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鄧曉陽我叫李朝陽 第1253章 葛強交代田嘉明,偉正給出新指示
市政府副秘書長謝福林是最後一個上車的,上車之前,謝福林正在和幾位領導低聲交談。從他略顯輕鬆的神態和交談時偶爾流露出的笑意來看,顯然是已經得到了東投集團槍殺案成功偵破的訊息。
我看著謝福林和孫友福一起閒聊,兩人交談了幾句,孫友福的臉上也露出了些許釋然的表情。
我走過去,在他們對麵的座位坐下,謝秘書長略帶調侃說道:“友福啊,這次人是在你們平安縣抓的,可這案子的根子,卻是出在人家東洪縣啊。說到底,是你們平安縣的人,跑到人家東洪的地麵上犯了事啊,這次我看你們啊是真的欠了我們東洪縣一個人情。”
孫友福顯然與我一樣,也是剛剛從謝秘書長這裡得知案件告破的詳情。這次來省城,都沒有帶隨行人員,各縣區領導輕車簡從,集中乘車,我和友福都是一個人趕來的。
我看著謝福林,臉上帶著些許探詢的神色,問道:“謝秘書長,什麼時候的事?案子已經徹底破了?”
謝福林看我們似乎都不完全清楚案情細節,話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似乎覺得自己可能多嘴了。雖然這種大案要案的偵破是熱點新聞,但在案件沒有完全偵結、上級沒有正式批示前,作為市政府副秘書長,謝福林深知保密紀律的重要性。畢竟禍從口出,在官場上,分寸感的把握至關重要。
謝福林在前麵的位置與市財政局的同誌坐在了一起。我心中暗忖,雖然我和友福代表著不同的縣,存在著發展上的競爭關係,但這畢竟是兩個縣之間基於資源和發展機遇的競爭,和我與友福個人之間,並沒有什麼芥蒂。相反,我們私下關係還算不錯。
我坐在孫友福旁邊,語氣誠懇地說道:“友福啊,這件事上,你們平安縣確實欠東洪縣一個人情啊。”
孫友福伸出手掌,在車窗玻璃下方的窗沿上無意識地摸了摸,然後又輕輕拍了拍,臉上露出頗為無奈的神情,歎了口氣說道:“哎呀,朝陽,這次彆說欠你人情了。省製藥廠眼看就要落戶你們東洪縣了,這個人情,我看就一筆勾銷了吧?”
我聞言心中一動,但臉上不動聲色,馬上攔下他的話頭,略顯驚訝問道:“友福,你這話從何說起?你怎麼知道省製藥廠要落戶我們東洪縣?連我這個東洪縣的縣長都還不知道確切訊息呢。”
孫友福嘴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那笑容裡帶著些許瞭然,也有些許自嘲,他壓低聲音說道:“朝陽啊,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本來這次省裡初步意向是放在我們平安縣的,畢竟我們這次受災最重,需要大專案拉動複蘇。奈何…”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自從你加入競爭之後,情況就變了。你們東洪縣有電站的硬體優勢,曹河縣有紅旗書記坐鎮,你們東洪還有你…你和省裡的那層關係。我一個平安縣,要硬體沒硬體,要關係沒關係,怎麼和你們爭啊?”
友福這話說得頗為實在,也帶著幾分無奈的清醒。好在旁邊的幾位乾部都在各自交談,車內引擎聲和路噪也大,並沒有人留意到我們這邊的低語。
我正色道,語氣既不過分熱絡也不顯得疏遠:“友福啊,這個問題你可不能這麼簡單地看。專案落戶最終還是要看綜合條件,考評組會有一套科學的評估體係,要綜合考慮區位、基礎配套、政府效能等多方麵因素嘛。我們東洪也就是在電力保障方麵略有優勢而已。”
孫友福這時微微一笑,顯然對這個話題有著自己深刻的理解和判斷,他沒有直接反駁我,而是將目光投向窗外,看了片刻後說道:“是啊,什麼都不用多說。我相信我的眼睛,也相信市場的選擇。”他的語氣平和,卻帶著一種曆經官場沉浮後的通透。
我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田野,以及遠處漸漸消失在視野中的省製藥廠廠區,對省製藥廠落戶東洪縣的信心又增添了幾分。確實,很多事情雖然大家都沒有在公開場合挑明,但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本清楚的賬。在資源有限的條件下,背景和關係往往是最關鍵的稀缺資源,這一點在九十年代初的基層官場尤為明顯。
車隊在一級公路上疾馳。前麵的兩輛黑色皇冠轎車速度更快,幾乎是一騎絕塵,很快就消失在前方的彎道處。市政府和市委小車班的司機,不少都是從部隊轉業的老駕駛員,技術好,膽量大,開起車來風馳電掣。領導們似乎也習慣了這種速度,將行程和時間都放心地交給了駕駛員。
領導的車先行離開後,我們乘坐的中巴車反倒顯得超然了許多,司機不緊不慢地掌握著車速,按照自己的節奏平穩行駛。我靠在座椅上,心裡卻還在想著東洪縣發生的槍擊案,更想著李叔提到的指紋比對結果——在紅旗書記辦公室放置子彈的人,與槍殺現場的指紋吻合。這三個人,到底是誰指使他們在鄭紅旗書記辦公室放置子彈?其目的又是什麼?雖然我暫時不得而知,但直覺告訴我,這背後恐怕不簡單。
雖然前麵的小車跑得快,但等到真正返回市委大院時,兩撥人馬前後相差不過十分鐘。我們這輛車停穩後,鄭紅旗副市長與市政府副秘書長謝福林相繼下車。
鄭紅旗作為副市長,這次並沒有乘坐臧登峰副市長的車。雖然臧登峰副市長的車上隻有一名秘書,完全還可以再坐一個人,但鄭紅旗選擇乘坐大巴車,其中的意味,我能明白幾分。鄭紅旗和臧登峰兩人都是市計劃委員會走出來的乾部,私下交情不錯,但在公開場合,兩人都很注意保持適當的距離,維持一種“工作關係”的表象。雖然大家都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但這種低調和分寸感,本身就是一種官場智慧的體現。
中巴車停穩後,鄭紅旗一手提著他那個黑色公文包,一手習慣性地背在身後,步態顯得十分從容。他看到我後,朝我招了招手。我趕忙快走兩步,來到他跟前。
鄭紅旗抬手看了一眼手錶,時間已經接近下午五點。他主動開口說道,語氣隨意而親切:“哎呀,坐了一下午的車,腰痠背痛的。朝陽,這樣吧,晚上要是沒什麼安排,一起吃點便飯?吃了飯之後,好久沒活動了,一起打打乒乓球!”
我已經有段時間沒和鄭紅旗打過乒乓球了。他的乒乓球技術不錯,在市委大院裡也算小有名氣。
但大家都知道,能和領導長期打球的人,必然不是技術最好的,而是最懂得讓領導打得開心、打得儘興的人。
這裡的分寸把握很有講究:領導脾氣好、心情佳的時候,可以適當贏幾局;領導心情不暢時,就要懂得巧妙讓球,讓領導舒展筋骨、釋放壓力。這其中的微妙處,並非簡單的輸贏所能概括。
我和鄭紅旗、孫友福三人並肩朝著市委大院外走去。我看了一眼鄭紅旗,試探著問道:“書記,要不要我把曉陽也叫過來?”
鄭紅旗一擺手,語氣輕鬆地說道:“朝陽,算了。今天啊,咱們就組一個純爺們局!”他這話說得乾脆,帶著一種難得的爽朗。我很少聽到從他口中說出這樣帶著江湖氣的話語。三個人在一起,吃飯喝酒的氛圍自然就更隨意了些。
街道兩旁栽種著垂柳,枝條在晚風中輕輕飄蕩。太陽已經西斜,天色漸晚,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暮色蒼茫之中,倒也彆有一番灑脫之氣。
鄭紅旗一邊走,一邊看似隨意地開啟話題:“話又說回來,朝陽,友福,今天省製藥廠的這個會,你們感覺怎麼樣?有什麼想法?”
孫友福心裡明白平安縣在這次競爭中已經基本出局,語氣倒也坦然,說道:“紅旗書記,朝陽,從今天會談的架勢和氛圍來看,我們平安縣恐怕已經沒什麼機會了。我提前向兩位表示祝賀了。”他的話直接而坦誠,沒有過多的掩飾。
鄭紅旗聞言,馬上放慢腳步,扭頭看向孫友福,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說道:“友福啊,省製藥廠的考察組還沒下來實地調研呢,你怎麼就能下這樣的結論?凡事要講程式、講規矩嘛。”
孫友福瞭然一笑,分析道:“紅旗書記,從今天省製藥廠的接待規格和重視程度來看,什麼調查評估,恐怕都隻是走個過場了。這個專案,必然是要落戶咱們東原了,這一點我敢肯定。畢竟,王蓉董事長今天的表態,已經釋放了足夠的善意和傾向性。”他頓了頓,繼續深入分析,“第二,從各方麵條件來看,東洪有朝陽縣長坐鎮,曹河縣有您紅旗書記親自抓。我們平安縣呢?隻有我孫友福。唉,現在平安縣唯一的‘優勢’,恐怕就是洪水還沒完全退去,災區重建千頭萬緒。”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自嘲,卻也清醒無比,“商場如戰場,戰場上不相信眼淚,市場競爭同樣也不相信眼淚。平安縣眼下除了災情,拿不出更有競爭力的籌碼,省裡的考察組怎麼會優先考慮我們呢?”
鄭紅旗聽完孫友福這番透徹的分析,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認可了他的判斷。畢竟,分管工業的臧登峰副市長、還有已經調離但餘威猶存的前市長齊永林,都在不同場合為曹河縣說過話。這其中的分量,不言而喻。
到了熟悉的“白山羊肉湯館”,時間剛過五點半。雖然外麵太陽已經落山,但小包間裡依然有些悶熱。
謝白山今天並沒有跟著我去省城,而是在店裡幫廚。看到我們進來,他很有眼力見地有意迴避了。我之前讓曉陽給他交代過,儘量少在領導麵前露麵,保持低調。所以謝白山隻是穿著那件藍色大褂,在後廚默默忙活著,偶爾探頭看一眼,又很快縮了回去。
落座之後,鄭紅旗很自然地解開了襯衫最上麵的兩顆紐扣,露出了脖頸。孫友福更是乾脆,直接將身上那件帶領的t恤脫了下來,赤著上身,頓時少了平日裡那份縣委書記的威嚴,多了幾分市井的隨意。我看到兩位領導都已經如此“坦誠”,也就沒必要再拘著,同樣脫掉了上衣。三人赤膊相對,吹著風扇,頓時感覺涼快了不少。
鄭紅旗很坦然地往椅背上一靠,笑著說道:“朝陽啊,今天這頓飯,你來請啊。”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帶著長輩般的熟稔。
我沒問為什麼,爽快應承下來:“沒問題,書記。”我知道鄭紅旗清楚這家店和我有些關係,但他既然這麼直接開口,就是一種不見外的表示。
這時,服務員抱來一捆用繩子紮好的啤酒,瓶身上還掛著冰涼的水珠,顯然是剛從冰箱裡拿出來。
孫友福拿起一瓶,端詳了一下標簽,有些驚訝地說道:“誒?這不是臨平縣產的啤酒嘛?”他說著,從褲帶上解下一串鑰匙,用鑰匙串上附帶的一把小巧而鋒利的水果刀,利落地割開了捆紮啤酒的繩子。隨即拿起一瓶,認真地看了起來。
孫友福笑著評價道:“哎呀,這臨平縣,搞啤酒搞得還可以嘛。說生產就生產出來了,動作挺快。”
鄭紅旗笑道:“友福啊,彆光顧著研究啤酒了,先給大家每人倒上一杯,解解暑氣。”
我自然地從孫友福手裡接過啤酒瓶,從旁邊的餐邊櫃上拿過三個乾淨的玻璃杯,逐一斟滿。金黃色的酒液倒入杯中,泛起豐盈潔白的泡沫。
鄭紅旗拿起一杯,在鼻子下麵輕輕嗅了嗅,說道:“說實話,我啊,還是喝不慣啤酒這個味兒。但這麼熱的天,喝白酒又燥得慌,所以喝點啤酒倒也能去去暑氣。”
一杯冰涼的啤酒下肚,每個人都覺得神清氣爽,下午的疲憊和車馬勞頓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這時,服務員又端上來兩盤拌黃瓜、油炸花生米菜。三個人之間其實都非常熟悉,我也有意緩和一下鄭紅旗和孫友福之間因競爭可能產生的微妙情緒,便主動獻殷勤,端起酒杯先敬了鄭紅旗一杯,然後轉向孫友福說道:“友福啊,我覺得,無論這個省製藥廠最終落戶在哪個縣,它都是落在了我們東原市的地麵上。就像於書記今天會上講的,最終造福的都是東原的群眾。這是大局。”
鄭紅旗馬上抬起手,在空中揮了揮,打斷了我略顯官方的話,語氣隨意卻帶著點撥的意味:“朝陽啊,這裡沒外人,就不用唱這些高調了。誰都清楚,省製藥廠這樣的大專案落戶哪個縣,就意味著真金白銀的稅收、實實在在的就業崗位、稅收增加,那是引入一家龍頭帶動一片產業!朝陽啊,咱們現在都是縣裡的乾部,首要任務是為自己縣裡爭取利益,就彆動不動站到市裡的高度去操心啦。”
孫友福隨即介麵,語氣帶著點調侃:“朝陽,聽見沒?咱們紅旗書記現在雖然貴為副市長,但這話說得可是夠坦誠、夠接地氣的了!你啊,可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喲。”
我哈哈一笑,說道:“友福啊,你這個思想可要不得。怎麼老覺得省製藥廠就一定會落戶我們東洪?我看還存在很大變數呢。要不這樣,酒管夠,咱倆打個賭?就賭這個專案最終落在哪個縣?”
孫友福擺擺手:“算了算了,朝陽,這不是咱們之間喝酒打賭能解決的事。最終還得看省裡的評估和市裡的統籌。”
三個人喝著啤酒,聊著天,時間過得很快,到了八點多鐘,太陽徹底落山了,天氣也涼快了下來。
我們三人溜溜達達來到了東關體育場。體育場旁邊有一間器材室,按照規定,東原市的群眾隻要拿著身份證登記,就可以借用這裡的體育器材。但實際上,這些器材的使用者主要集中在機關乾部群體,普通群眾來得並不多。所以器材室的器材保養得還算不錯。
我和鄭紅旗拿了一副紅雙喜的乒乓球拍和幾個“雙魚”牌的乒乓球,就開始輪流上陣打球。三個人都是汗流浹背,運動完之後卻感覺酣暢淋漓。
鄭紅旗打完球,時間已過九點。他坐在旁邊的長條椅上休息,不知從哪裡來了個工作人員,遞過來幾瓶礦泉水。鄭紅旗也沒客氣,接過水喝了幾口。
然後,他拍了拍旁邊的空位,語氣變得鄭重了些,對我說道:“朝陽,過來坐這兒,吹吹風,涼快一下,順便聊幾句。”
我依言坐下,夜晚的涼風吹在身上,確實十分舒服,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鄭紅旗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辭,然後才繼續說道:“朝陽啊,有些話,按理說我這個當領導的不該說,說了可能有些不合適。但是,作為老大哥,我還是要跟你提一提,希望你能夠認真考慮一下。”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望向遠處體育場上稀疏鍛煉的人影,聲音平和卻帶著分量:“你看,能不能在這次省製藥廠落戶的問題上,適當發揚一下風格?從實際需求和發展階段來看,曹河縣目前確實比東洪縣更需要這個專案。”
我沉默著,沒有立刻回應。我知道,這種時候,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鄭紅旗等了一會兒,見我沒有表態,便也知道這件事不是一句話就能說動的。他瞭解我的性格,也知道東洪縣對這個機會的渴望。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恢複了平時的隨和:“行了,我就這麼一提,你心裡有數就行。走吧,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
而在市公安局,東投集團槍殺案的主犯葛強被抓後,直接被押送到了光明區公安分局西關派出所進行突擊審訊。雖然這個案子影響極大,但作為市公安局的一把手,李尚武下午並沒有親自參與審訊,他需要掌控全域性。
直到下午六點鐘,早已過了下班時間,市公安局副局長、刑警支隊支隊長孫茂安纔拿著初步審訊報告來到李尚武的辦公室彙報。
李尚武聽完彙報,重點追問了幾個關鍵細節:“孫局長,你的意思是,這個葛強已經完全承認了持槍搶劫和殺人的犯罪事實?過程、動機都交代清楚了?”
孫茂安肯定地回答道:“都承認了。他們作案的動機就是為了搞錢。先在曹河縣偷羊,後來流竄到我們光明區,在東光公路上盯上了齊江海他們的桑塔納轎車。原本隻是想搶點錢,沒想到齊江海強行加速試圖擺脫,激怒了他們。他們騎著摩托車追上去之後,直接開了槍,擊中了齊江海。這和我們現場勘察的情況,以及之前被抓的那個從犯霍雷的交代,基本是一致的。”
李尚武隨手接過報告,快速地瀏覽著,點了點頭:“嗯,看來主要犯罪事實是清晰的,證據鏈也基本能閉合。”他抬起頭,看了一眼臉上還帶著煙熏火燎痕跡、顯得有些疲憊的孫茂安,語氣緩和了些,帶著關切說道:“茂安啊,你這臉上…還沒顧上好好洗把臉吧?一會兒回家可得好好洗洗。”
孫茂安下意識抹了一把臉,笑了笑,帶著幾分完成任務後的鬆弛:“哎呀,李局,讓大火和蘆葦灰嗆了太長時間,整個人都熏入味了。在派出所就隨便扒拉了兩把,想著晚上回家再徹底收拾一下。”
李尚武“嗯”了一聲,思緒又回到了案件本身,他考慮得更深遠一些:“關於這次在王家窪,我們為了抓捕,不得已燒了那麼大一片蘆葦蕩,可能會對村民造成一些經濟損失。你回頭跟平安縣公安局溝通一下,讓他們儘快評估一下,到底造成了多大損失。如果確實有損失,就從市局的辦案經費裡想辦法擠一點出來,該賠償的就賠償,絕對不能因為辦案而讓群眾的利益受損。這個原則必須堅持。”
李尚武交代完,將手中的材料整理好,裝進一個牛皮紙檔案袋裡,遞還給孫茂安,又補充道:“明天一早,你和我一起去市委,向於書記和張市長做專題彙報。”
孫茂安接過檔案袋,臉上露出一絲欲言又止的神色,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李局,還有個情況。那個主犯葛強,提出了一個要求。”
李尚武眉頭微蹙:“什麼要求?”
“他…他想見田嘉明。”孫茂安低聲說道。
李尚武心裡“咯噔”一下,立刻聯想到了之前發生在鄭紅旗副書記辦公室的那三顆子彈,以及模糊指向田嘉明的線索。他心裡暗道:果然如此,自己的猜測恐怕要應驗了。當初鄭紅旗在平安縣當書記時,因為乾部調整等問題,與當時擔任縣公安局副局長的田嘉明矛盾頗深。
李尚武不動聲色,繼續追問:“他說沒說要見田嘉明什麼事?”
孫茂安搖了搖頭:“具體什麼事沒說,隻是說他們以前認識。我想起來了,田嘉明以前不是在平安縣乾過政法委副書記、公安局副局長嘛!估計是有些老家的親戚或者舊相識關係?不過,也不是他想見誰就能見的!”
李尚武心裡明白,事情絕沒有“舊相識”那麼簡單。到了這個地步,不能再揣著明白裝糊塗了,這是重大的原則問題,想瞞是瞞不住的。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決定:“這樣吧。你先把材料放好。晚上…晚一點,你陪我再去一趟看守所,親自會一會這個葛強,聽聽他到底想說什麼。”
孫茂安有些詫異:“李局,這麼晚了您還親自去?就為了這麼個人?要不…我直接給田嘉明打個電話,讓他過來一趟?”
李尚武立刻擺手,語氣嚴肅:“不行!這不符合程式!在情況沒有徹底搞清楚之前,不能讓田嘉明同誌和犯罪嫌疑人直接接觸,這是紀律!”
孫茂安知道李尚武定了的事情一般不會更改,便說道:“那行,我回去簡單收拾一下。咱們吃過晚飯再去光明區看守所。”
李尚武想了想,又指示道:“嗯。通知下去,儘快辦好手續,把人從派出所轉移到市看守所去。不能一直關在派出所,不符合規定。”
晚上八點剛過,李尚武和副局長孫茂安兩人乘車來到了市看守所。看守所的負責同誌已經接到通知,所長親自陪同兩人來到了提審室。
葛強已經被帶了進來,此時的他早已沒有了絲毫囂張氣焰,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乞求。下午,市、縣兩級的審訊人員顯然已經給了他足夠的“下馬威”。被移送到看守所後,看守所又按照慣例對新收押的人員進行了“規矩”教育。
李尚武盯著眼前這個人,臉上帶著淤青和紅腫,沉默地打量了他足足有一分鐘,才開口問道:“你是平安縣城關鎮的人?”
葛強怯懦地點了點頭。
李尚武繼續問:“為什麼要采取這麼極端的方式?知不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葛強低著頭:“公安領導,我…我當時也是一時衝動,腦子發熱,就想爭口氣…看他不停車,我就…我就掏出槍打了…”
大致核實了基本案情後,李尚武話鋒一轉,切入核心:“你說你想見田嘉明?你想見他,到底有什麼事?”他的目光銳利,緊緊盯著葛強。
孫茂安在一旁加重語氣補充道:“老實交代!這是我們市公安局的李尚武局長!”
葛強聽到“局長”兩個字,身體微微一顫,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敬畏和希冀的複雜表情,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正常的激動:“您…您就是李局長?您的大名我聽說過!您以前也是從平安縣出來的?我知道您和您家侄子關係很好…”
李尚武立刻抬手打斷了他,語氣冰冷:“不要扯這些沒用的!說正題!你為什麼要見田嘉明?”
葛強被噎了一下,猶豫了片刻,眼神閃爍,最終似乎下定了決心,壓低聲音說道:“領導…我…我要立功!我要爭取寬大處理!”
李尚武立刻明白了,這人是要把田嘉明“賣”了。他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語氣平淡,讓人聽不出情緒:“哦?戴罪立功?說說看,你要立什麼功?”
葛強抬起被銬在一起的雙手,撓了撓頭,這個動作顯得有些滑稽,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極其認真:“領導,是這樣…具體哪年我記不太清了,反正是有好幾年了…那時候田嘉明還在平安縣,當政法委副書記…”
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和組織語言:“他…他對當時的縣委書記鄭紅旗心裡有疙瘩,很不滿…然後…然後就找到我…”
李尚武沒有插話,隻是靜靜地聽著,目光如炬。
葛強繼續說道:“他讓我去…去威脅一下鄭書記。”
“怎麼威脅?”李尚武追問。
“就…就在他辦公室…放上幾顆子彈…他說…鄭書記看到這個…就應該明白是什麼意思了…”葛強的聲音越來越低。
李尚武追問細節:“當時鄭紅旗書記的辦公室就那麼容易被進去?沒鎖門?”
葛強臉上擠出一絲難看的、帶著點自嘲的笑容:“領導…您覺得…對我們這種人來說…開個普通的門鎖…算是個技術活嗎?”
李尚武點了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繼續深入:“田嘉明給了你幾顆子彈?”
葛強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帶著一種急於立功撇清關係的迫切,說道:“領導…您…您知道的…這土造槍…好弄…找個好點的機床師傅都能手搓出來…但是子彈…子彈可不好搞啊…特彆是一下子搞那麼多…”
“他到底給了你多少?”李尚武緊逼不放。
葛強嚥了口唾沫,聲音更低了:“…他…他給了我一盒…”
“一盒?!”李尚武的眉頭瞬間緊鎖,身體前傾,“他怎麼給你這麼多?一盒子彈可不是小數目!”
葛強急忙解釋:“哎呀,他當時給我子彈…我…我手裡也沒槍啊!那時候窮得叮當響,哪有錢去買槍?所以…所以就是拿著子彈…有時候…有時候拿出來嚇唬嚇唬人…充充麵子…”
李尚武麵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繼續追問關鍵問題:“那你這次作案用的子彈,是不是也是田嘉明當初給你的那一批裡的?”
葛強眼神閃爍,支吾道:“哎呀…這個…這個真記不太清了…這麼多年了…後來買槍的時候,人家也送了一盒…都混在一起了…長得都差不多…”
李尚武立刻敏銳地抓住他的話頭,語氣嚴厲地施加壓力:“我們已經對子彈進行了技術鑒定!結果顯示,作案用的子彈,就是你後來買槍時附贈的那一批!這一點,你抵賴不了!”
葛強被這突如其來的“鐵證”嚇住了,連忙點頭:“是是是!領導您說得對!就是買槍送的那批!就是那批!”
李尚武繼續逼問:“那田嘉明給你的那一盒剩下的子彈呢?在哪裡?”
葛強眼神遊移,說道:“剩下的…剩下的…好像…好像都被我丟到河裡去了…真的…不敢留著了…”
李尚武心裡清楚,葛強後麵這些話,大概率是假話,是為了逃避私藏大量子彈的更重罪責。但關於田嘉明給他子彈並指使他威脅鄭紅旗這部分,葛強絕對不敢胡說,因為這件事指向性太明確,隻要稍加調查覈實,很容易辨清真偽。
旁邊的孫茂安聽得目瞪口呆。他萬萬沒想到,一個縣的公安局黨委書記,竟然會給一個社會混混一整盒子彈!更讓他無法理解的是,這些子彈的用途,竟然是去威脅當時的縣委書記!這背後的恩怨和膽大妄為,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李尚武掌握了初步情況後,就和孫茂安一起離開了看守所。返程的汽車上,兩人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車內的氣氛異常凝重。直到車子快開到市公安局家屬院,臨近下車的時候,孫茂安才試探著開口,聲音乾澀:“李局…您看…這事…接下來該怎麼辦?”
李尚武用力搓了一把臉,臉上寫滿了疲憊和凝重,他沉吟著說道:“老孫啊…田嘉明同誌…畢竟也是我們的戰友,這次抗洪搶險,他衝在一線,是立了功的…能保護的時候,我們還是要儘量保護一下自己的同誌…看看有沒有可能…把事情控製在最小範圍內…”
孫茂安擔憂地道:“可是…李局,一盒子彈,至少五十發…這不是個小數目啊!性質太嚴重了…我估計…很難瞞得住啊…”
李尚武歎了口氣,聲音帶著疲憊:“是啊,估計最終還是要給市委於書記彙報。這件事,性質太嚴重,瞞是瞞不住的。畢竟後麵還有逮捕、起訴、審判,很多法定流程必須要走,各個環節都要留痕,想捂也捂不住。”他揉了揉太陽穴,繼續道,“現在隻能希望於書記能夠…從愛護乾部、維護穩定的大局出發,在處理上能夠…網開一麵吧。”
李尚武和孫茂安兩人心裡都清楚。這起持槍搶劫殺人案,影響極其惡劣,是鐵定的重大案件。按照法律規定,所有的案卷材料最終都必須上報省高院複核,甚至可能直達最高人民法院。在這個過程裡,上級檢察機關完全有可能介入,進行監督甚至直接派員指導。如果現在隱瞞不報,或者試圖在葛強的口供上做手腳,將來一旦在更高層級的審查中被發現,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不僅田嘉明罪加一等,他們整個市公安局領導班子,特彆是主管刑偵的局領導以及具體辦案人員,都可能因為瞞報、瀆職而承擔嚴重的連帶責任。這個風險,誰也擔不起。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李尚武就起床了。他雙眼布滿了血絲,眼眶周圍是濃重的黑眼圈,顯然昨夜一宿都沒睡踏實,翻來覆去想著田嘉明這件事可能引發的驚濤駭浪。
他仔細計算著時間,既不能去得太早打擾書記休息,也不能趕在上班高峰人多眼雜的時候。最後,他卡在七點四十分左右,來到了市委大院,徑直走向市委書記於偉正的辦公室。
於偉正通常都會提前到辦公室。林雪通報後,李尚武被請了進去。
在於偉正寬大的辦公桌對麵坐下,李尚武先就東投集團槍殺案的偵破情況做了簡明扼要的彙報,重點說明瞭主犯葛強落網、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等情況。
於偉正聽著,不時點頭,麵色稍霽說道:“這是個好訊息,能儘快破案對上對下都有個交代。”
然而,當李尚武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異常沉重,開始彙報葛強“補充交代”的、關於田嘉明曾給其子彈並指使其威脅時任平安縣委書記鄭紅旗的情況。
市委書記於偉正聽完,臉上慣有的沉穩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他身體微微前傾,盯著李尚武,沉默了足有半分鐘。
於偉正才用一種異常緩慢、帶著巨大壓力的語氣開口問道:“尚武同誌,你清楚你現在在向我彙報什麼事情嗎?”
李尚武挺直了腰板,神情無比嚴肅,鄭重地點頭回答道:“於書記,我非常清楚。我以黨性保證,我彙報的每一個字,都經過了初步核實,並且事關重大,我不敢有絲毫隱瞞。”
在於偉正聽李尚武完整複述完葛強的供述後,他彷彿瞬間被抽乾了力氣,整個身體向後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頭微微仰起,望著天花板,好像整個人的魂兒都被這個駭人聽聞的訊息震飛了。他這位見慣了風浪的市委書記,此刻也顯露出了罕見的失態。
片刻之後,於偉正才緩緩坐直身體,拿起放在桌上的眼鏡,慢慢地架在鼻梁上,這個平常瞬間完成的動作,此刻卻顯得格外遲緩。他長長地、帶著無儘感慨和失望地吐出一口氣,喃喃道:“這個田嘉明…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同誌啊?啊?他…他怎麼就敢…敢把子彈交給社會上的混混…去威脅一個縣委書記?!他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還有沒有一點點組織紀律觀念?還有沒有一點點對權力的敬畏?!”
李尚武看到於偉正的反應如此強烈,試圖從稍微緩和的角度解釋一下,雖然他自己也覺得這解釋很蒼白:“於書記,據我瞭解,當時…可能在具體工作上,田嘉明同誌和鄭紅旗同誌之間…產生過一些矛盾,積累了些情緒。田嘉明同誌在這個事情上的做法,顯然是極端錯誤、嚴重違反紀律的,是絕對不允許的。但…但好在當時並沒有真的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物理後果,鄭紅旗同誌人身是安全的…”
“老李啊!”於偉正猛地一擺手,打斷了李尚武試圖轉圜的話,他的臉色沉了下來,語氣變得異常嚴厲,“到了這個時候,你就不要再想著替田嘉明打掩護、和稀泥了!事實已經很清楚,性質極其惡劣!我現在問你,葛強他們用來槍殺東投集團乾部的子彈,是不是就是田嘉明給他們的那一批?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田嘉明就是間接的幫凶!這個責任他擔得起嗎?!”
李尚武立刻肯定地回答道:“於書記,這個關鍵問題我已經反複審問核實過了。不是田嘉明給的那批。葛強明確交代,他們作案用的子彈,是後來他們通過非法途徑買槍時,賣槍的人附贈的。田嘉明早年給的那盒子彈,據葛強說,大部分都遺失了,剩下的他也聲稱早就處理掉了。”
這一點,李尚武必須解釋清楚,否則田嘉明的罪責就真的直達天際了。
於偉正聽完,緊繃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絲,但眉頭依然緊鎖。他身體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上,陷入了長時間的沉思,作為市委書記,他必須考慮清楚,這種事情一旦爆發出來,對東原黨委和政府的影響無法估量。對田嘉明同誌個人,必然也是無法承受。
過了好一會兒,於偉正似乎終於理清了思路,抬起頭,目光恢複了市委書記的決斷,他沉聲說道:“這樣吧,事情已經出了,我們要正麵麵對,積極處置,但如何處理,關係到東原市的整體形象和乾部隊伍的穩定啊。我看,現在有兩個方案,或者說兩個步驟,必須要走。”
他伸出食指:“第一,你,或者由市紀委的同誌出麵,儘快找田嘉明正式談話,瞭解情況。不是審訊,是談話,但態度要嚴肅,程式要規範。要他務必正視問題,主動、如實地把當時的情況說清楚,不準有任何隱瞞!這是給他機會,也是對我們組織負責!”
接著,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在田嘉明交代清楚問題的基礎上,要讓他深刻認識到自己錯誤的嚴重性。然後,關鍵的一步,就是要讓他想辦法,主動去爭取鄭紅旗同誌的理解…或者說,最起碼是某種程度上的諒解。畢竟,鄭紅旗同誌是直接的受害者,也是現在的市領導,他的態度也非常重要。”
於偉正的目光緊緊盯著李尚武,語氣加重:“尚武同誌,我的意思是,這件事情,無論如何,必須‘解決在東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