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鄧曉陽我叫李朝陽 第1144章 田嘉明心情複雜,公安局兩人被免
在公安局散會之後,辦公室裡隻剩下田嘉明和萬金勇兩人。
田嘉明對萬金勇的直言沒有生氣,反倒是覺得陳大年這個老滑頭,拿他當猴子一樣耍,租金,自己什麼時候都沒說租金不退,還沒說到那一步。
田嘉明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目光落在廖文波和趙建國匆匆離去的背影上,最終轉向萬金勇。這位老政委鬢角花白,臉上帶著一貫的沉穩,但眼神深處也透著一絲不易言說的憂慮。
「老萬啊,」田嘉明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打破了沉默,「文波這個同誌,業務能力沒得說,就是性子有時候太直。城關鎮那邊,他一個人去,我有點不放心。你幫我在叮囑幾句,務必讓他把局麵穩住,該放的放,該安撫的安撫。處理完了,讓他親自去給向書記彙報一下情況,姿態放低點,態度要誠懇。」
萬金勇點點頭,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聲音平和:「書記放心,文波心裡有數。他剛纔在會上說的那些話,雖然衝了點,但句句在理,也是為工作著想嘛。我會提醒他注意方式方法。」他頓了頓,抬眼看向田嘉明,語氣帶著一絲提醒的意味,「書記,縣長那邊……電話都打到我這了。這事鬨得動靜不小,縣長雖然沒明說,但心裡肯定有數。您看,是不是……該去城關鎮露個麵了?畢竟,您是局黨委書記,主持全麵工作,群體事件,又是大過年的,這個時候您不到場,說不過去啊。」
田嘉明看著萬金勇,心裡明白這位老搭檔的意思。萬金勇在公安局待了大半輩子,從普通民警乾到政委,經曆的風浪多了。他為人圓融,懂得審時度勢,該硬的時候能硬,該軟的時候也能軟,更難得的是沒什麼個人野心,隻想安安穩穩站好最後一班崗。自從自己調來當書記,兩人配合得還算默契,萬金勇在關鍵問題上從不含糊,也從不越位。這次他主動提醒自己去城關鎮,既是出於工作責任,也是在變相地保護自己——縣長李朝陽都關注了,他這個一把手再不出麵,就是失職。
田嘉明心裡歎了口氣,目光掃過窗外陰沉的天色,又落回萬金勇臉上,帶著一絲複雜的情緒:「老萬,你說得對。是該去一趟。」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點上,深吸了一口,才緩緩道,「讓文波他們先去處理,我隨後就到。有些事……我得先想想。」
萬金勇沒再多說,隻是默默地點點頭,也是覺得,剛開始一把手衝在最前麵也不是什麼好事。
田嘉明看著萬金勇走出辦公室,心裡卻像壓了塊石頭,就這樣靜靜的抽著煙。
這個時候,陳大年又從外麵走了過來,田嘉明看著陳大年諂媚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陳大年湊過來,低聲下氣地說:「書記,我……我向您檢討!是我自作主張,想著不退租金能逼畢瑞豪就範,也是為了……為了市局領導那邊能順利拿到那地方開家電專賣部……,節約點經費嘛。」
田嘉明隻覺得一股邪火直衝腦門,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陳大年一眼。他當然知道陳大年的心思,什麼「為了市局領導」,分明是揣摩上意、想借機邀功,甚至可能還存了從中撈點好處的念頭!供銷社那邊他私下問過,人家明確表示隻要按合同辦,該退的租金一分不少。田嘉明心裡一陣發苦,自己一直覺得陳大年人緣好,會來事,辦事也算得力,怎麼就……怎麼就糊塗到這種地步?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去對付一個縣裡有頭有臉的企業家?這哪是辦事,這是挖坑給自己跳啊!怪不得縣長一直壓著,不同意提拔陳大年當副科。現在看來,人緣好不等於人品好,會來事不等於會辦事。自己這次,真是信錯了人,看走了眼!
他長歎一口氣,感覺胸口堵得慌。雖然自己在畢瑞豪騰退供銷社房屋的事情上,手段也算不上光明正大,但至少是按著「規矩」在辦,是借勢壓人,而不是像陳大年這樣,**裸地敲詐勒索,吃相太難看了。就算自己真不是什麼好人,也真心想用一個真正有能力、有底線的人來當辦公室主任啊。陳大年……唉!
田嘉明煩躁地掐滅煙頭,朝著陳大年揮了揮手,自己也就起身走出辦公室,腳步有些沉重地走向隔壁萬金勇的政委辦公室。
推開門,萬金勇正拿著電話,看到田嘉明進來,匆匆說了兩句就掛了,臉上帶著明顯的焦急:「老田啊!你怎麼還在這兒磨蹭?城關鎮那邊火燒眉毛了!文波剛來電話,群眾情緒雖然暫時穩住了,畢瑞豪回去拿錢去了,向書記那邊態度很硬!縣長肯定在看著呢!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趕緊過去?」
田嘉明看著萬金勇焦急的樣子,心裡反而平靜了一些。他慢悠悠地走到沙發前坐下,從兜裡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遞給萬金勇,自己也點上一支,深吸了一口,才緩緩說道:「急什麼?天塌不下來。」
萬金勇接過煙,看著田嘉明這副略顯桀驁、甚至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神情,眉頭皺得更緊了:「老田!這不是賭氣的時候!縣長都親自過問了,這已經是給咱們東洪公安,給你我留了天大的麵子!再拖下去,萬一群眾情緒反複,或者畢瑞豪那邊再出點幺蛾子,傳到市裡……後果不堪設想啊!沈鵬的案子才過去多久?東洪公安經不起再折騰了!」
萬金勇的話像針一樣紮在田嘉明心上。他何嘗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縣長年輕,但背景深厚,手段老辣。他今天能打電話來「關切」,而不是直接下令甚至派人接管,已經是給了緩衝的餘地。如果局麵失控,他這個公安局長首當其衝,整個東洪公安局班子都要跟著地震。萬金勇說得對,東洪公安剛經曆了沈鵬案的打擊,再也經不起折騰了。他田嘉明咋說也是一把手,可以不在乎自己的位子,但不能不在乎這個攤子,不能不在乎跟著他乾事的兄弟們。
田嘉明吐出一口煙,煙霧繚繞中,他看向萬金勇,忽然笑了笑,帶著點調侃:「老萬啊,你不是怕惹麻煩,想躲清閒吧?城關鎮你地皮熟,人頭也熟。走,跟我一起去!書記和政委,要去就一起去,顯得咱們班子團結,重視嘛!」
萬金勇愣了一下,看著田嘉明眼中難得的真誠,心裡一暖,隨即也笑了:「行!我這把老骨頭,就再陪你走一趟!」
田嘉明掐滅煙頭,站起身,晃了晃手裡的車鑰匙,「走,我給政委當司機!」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辦公樓。凜冽的寒風撲麵而來,田嘉明很是難得拉開車門,讓萬金勇坐進副駕駛,自己繞到駕駛位發動了車子。
麵包車駛出公安局大院,彙入稀疏的車流。車內一時沉默。田嘉明專注地開著車,萬金勇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裡卻並不平靜。他沒想到田嘉明會主動邀請他一起去,更沒想到田嘉明會親自開車。這有點反常,難道他也知道了縣長的部署。
「老田,」萬金勇打破沉默,語氣帶著一絲探究,「你今天……有點不一樣啊。怎麼想著親自開車了?」
田嘉明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沉默了幾秒,才自嘲地笑了笑:「不一樣?可能是差點被陳大年那老小子拉下水,嚇著了吧。」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老萬啊,不瞞你說,供銷社那幾間門麵房的事,是周海英……周會長看上了,想在那裡搞個家電專賣部。他托人遞過話。」
萬金勇心中一驚,周海英?省委秘書長周鴻基的兒子?這事牽扯到他了?他不動聲色地問:「哦?周會長?他怎麼會看上那地方?」
「老萬啊,我給你說啊,要說做生意,普通人咋也比不上這些乾部子弟啊,眼光毒辣的很,家電市場以後必然是前景很廣闊。你看電視機、你看電冰箱,這些都很緊俏嘛!怪不得以前這批人倒檔案都發了財。」田嘉明笑著道,「也可能是供銷社的位置好吧。這事啊,老萬我不瞞你,就是我安排陳大年去的,但是我從來沒說過不退資金,這老陳啊還打著不退租金的旗號……唉,知人知麵不知心啊。我原以為他辦事還算穩妥,沒想到……差點捅出大簍子。」
萬金勇默然。周海英的能量他當然清楚,但用這種方式去強占一個民營企業家的合法租賃場所,實在太過下作。他沒想到田嘉明會把這麼敏感的資訊直接告訴他,這既是一種信任,也說明田嘉明此刻內心的真的有了些許懊惱和壓力。
「老萬啊,」田嘉明的聲音帶著一絲請求,「畢瑞豪那邊……他家屬胡曉雲,不是在東投集團工作嗎?你人麵廣,能不能……私下幫我遞個話?就說這次是下麵人胡來,局裡一定嚴肅處理。供銷社的租金,都是誤會啊。該退多少退多少,一分不會少他的。至於那門麵房……唉,如果周會長那邊實在想要,看能不能……大家坐下來好好商量?強扭的瓜不甜,強買強賣更不是辦法。和氣生財嘛。如果實在不行,就算了嘛。」
萬金勇看著田嘉明疲憊的側臉,心裡歎了口氣。他知道田嘉明這是想儘力挽回局麵,避免事情鬨大不可收場,也避免畢瑞豪那邊不依不饒。他點點頭:「行,胡曉雲那邊,我找機會說說看。不過老田啊,這事根子還在咱們自己身上。以後用人,真得擦亮眼睛。地方想要,可以和人家商量嘛,走正規程式,強買強賣算怎麼回事?傳出去,咱們公安局成什麼了?」
田嘉明苦笑一聲:「是啊……教訓深刻。」
車子很快駛入城關鎮政府大院。院子裡比平時熱鬨許多,西關、劉店兩村的群眾在財政所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等著領第二筆補償款,秩序還算井然。
廖文波、趙建國正和鎮長朱峰站在一旁說著什麼,看到田嘉明開著局裡的車進來,副駕駛上還坐著萬金勇,三人立刻迎了上來。
田嘉明停好車,推門下來,臉上沒什麼表情,戴上了一副深褐色的墨鏡,顯得有些不近人情。萬金勇則迅速調整好狀態,一下車就板起了臉。
「政委!田書記!」廖文波和趙建國連忙打招呼。
萬金勇沒理會廖文波,目光直接落在趙建國身上,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威嚴:「趙建國!你這個副所長是怎麼當的?工作方法簡單粗暴!事前不請示,事後不彙報!傳喚企業負責人,不考慮社會影響,不考慮群眾工作!看看現在這局麵!要不是向書記和朱鎮長及時疏導,差點釀成群體**件!你這個副所長,我看是當到頭了!」
趙建國被訓得麵紅耳赤,低著頭不敢吭聲,心裡憋屈得要命,又罵了一遍陳大年,卻又無法辯解。
萬金勇訓完趙建國,話鋒一轉,又指向朱峰,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帶著批評:「朱峰啊!你咋說也是城關鎮的老人了!當了鎮長,更要講政治、顧大局!群眾有情緒,有困難,要引導他們依法依規反映訴求!帶著人圍堵派出所大門,像什麼樣子?啊?你朱鎮長咋不上天呢?你這是解決問題還是激化矛盾?嗯?」
朱峰被萬金勇點名,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他認識萬金勇多年,知道這位老政委資格老,在縣裡很有威望。他尷尬地笑了笑,解釋道:「萬政委啊,您批評得對!是我工作沒做好,考慮不周!主要是群眾那筆錢等得急,畢老闆又被帶走了,大家一時激動……我保證,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萬金勇哼了一聲,算是揭過。他環視了一下現場,見群眾情緒穩定,領錢秩序良好,便轉頭對田嘉明說:「書記,咱們去跟向書記碰個頭吧?把情況溝通一下。」
田嘉明點點頭,依舊沒說話,隻是示意萬金勇帶路。
幾人上了二樓,來到鎮黨委書記向建民的辦公室。向建民正坐在辦公桌後看檔案,見田嘉明和萬金勇聯袂而來,後麵還跟著廖文波和朱峰,便放下檔案,起身相迎,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主動伸出手道:「田書記,萬政委,你們來了?快請坐!」
寒暄落座後,萬金勇作為政委,主動介紹了情況,承認了派出所在傳喚畢瑞豪一事上存在程式瑕疵和考慮不周,對城關鎮工作造成了被動,並代表局黨委表示了歉意。同時,他也強調公安機關依法辦案的原則不會變,畢瑞豪涉及的問題後續還要依法調查清楚。
田嘉明則一直沉默地聽著,偶爾點點頭。
向建民聽完,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語氣卻軟中帶硬:「田書記,萬政委,你們太客氣了。都是為了工作嘛,理解,理解。不過呢,」他話鋒一轉,帶著縣委常委該有的姿態說道,「這次的事情,也反映出我們基層執法單位在服務大局、服務群眾方麵,還存在一些短板。特彆是具體經辦人員的素質和能力,還需要進一步提升啊。像趙建國同誌這樣經驗不夠豐富的同誌,是不是可以考慮調整到更適合的崗位,再鍛煉鍛煉?以後有機會啊,再到城關鎮派出所……」
這話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趙建國不適合再當城關鎮派出所副所長了。
田嘉明心裡咯噔一下。向建民剛來城關鎮不久,根基未穩,按說不該這麼直接插手派出所的人事安排。這背後,恐怕是縣長的意思。縣長這是在借向建民的口,表達對城關所、乃至對公安局工作的不滿,也是在敲打他田嘉明。
田嘉明看了一眼萬金勇,萬金勇微微頷首隻能看向田嘉明,他這個當政委的表不了這個態度。
田嘉明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對向建民說道:「向書記的意見很中肯啊!基層派出所是維護穩定的第一線,人員素質和應急的反應能力啊確實至關重要。趙建國同誌在城關所工作多年,經驗是有的,但這次暴露出的問題,也說明他在處理複雜局麵、把握政策分寸上還有欠缺。局黨委會認真考慮向書記的建議,儘快研究城關所所長的人選問題。一定選派政治過硬、業務精通、作風紮實的同誌來主持工作!」
田嘉明這話等於明確表態,會撤換趙建國。
向建民滿意地點點頭:「有田書記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城關鎮啊是中心鎮,事情是要多一些,但是我相信在局黨委的領導下,城關所的工作一定能更上一層樓!」
又客套了幾句,田嘉明和萬金勇便起身告辭。向建民將他們送到門口。
看著田嘉明一行人的車駛離鎮政府大院,向建民回到辦公室,立刻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縣長辦公室號碼。
「縣長,是我,建民。」向建民的聲音恭敬而清晰,「田書記和萬政委剛從我這裡離開……對,態度還是很誠懇,處理還是很及時,他們同意考慮調整城關所所長人選……趙建國肯定是要動的……田書記當場就表態了……嗯,我明白,後續工作我會盯緊……好的,縣長您放心!」
返程的麵包車上,氣氛比來時更加沉悶。萬金勇主動坐到了駕駛位,田嘉明則坐在副駕駛,閉著眼睛,眉頭緊鎖。
萬金勇開著車,瞥了一眼田嘉明,打破了沉默:「書記,剛才向書記那話……意思很明確了。趙建國肯定保不住了。那……陳大年呢?你打算怎麼安排他?」
田嘉明睜開眼,眼神有些空洞地望著前方,半晌才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政委,你這麼問,是不是心裡已經有想法了?」
萬金勇歎了口氣:「書記,我這麼問,是因為我知道,你心裡其實已經有安排了。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差點把天捅破,他陳大年還能安安穩穩當他的黨委委員、辦公室主任?」
田嘉明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是啊……瞞不過你。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他是肯定不能乾了。這種心術不正、膽大妄為的人,放在身邊,睡覺都不踏實啊。」
田嘉明頓了頓,語氣變得冰冷,「不僅辦公室主任不能乾,我看,他這個黨委委員……也懸了。」
萬金勇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問道:「什麼意思?委員也要拿下來?」
田嘉明側過頭,看著萬金勇:「政委,你想想,縣長今天為什麼同時給你我打電話?這說明什麼?說明縣長對這件事非常憤怒!極為不滿!隻是礙於大過年的,顧及咱們公安局的麵子,才沒有當場發作,這是給咱們留了最後一點體麵!也是給咱們一個自我糾錯的機會!我也想通了,老陳這他媽主意太大了,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心啊。換,堅決的換,幸虧啊黨委會,還沒研究他的分工。」
萬金勇沉默地聽著,他知道田嘉明說的是實情縣長的手段和背景,田嘉明比他更清楚。這次事件,縣長能壓著沒爆發,已經是極限了。處理陳大年,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我原則同意你的看法啊。」萬金勇緩緩說道,「陳大年的問題,性質嚴重,影響惡劣,必須嚴肅處理。建議免除其黨委委員職務,按一般同誌安排工作,或者……調離公安局。」
田嘉明點頭點頭,補充道,「原則同意吧,至於城關鎮派出所所長,暫時就由廖文波副局長代管吧?他業務熟,威信也夠,先鎮住場子。」
萬金勇點點頭:「嗯,文波代管,我沒意見,縣裡還是很重視這個年輕乾部。」
田嘉明明白萬金勇的潛台詞,廖文波是縣長李朝陽看中的乾部,讓他代管城關所,既是工作需要,也是向縣長表明態度的一種方式。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畢瑞豪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位於城關鎮北關的家。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少了往日的煙火氣。胡曉雲不同意離婚,二婚的小媳婦早已拋下剛出生不久的兒子去了外地,隻留下年邁的父母和兒子在老家。胡曉雲停下車,站在院子中央,打量著這座他們曾經共同打拚置下的家業。她圍著一條紅色的羊絨圍巾,身影在清冷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
畢瑞豪看著胡曉雲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他走過去,默默地脫下自己的呢子風衣,披在了胡曉雲肩上。
胡曉雲身體微微一僵,沒有回頭,隻是抬手輕輕攏了攏風衣的領子。她目光落在院子角落那個小小的魚池上。池水錶麵已經結了一層薄冰,但在冰層之下,隱約還能看到幾尾金魚在緩慢地遊動,頑強地生存著。
胡曉雲看著那冰下遊動的魚,觸景生情,眼眶微微發熱。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當初兩人白手起家,一起跑業務、拉關係,風裡來雨裡去;想起因為自己沒能生下兒子,畢瑞豪在外麵偷偷找了彆的女人;想起自己知道後心如死灰,從此不再管他,甚至為了賭氣,自己也放縱沉淪,在官場上逢場作戲,甚至委身於齊永林那樣的男人……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就為了爭一口氣嗎?
遠處傳來零星的鞭炮聲,天空中偶爾炸開幾朵璀璨的煙花,映照著她臉上無聲滑落的淚水。
畢瑞豪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心裡也湧起一陣酸楚。他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聲音帶著一絲久違的溫和和斯文:「曉雲啊,咱倆……有兩三年沒這麼心平氣和地站在一起說話了吧?」
胡曉雲沒有回頭,聲音有些哽咽,卻異常清晰:「三年四個月零七天。」
畢瑞豪愣了一下,隨即苦笑道:「記這麼清楚……你心裡,看來還是有我!」
胡曉雲緩緩轉過身,臉上淚痕未乾,眼神卻帶著一種冰冷的決絕:「畢瑞豪,你化成灰我都忘不了你!」
北關的院子裡,寒風打著旋兒,捲起地上的枯葉。遠處零星的鞭炮聲,襯得這獨門獨院愈發冷清。畢瑞豪尷尬的笑了笑。
胡曉雲抬手,用指尖飛快地抹去眼角殘留的濕意,那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近乎倔強的利落。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彷彿要將翻湧的情緒重新壓迴心底,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平穩,卻比平時低沉了幾分:「萬政委打電話了,說那塊地方,確實是市上的讓人看重了,你看你要不要退出來?」
畢瑞豪站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他看著胡曉雲挺直的背影,心裡明白,這哪裡是「要不要退」的問題。黑三確確實實是自己平日裡嬌慣的成分,這是板上釘釘的把柄,攥在人家手裡。今天能囫圇個兒出來,已經是萬幸。他苦笑一聲,聲音裡帶著濃重的疲憊和認命的無奈:「沈鵬都也死了,咱們啊都還活著,有什麼大不了的?退吧。不退還能怎麼樣?唉,今天多虧了老萬,不然明天除夕,我怕是真要在號子裡過了。」
胡曉雲沒隻是微微側了側臉,目光似乎落在院角那結了薄冰的魚池上,冰層下隱約可見幾尾金魚遲緩地遊動。她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語氣帶著一種洞悉內情的冷靜:「錯了。今天能出來,不是靠萬金勇一個人。我從朋友那裡打聽到了,縣長李朝陽,纔是真正在背後使勁兒的人。」
她頓了頓,斟酌措辭說道:「縣長已經給市公安局報告了情況。市局那邊,對東洪公安局這次的處理方式非常不滿,甚至……已經計劃從曹河、臨平調警力過來支援,準備平息事態了。是縣長親自出麵,懇求市局領導李市長,再給東洪公安一次機會,再相信東洪公安一次。縣長說,東洪公安隊伍主流是好的,個彆問題可以內部解決。」
胡曉雲轉過身,清冷的目光直視著畢瑞豪,說道:「田嘉明今天要是真的一意孤行,或者城關所那邊稍微有點失控,局麵隻要稍微有點不穩,田嘉明這個黨委書記,整個東洪公安局的班子,大年三十就得集體下課!大洗牌!縣長……已經知道陳大年打著市局領導的名號不退租金找你的事了。」
畢瑞豪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他知道,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媳婦,是有這個本事的,齊永林、方建勇、鄒新民、廖自文和李縣長的二哥,都是這個媳婦的同事。訊息的分量太重了,他原以為隻是城關所和田嘉明在施壓,沒想到背後竟牽扯到市一級的乾部,更沒想到自己這點事差點成了導火索。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乾澀:「陳大年……他算個什麼東西!那……到底是誰?是誰看上了供銷社那幾間門麵?能讓市局領導都動心思?」
胡曉雲沒有立刻回答。她抬手,將那條鮮豔的紅色羊絨圍巾又緊了緊,抵禦這刺骨的寒意。她迎著風,微微眯起眼,目光投向院牆外灰濛濛的天空,沉默了幾秒鐘,才輕輕吐出一個名字:「周海英。」
「周海英?!」畢瑞豪的心猛地一沉,瞬間涼了半截。這個名字在東原,在東洪,意味著什麼,他太清楚了。省委常委、秘書長周鴻基的兒子!東原真正的「大院子弟」頭麵人物!龍投集團的實際掌舵人!這尊大神,李顯平在的時候,自己都惹不起,現在哪裡是他畢瑞豪能惹得起的?彆說他畢瑞豪,就是縣長,甚至市裡的一些領導,見了周海英也得客客氣氣。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深深的寒意瞬間攫住了畢瑞豪。他嘴唇動了動,最終隻化作一聲長長的、帶著無儘苦澀和認命的歎息:「唉……退吧。退吧。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一個田嘉明我都惹不起,何況是周海英啊……東洪,也就這樣了。」
胡曉雲甩了甩被風吹亂的頭發,動作帶著一種習慣性的利落。她重新看向畢瑞豪,眼神複雜,那裡麵有對過往的唏噓,有對現實的清醒,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蒼涼:「其實,哪裡都一樣。有人的地方,就有山頭,就有看不見的網。東洪如此,東原如此,省城……又何嘗不是?」她微微停頓,聲音低沉下去,像是在說給畢瑞豪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權力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無處不在。它能讓你平地起高樓,也能讓你一夜之間……樓塌了。」
寒風卷過空曠的院子,遠處又一陣密集的鞭炮聲炸響,短暫地打破了這沉重的寂靜,卻更襯得這方小天地裡的氣氛格外壓抑。兩人相對無言,各自咀嚼著這權力江湖的滋味,複雜難言。
畢瑞豪看著胡曉雲倔強的樣子,心裡一陣刺痛,他無奈地笑了笑:「退,年後我就退,錢啊,隨意吧。」沉默片刻之後,曉雲啊,今晚……彆走了吧?咱們回老家看看,爸媽也想你。」
胡曉雲看著他,眼神複雜,最終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搭救你,是因為你畢竟是我孩子的父親,是坤豪公司的法人,我這次回家知道這事也是純屬巧合。你也不要自作多情。從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們這輩子完了。破鏡難圓,覆水難收。有些裂痕,是補不上的。」她說完,利落地脫下肩上的風衣,塞回畢瑞豪手裡,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向停在院門口的轎車。
車門開啟,又關上。引擎發動,紅色的尾燈在夜色中劃出一道決絕的光影,迅速消失在街道儘頭。
畢瑞豪手裡攥著還帶著胡曉雲體溫的風衣,獨自站在冰冷的院子裡,聽著遠處越來越密集的鞭炮聲,望著胡曉雲消失的方向,久久無言。寒風捲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從他腳邊掠過。
第二天,除夕。清晨的薄霧尚未散儘,鞭炮聲已經喚醒了東洪縣城,透出一年中最濃烈的年味。大街小巷掛起了紅燈籠,貼上了手寫的春聯,家家戶戶都飄來了餃子的香味。
供銷社門口排起了長隊,之前不覺得有什麼,但如今一年到頭,供銷社也是難得再有這樣的景象,人們攥著皺巴巴的鈔票,等著購買花生瓜子,或者水果糖。
城關鎮派出所裡,趙建國垂頭喪氣地收拾著自己辦公桌抽屜裡的私人物品。昨晚局黨委連夜開了會,正式決定免去他城關鎮派出所副所長職務,調任縣局馬關鄉任副所長。接替他主持工作的,是副局長廖文波。這個除夕,對他而言,註定是灰暗的。
縣公安局,氣氛也有些壓抑。關於陳大年即將被免職的訊息已經不脛而走,人心浮動。田嘉明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桌上攤著一份關於免去陳大年同誌黨委委員的請示,他卻遲遲無法落筆。
政委萬金勇坐在田嘉明的對麵,說道:「書記啊,這個黨委會已經研究通過了,組織部那邊昨天就已經打來電話了,這個和咱們預判的一樣。」
田嘉明放下鋼筆,眼圈布滿血絲,昨晚上的事情,自己一夜未眠,總覺得哪裡不對,特彆是組織部長焦楊昨天下午那通電話,來的太過蹊蹺,要求加班必須處理陳大年。」
田嘉明放下鋼筆說道:「老萬啊,你呀也彆嫌我說話直接,你說,咱們呢纔在車上討論,咋感覺組織部,包括縣長什麼都清楚?」
萬金勇坦然道:「老田啊,說明咱們預判了縣長的預判嘛。這事縣長知道也不奇怪?」
田嘉明道:「老萬啊,我沒彆的意思?」
「老田啊,你該不會懷疑我再給縣長通風報信吧,沒有的事啊,我這麼大年齡了,有事都是當麵彙報。」
田嘉明尷尬一笑:「不是,我沒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是說這個報告報上去,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難道陳大年真的按照普通乾部安排?」
萬金勇道:「眼下是啊,組織部的同誌可是等著那?說事情不能拖到明年,這也是學習市委!先安排吧,我和他通話了他說了,愉快接受。」
田嘉明說道:「他愉快個屁。」
隻是田嘉明也明白,組織部有了明確要求,這字簽也要簽,不簽也要簽,隻是落筆下去,又會生出多少間隙就不得而知了。田嘉明太清楚,這個陳大年,絕對不會甘心這麼被免。但還是落了筆,寫下了四個字,馬上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