩麵用紙。你說,我這個當家的,難不難?」

廖文波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他沉默著。田嘉明的話,像錐子一樣紮進現實。他想起隊裡那幾個剛分來的年輕刑警,擠在陰冷潮濕的單身宿舍裡,冬天蓋兩床被子還凍得哆嗦;想起那次追捕逃犯,那輛破吉普車在荒郊野外拋錨,差點誤了大事;想起自己墊付的那一千多塊辦案油錢、飯錢,單據壓在抽屜裡快兩個月了還沒報下來……。

田嘉明觀察著廖文波細微的表情變化,繼續說道:「薛紅這個案子,追回來的贓款,按規定,那是一分不少要上交國庫的。這沒錯,天經地義嘛。可你想過沒有,這筆錢進了國庫,可不是罰沒款,和公安局一分錢關係都沒有了,對咱們局裡解決這些火燒眉毛的實際困難,一點用都沒有!它幫不了集資房開工,修不了那幾輛破車,更報不了你們自己墊進去的油錢飯錢!」

田嘉明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意味:「可如果我們能在辦案過程中,在不違反大原則的前提下,稍微『靈活』一點處理呢?比如,把這筆追回來的錢,留一部分在局裡,作為解決實際困難的機動經費?文波,你想想,剛才我說的把這錢取之於案,最終用之於警,花在了咱們乾警身上,花在了保障公安工作正常運轉上,這算不算也是一種實事求是?算不算對得起跟著咱們吃苦受累的兄弟們?」

廖文波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發乾:「書記,這……這個口子開了,後患無窮啊。今天能留八十萬,明天就可能留一百萬,規矩就壞了,底線就沒了……」

「後患?幾輩子能遇到胡玉生這樣的王八蛋敢貪汙幾百萬?」田嘉明打斷他,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文波,我田嘉明在東洪乾一天局長,就敢擔一天這個責任!出了問題,板子全打在我身上!我絕不推諉!你就說是按我的指示辦的!我要是敢在縣委、縣政府麵前說一個你們的不字,你拿著家夥直接崩了我,我絕不找你!」

他手掌重重按在桌麵上,震得茶杯裡的水晃了晃:「我為什麼非得頂著壓力給局裡配桑塔納?是我田嘉明缺車坐嗎?我告訴你,下一步我要是當了副縣長,縣裡照樣給我配車!我圖什麼?圖的就是咱們公安局的臉麵!圖的就是讓下麵的鄉鎮、讓其他局的領導看看,咱們公安不是叫花子!咱們出去辦案、協調工作,坐個破麵包,誰看得起你?說話能頂個屁用!我給政委配車,給班子爭取待遇,不是為了我個人享受,是為了整個公安局的尊嚴!為了你們這些副職、這些中層乾部在外麵能挺直腰桿說話!」

田嘉明站起身,在辦公桌後來回踱了兩步,又說道:「沈鵬那個王八蛋!他在東洪當局長的時候,隻知道自己撈錢,管過兄弟們的死活嗎?局裡的同誌恨的不是他貪汙,是他王八蛋不給局裡的職工辦事……,你看看現在,東原九縣二區,除了咱們東洪,哪個縣區的公安局沒蓋集資房?平安縣、臨平縣、光明區,人家分的都是帶衛生間的樓房!咱們的同誌呢?還擠在破宿舍裡!就因為這個,局裡現在有多少人寫了請調報告?七個!整整七個骨乾要調走!文波,你想想,如果你是局長,手下的乾部個個都想走,你這個局長當著還有什麼滋味?不讓大家安家立業,不提升公安機關的待遇,這個局長能乾嗎?這支隊伍能帶好嗎?」

這番話,像重錘一樣敲在廖文波心上。他想起了隊裡同誌的歎息,想起了刑警隊的兄弟因為沒房子結婚告吹,想起了自己雖然住在父親廠裡的老房子裡暫時無憂,但更多年輕同事的窘迫。田嘉明描繪的「取之於案,用之於警」的前景,雖然帶著巨大的風險,卻帶著一種扭曲的誘惑力。

廖文波低著頭,雙手用力地搓了搓臉,聲音帶著掙紮:「書記,我……我明白局裡的難處。可是,私扣涉案資金,這是嚴重的違法犯罪啊……」

「犯罪?」田嘉明停下腳步,目光如電般射向廖文波,聲音斬釘截鐵,「責任在我!天塌下來我頂著!文波,我今天把話撂在這兒,我田嘉明在東洪,可以拍著胸脯保證,絕不會占公家一分錢的便宜!我乾的所有事,都是為了公安局這個集體,為了幾百號跟著我乾的兄弟!說的冠冕堂皇一些,咱們對不起黨,對不起國家,對不起人民,但就是沒有對不起公安局,沒有對不起自家的兄弟嘛。」

他走回座位,重重坐下,語氣緩和了些,帶著一種近乎懇切的意味:「文波啊,你還年輕,可能覺得我太霸道,太不講規矩。但現實就是這樣!當領導,如果隻會照本宣科,隻會找檔案、找政策、找依據,遇到點事就怕擔責任,前怕狼後怕虎,這支隊伍就完了!就得散架!你看看咱們李尚武市長,當年在平安縣當公安局長的時候,局裡修集資房,電業局卡著變壓器要幾十萬,局裡沒錢,李市長怎麼辦?他安排人聯合交通稽征,天天查電業局的車,查他們的養路費、證件!來一輛查一輛!這辦法,你說是不是有點『那個』?可最後呢?官司打到市裡,板子也沒落到李局長身上!人家現在照樣當副市長!為什麼?因為他在那個位置上,敢為兄弟們擔當!知道用什麼辦法解決問題!這纔是領導!」

田嘉明又從煙盒裡抖出一支中華香煙點上,深深吸了一口:「昨天,我把家屬院的門衛崗哨撤了,電費也不交了。為什麼?就是要讓那些阻礙集資房建設、隻顧自己眼前那點壇壇罐罐的老同誌看看,不支援局裡的工作,不為年輕同誌著想,就彆想再享受局裡的便利!明年開春,我打算把家屬院的圍牆也拆了!非常時期,就得用非常手段!為了把工作推下去,為了給兄弟們謀條出路,我田嘉明不怕得罪人,也不怕他們罵我,更不怕他們來找我鬨。」

廖文波徹底沉默了。田嘉明描繪的「擔當」和「手段」,與他從小接受的紀律教育、法製觀念激烈衝突。但田嘉明口中的「集體利益」、「乾警疾苦」,以及李尚武市長那個「成功」的例子,又像貓抓一樣,撓的心裡直癢癢。他想起田嘉明到任後,雖然作風強勢,但在推動集資房一期、爭取裝備更新上,確實是不遺餘力,甚至不惜得罪人。這個人,似乎確實是真的把公安局當成了自己的家,把乾警當成了兄弟,隻是用的方法……太過極端。

「書記……」廖文波抬起頭,眼神複雜地看著田嘉明,「我……我明白了。這個案子,我接。至於錢……就按您說的,局裡留一部分解決實際困難。但賬目必須清楚,用途必須透明,而且,隻此一次!」

田嘉明臉上終於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他用力一拍廖文波的肩膀:「好!文波!我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是個有擔當的好同誌!放心,賬目絕對清清楚楚,每一分錢都用在刀刃上!都是為了咱們局,為了咱們的兄弟!出了問題,我負全責!」

田嘉明看著廖文波:「文波啊,不采取的極端手段,咱們在東洪縣立不住,站不穩,說不上話,上不了桌,留不住人。大膽去乾!需要什麼支援,直接找我!」

廖文波站起身,聲音低沉:「書記,我會處理好。」他轉身走出辦公室,腳步有些沉重。門關上的瞬間,田嘉明臉上的笑容淡去,眼神深處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一絲得逞後的冷硬。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吐出一口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臉顯得有些模糊。

就在這時,桌上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田嘉明皺了皺眉,拿起聽筒:「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熱情卻帶著一絲焦慮的聲音:「嘉明啊啊!我是王滿江!你今天回不回老家呀?你要是不回,我們幾個可就直奔東洪去拜訪你啦!現在東光公路通了,方便得很!」

田嘉明心裡冷笑一聲,知道這是工業園區那邊被陳大年安排的人折騰得夠嗆,王滿江坐不住了。他臉上堆起笑容,聲音爽朗:「哎呀,滿江部長!你看你這話說的,太客氣了!我就在局裡,隨時恭候大駕!不過……」他話鋒一轉,帶著試探,「要不要通知一下朝陽縣長?大家一起坐坐?人多熱鬨嘛。」

王滿江在電話那頭哈哈一笑,笑聲裡透著點無奈:「哎呀,嘉明書記,你能約出來當然更好!約不出來嘛,就咱們兄弟幾個先聚聚!敘敘舊!春節我再請老馬出麵攢局嘛!總有機會的!」

田嘉明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著,故作隨意地問道:「那個邢支書……他來不來啊?」

王滿江的語氣立刻帶上了明顯的不屑:「邢支書?嗨!彆提了!膽子比兔子還小,跑的還兔子還快!屁用不頂!當初想著他跟李縣長沾親帶故,拉他入股充了五千塊,占了20的乾股。結果呢?遇到事連個電話都不敢打!畏畏縮縮!我看啊,快被我們踢出隊伍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田嘉明心裡清楚,給縣裡辦一百件好事,不如給縣長辦一件家裡事,暗罵王滿江目光短淺,嘴上卻語重心長,帶著點撥的意味:「滿江啊,你這看法可不對。邢支書是膽小,但他畢竟是縣長二嫂的父親!這根線,你們得用起來啊!不看僧麵看佛麵,讓他多去和縣長彙報彙報工作,溝通溝通感情。誰當官不為家裡人謀個出路?這很正常嘛!你把他叫上,讓他一起來!說不定就能開啟局麵呢?有時候,膽小的人不輕易求人,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王滿江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被點醒了,聲音也鄭重了些:「……有道理!嘉明書記,還是你看得遠!行!我這就去找老邢!做做他工作!明天我把時間定下來,咱們再約朝陽縣長!爭取把他也請出來!」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下午,我在縣界迎候滿江部長!」田嘉明笑著掛了電話,臉上露出一絲算計的精光。利用邢支書這根線,是他佈局東洪達成某種「默契」的關鍵一步,雖然之前進展緩慢,但王滿江這裡或許能成為撬動局麵的槓桿。他端起涼了的濃茶,又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在嘴裡蔓延。

東原市委大院一號樓,鐘毅剛剛放下那部紅色的保密電話,聽筒裡,省委組織部部長曹立人沉穩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回響:「……鐘毅同誌,省委常委會已經研究決定,後天上午,省委組織部將到東原市宣佈主要領導乾部調整的決定。偉正同誌將接任東原市委書記。考慮到臨近春節,工作繁重,程式上就莊重簡約一些,具體安排乾部處的同誌會與市委組織部對接……」

鐘毅站在窗前,望著樓下院子裡熟悉的景象——筆直的水泥路,常青的鬆柏和光禿禿的梧桐樹,偶爾走過的熟悉身影。心中百感交集。卸下千斤重擔的輕鬆感,與對這片奮鬥多年土地的不捨交織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氣,帶著初春寒意的空氣湧入肺腑。轉身回到寬大的辦公桌前,目光掃過這間承載了他無數個不眠之夜的房間。書籍整齊地碼放在書櫃裡,多數是組織配發的理論讀物,嶄新得彷彿從未翻動;桌上的檔案收拾得井井有條;除了牆上那幅他從平安縣帶來的偉人畫像,再無任何私人物品。這裡,更像一個作戰室,而非個人的空間。

「功過自有後人評說……」他低聲自語,嘴角泛起一絲釋然的微笑,帶著幾分疲憊,也帶著幾分解脫。這時,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請進。」鐘毅應道,聲音平靜。

市委秘書長郭誌遠推門進來,手裡拿著資料夾,臉上帶著慣常的恭敬和關切:「鐘書記,我來彙報一下晚上接待返鄉台商一行的安排,晚宴定在花園酒店牡丹廳,選單請您過目,另外市台辦和統戰部的同誌……」

鐘毅擺擺手,打斷了他,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誌遠啊,接待工作你和瑞鳳同誌全權負責就好。代表市委市政府,熱情周到,務必讓老鄉們感受到家鄉的溫暖和變化。我……就不出席了。」

郭誌遠微微一怔,敏銳地察覺到鐘毅的異常。以往這種重要的統戰接待,鐘毅即使再忙也會抽時間露個麵,哪怕隻是講幾句話。他試探著問,聲音放得更輕:「書記,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需要叫醫生來看看嗎?」

鐘毅笑了笑,笑容裡帶著卸任前的坦蕩和疲憊:「沒有不舒服。誌遠啊,咱們共事這些年,辛苦你了。」他頓了頓,聲音平靜地宣佈,「剛剛接到省委組織部曹立人部長的電話,後天召開全市乾部大會,宣佈偉正同誌接任市委書記的決定。我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

郭誌遠心頭一震,雖然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這個訊息,還是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他連忙說道,語氣真摯:「書記,這……太突然了。您在東原這些年,殫精竭慮,夙夜在公,成績有目共睹,大家都很捨不得您!東原能有今天的發展局麵,離不開您的掌舵啊!」

鐘毅擺擺手,走到書櫃前,手指拂過那些嶄新的書脊:「這些書,多數都沒來得及看,慚愧啊。留下吧。偉正同誌如果不需要,你安排一下,全部捐給東原師專的圖書館,也算物儘其用。」他拿起桌上那個用了多年的白瓷茶杯,杯身已經被摩挲得光滑溫潤,「我來的時候,就帶著這個杯子和偉人畫像,現在走,也帶著這兩樣東西走。挺好。」

郭誌遠看著鐘毅平靜中帶著釋然的神情,知道這位老領導是真的放下了,心中既有敬意,也有一絲悵然。他鄭重地點點頭:「書記,您放心,後續的工作和交接,我一定全力配合學武部長,確保平穩過渡,不出任何紕漏。」

鐘毅點點頭:「好。你去忙吧。哦,對了,」他像是想起什麼,語氣隨意,「明天不要再安排任何活動了。我想……收拾一下。」

郭誌遠離開後,鐘毅並沒有在辦公室久留。他拿起那個白瓷杯,走出辦公室,穿過走廊,徑直走進市長張慶合的辦公室。

張慶合正戴著老花鏡,伏案審閱著即將提交市人代會的《政府工作報告》,聽到腳步聲抬起頭,見是鐘毅,連忙摘下眼鏡起身:「鐘書記!您怎麼過來了?快請坐!我給您泡茶!」

鐘毅擺擺手,在靠窗的沙發上坐下,神態是從未有過的放鬆,甚至有些隨意地翹起了二郎腿:「慶合啊,還在忙報告?這些工作,該放手讓瑞鳳同誌多挑挑擔子了。她年輕,有想法,也該多鍛煉鍛煉。」

張慶合苦笑著坐下,拿起桌上的煙盒遞給鐘毅一支:「書記,我也想放手啊。可這政府工作報告,終究得市長來做,最後把關的責任在我肩上。瑞鳳同誌能力是強,思路新,起草的這份報告質量很高啊,很有分量。涉及全市盤子、曆史資料、未來規劃銜接這些很有思路啊。」

鐘毅接過煙,就著張慶合遞過來的火點上,吸了一口,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道:「慶合,組織部的通知下來了。後天開乾部大會。」他的語氣平淡,彷彿在說一件尋常事。

張慶合聞言,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夾著煙的手指頓了頓,隨即化為一聲複雜的歎息,煙霧緩緩吐出:「這一天……還是來了。書記,您在東原這些年,不容易啊。擔子重,壓力大。」

「是啊,不容易。」鐘毅望向窗外頗為感慨,說道:「但總要有退下來的這一天。我覺得啊,改革開放這麼多好製度裡,乾部退休製度,是最偉大的製度之一。新陳代謝,才能永葆活力嘛。」他話鋒一轉,帶著難得的輕鬆,「晚上彆安排事了,到我家去,叫上學武和尚武,咱們喝點小酒,聊聊天。多少年沒這麼放鬆地聚聚了。」

張慶合猶豫了一下,帶著歉意:「書記,晚上我約了朝陽那小子,正想跟他談談縣裡工業專案的事……特彆是那個台資專案,前期市裡投入的精力不小……。」

鐘毅大手一揮,不容置疑:「叫他一起來!正好,讓他帶副撲克牌!咱們吃完飯,打會兒牌,放鬆放鬆!工作上的事,牌桌上也能聊嘛!」

「打牌?」張慶合有些意外,隨即笑道,帶著點感慨,「書記,您這後天才宣佈,今天就徹底放鬆了?這可不像您平時的風格。」

鐘毅哈哈一笑,聲音爽朗了幾分:「慶合啊,你這想法不對。在其位謀其政,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該放手時就放手,這纔是對事業負責的態度。」

東洪縣城關鎮,東風醬油廠裡刺鼻的發酵氣味彌漫在東風醬油廠陳舊的車間裡。我拿起一瓶包裝粗糙、標簽都有些褪色的醬油,眉頭緊鎖。裝置鏽跡斑斑,工人臉上寫滿茫然和對未來的擔憂。陪同調研的常務副縣長曹偉兵、統戰部長、城關鎮黨委書記向建民、分管工業的副縣長楊明瑞,以及廠領導班子成員,都屏息凝神地看著我。

「老字號,不能就這麼垮了。」我的聲音在空曠的車間裡顯得格外清晰,「技術落後,裝置老化,市場打不開,根子還是在觀念上。轉型升級的路子,你們廠班子要儘快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不要等靠要。縣裡會研究支援,但關鍵在你們自己。」

我轉向曹偉兵:「偉兵,你牽頭,組織經委、商業局、叫上銀行,下週開個協調會,專題研究東風醬油廠的問題。要拿出具體幫扶措施,不能光喊口號。」

曹偉兵連忙點頭:「好的縣長,我馬上安排。」

話音未落,秘書楊伯君快步穿過車間,走到我身邊,低聲在我耳邊說了幾句。我臉色微微一凝,隨即恢複平靜。我對身旁的曹偉兵、向建民和楊明瑞交代道:「偉兵、建民、明瑞,市裡有急事,我得馬上過去。調研繼續,你們代表縣委縣政府,多聽聽工人的心聲,把困難摸透,把訴求記清。這個老廠子,關係到一兩百號工人的飯碗,一定要想辦法盤活!方案要實,步子要穩。」

曹偉兵臉上露出為難:「縣長,什麼事這麼急?廠裡的同誌準備了半個月的彙報材料,就等著您來……」

我抬手看了看腕上的上海表,表盤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下次吧。你們代表我,把乾部職工的慰問工作做好,把縣委縣政府的關心帶到位。廠裡的困難,如實記錄,不要迴避。」說完,我轉身大步離開,留下身後一片低聲的議論和複雜的目光。

坐進車裡,我對司機謝白山道:「去市裡,快一點。」黑色的桑塔納駛出破敗的廠區,車輪下的聲音吱吱扭扭,拐上剛剛通車的東光公路。路麵十分平整,車子速度提了起來。我拿出大哥大,笨重的機身握在手裡,撥通了曉陽的電話。

「曉陽,」我的聲音儘量平穩,「張叔突然通知我去市裡,說鐘書記晚上叫打牌,張叔和學武部長也在。你那邊……」

電話那頭,曉陽的聲音清晰傳來,帶著她一貫的乾練:「我知道,後天開乾部大會,鐘書記要走了,晚上批準你敞開喝,瑞鳳市長晚上有重要客商要陪,我走不開。錢的事……,我在白山包裡放了一千應急。不夠的話,他那裡還有一千,我讓他備著的。」

我看著淡定看車的謝白山,嗯了一聲:「知道了。你忙吧。」結束通話電話,我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大哥大沉甸甸地放在腿上。我說道:「白山啊,你是我的駕駛員,怎麼成了彆人的賬房先生了……」

謝白山笑著說道:「縣長啊,我,我還以為你知道那,你們兩口子,不通氣啊……!」

和謝白山閒聊了一會之後,我心裡暗道,鐘書記臨走,還是讓工商局罰了鐘壯20萬,是處理的最嚴重的乾部子弟了,也是操碎了心……。車子在暮色中飛馳,窗外的田野和村莊飛速後退,我的思緒卻在快速盤算。田嘉明的動作,工業園區的博弈,市裡即將到來的權力交接……一切都像這暮色一樣,漸漸深沉。

車子一路飛馳,抵達市委家屬院時,天已黑透。我下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呢子大衣,從謝白山手裡接過那個裝著撲克牌和香煙的手提包,沉甸甸的。

走進張慶合市長家的小院,暖黃的燈光透出窗戶,驅散了些許寒意。推門進去,客廳裡暖意融融,鐘毅書記、張叔、市委組織部長學武部長三人正圍坐在茶幾旁喝茶閒聊,氣氛輕鬆隨意。

「鐘書記,張市長,學武部長!」我恭敬地打招呼,將袋子放在門邊的矮櫃上。

張叔笑著招手,指了指沙發:「朝陽來了!夠快的啊!讓你帶的東西帶了?」他目光掃向那個袋子。

我點點頭:「帶了,張叔。新撲克。」

鐘書記抬眼看了看我,臉上帶著難得的溫和笑意,指了指餐桌:「先吃飯!人是鐵飯是鋼,吃飽了纔有力氣打牌!嘗嘗你張嬸的手藝!」

餐桌上,幾樣家常小炒,一壇鐘毅珍藏的土釀高粱酒。鐘毅興致很高,原本說喝一碗,結果在張叔和學武的勸酒下,足足喝了三大碗,臉色微紅,話也多了起來。他談笑風生,對我在東洪的工作給予了肯定,特彆是對「四個刻不容緩」的提法表示讚許,認為抓住了縣域發展的要害,同時也語重心長地提醒:「朝陽啊,東洪底子薄,包袱重,你能穩住局麵,開啟局麵,不容易。『四個刻不容緩』提得好,方向是對的。就是步子要穩,要處理好改革、發展、穩定的關係。特彆是公安隊伍,一定要帶好,那是刀把子,也是護民安民的基石。隊伍穩了,社會才能穩,發展纔有保障。」

我連忙端起酒杯:「謝謝書記肯定!我一定牢記您的指示,把工作做紮實,不辜負組織的信任……。」

飯後,撤去碗碟,我拿出嶄新的撲克牌。李學武笑著擺手:「你們玩,你們玩,我這水平就不獻醜了,給你們當參謀,端茶倒水。」

鐘書記、張叔、我三人圍坐方桌。牌局開始,鐘毅手氣頗佳,連贏幾把。我摸到的牌卻總是不儘如人意,但我打得不急不躁,即使輸牌,也神色平靜,該跟就跟,該棄就棄,計算著牌型,不露絲毫焦躁。

「朝陽啊,老張啊,怎麼是一直我贏啊,朝陽啊,你小子打牌這是打的不行啊。

我沉穩地跟上一對2,笑了笑:「鐘書記啊,說牌技啊,我還是有些自信的,當時在安平鄉,數我打的最好啊。鐘書記啊,和您比,確實有差距。」

恰逢一局結束,鐘書記這把又是贏了。

張叔適時說道:「鐘書記啊,朝陽說的不錯啊,在安平鄉的時候,我排第一,他排第二,您的水平確實是在我們之上啊。」

鐘書記笑著道:「玩個開心吧,後天啊,你們的牌技就在我之上了。」

張叔看著我的牌確實不好,插話道,語氣帶著讚許:「鐘書記啊,你看朝陽啊,牌是不太好,但打得穩。年輕人,沉得住氣,不錯。牌桌上如此,工作上更要如此。要允許一切發生,好的壞的,都是曆練。」

鐘毅書記點點頭,一邊理牌一邊看似隨意地說,話語卻意味深長:「牌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把不好的牌打好。慶合說得對,要允許一切發生。老子講『無為而治』,講『上善若水』,不是消極,是懂得順應規律,在看似不利的局麵中找到最優解。改革也是這樣,有時候步子太快不行,容易扯著;太慢也不行,容易錯失良機。關鍵在審時度勢,把握火候。就像你東洪搞工業園,引進台資,想法很好,方向也對。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但投資環境、政策預期、基礎條件,都需要時間打磨。要有耐心,更要有定力。定力不足,就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或者自己亂了方寸。」

我認真地聽著,手上打出一張小王。

「等等!」鐘毅眼中精光一閃,抽出四張牌穩穩拍在桌上,「四個三!炸彈!」他笑著看向我,帶著一絲勝利者的從容,「看到沒?大王和小王不在一起,再大的單張也鬥不過一手小炸彈。這說明什麼?力量分散,各自為戰,再大的優勢也可能被瓦解。搞工作也一樣,班子團結,上下同心,纔是克敵製勝的法寶。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單打獨鬥,成不了氣候。」

張慶合介麵道,目光也落在我身上:「鐘書記說得深刻啊。但是大王小王分屬兩個陣營,勁兒使不到一處去,自然被動。朝陽,你們東洪新班子還沒搭起來,以後啊,磨合很重要。要相信啊,任何同誌都有他的長處,也有他的毛病,怎麼把大家的力量擰成一股繩。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工作才能推得開嘛,這才能實現共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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