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午未聞鐘 第三十八章 認錯凶手
賣漁巷其他人都是有些資產的普通百姓,既不嫖也不賭,與羅宏輝並無交集。
隻有齊升,因著趙芳兒的關係,被羅宏輝重點關照。
不然區區幾十兩銀的借款額度,哪裡輪得到由他親自出麵要賬。
趙芳兒新亡,羅宏輝精心策劃的報複行動落空,想要收拾齊升出出氣,確實像他會做的事。
那麼假設他進了齊家,顧亮此時應該已經殺害了齊升,離開了現場,羅宏輝看見了齊升死亡的慘相,為何沒有直接報官呢?
他背後有人,自是不怕被官差隨意誣賴為凶嫌。
如果說他真是個冷血無情的人,見到的血腥多了,死的還是齊升,更合他意,拍拍屁股離開也合理,那麼為何沒有任何巡夜人員再看到他呢?
走進巷子口,到達齊升家,進門發現死人,腦子因酒精的作用再暈乎一會兒,加起來用不了一個時辰吧?還遠遠到不了天亮開市的時間,羅宏輝卻再沒被人撞見過。
極大的可能,他壓根沒有活著離開齊家。
顧亮沒說謊,那麼凶手到底是誰?
站到家門口,李聞溪代入羅宏輝的角色。
那夜,他趁酒勁來到齊家,尋找齊升。
既是來找茬,肯定不會太友好,上來先砸門,齊升新喪妻子,又怕討債,慌亂之中可能連門都沒栓好,羅宏輝用力過猛,直接跌入院內。
他罵罵咧咧地爬起身,衝著堂屋而去,發現堂屋的門也敞開著——顧亮入室殺人時踹壞了。
堂屋內應該點著燈(齊升死亡現場記錄裡,有被燒光的蠟燭頭),他一眼就看到倒在血泊裡的齊升,嚇得酒都醒了。
顧亮已經逃走了,羅宏輝來到現場。
如果此時有人進來,會不會直接把他當成凶手?
羅宏輝自是不甘心被人冤枉的,以他的性子,更懶得與人爭辯,肯定會第一時間離開現場,那麼後進來的人肯定會想方設法阻止他。
聯想到羅宏輝的死因,溺水身亡。如果老鐘這一次的屍檢判斷是正確的呢?
李聞溪將目光轉向了小院裡被塊大石封住的水井。
原本他們賃這個院子的時候,還很高興如此低廉的價格,院內竟有一口井,方便每日取用,當時牙人蘇會還貼心地幫忙換了根新麻繩,又擦乾淨了許久未用的水桶。
然而等到他們搬家當日,想取些水來再擦拭一下傢俱時,就被匆匆趕來的齊順阻止了。
老爺子忒也不講理,蠻橫地禁止他們使用水井,還說街上有賣水的水車每日落過,兩文錢就夠一天所用,他們要想用水井,得加錢,不多不少,每月200文。
用個水井比房租還貴,而且哪怕天天在外買水,每月也不過五十幾文錢,這老頭獅子大開口,虧他們之前還覺得遇到好人了,這麼便宜賃房子。
但事已至此,他們一時也找不到更合適的房子再搬家,隻得忍了,老爺子還不放心,怕他們偷用,不惜花了五文錢尋了力工,又花十文錢買了塊大石頭,將井口嚴嚴實實封了起來。
如果,是她誤解了齊順的意圖呢?
兩名高壯的衙役將壓井石挪開,井口直徑兩尺半,羅宏輝不胖,完全可能落到井裡。
“大人,可否讓差役大哥將齊順帶來?”李聞溪抱拳。
齊順就住隔壁,來得很快,同來的,還有他的妻子肖氏。
他佝僂著身子,頭發幾乎全白了,耷拉著眼皮,走路都有些打顫。
李聞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齊順現在這副樣子,與之前來家裡封井口時判若兩人,像老了十幾歲,露出幾分行將就木之氣。
“草民見過官爺。”他看了看被推開的井口,歎了口氣:“羅宏輝是草民所害,草民認罪伏法。幾位官爺若不是找上門來,草民也是想要去自告的。”
他這幾年一直以為當時是羅宏輝殺了自家兒子,他殺人是給兒子報仇,行為正當,理由充分。
齊老頭子一輩子都是良善的好人,勤儉持家,友愛鄉鄰,善待妻子,沒想到臨了臨了,變成了殺人犯。
就在幾日前,顧亮落網,失蹤三年的顧家小姐被尋回,人已經瘋了的傳言在淮安城再次不脛而走,齊順起初未上心。
自兒子死了之後,他乾什麼都提不起精神,隻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但因事涉齊升,官府後來派人通知他,他兒子被害案結了,犯人顧亮已經認罪,日後自要明正典刑。
顧亮是誰?齊順不認識,他聽到這個訊息時隻覺得頭皮發麻,明明當年兒子的仇,他已經報了,怎麼又出來一個凶手?
但官府送來的訊息總不能是假,顧亮纔是真凶的話,當年他殺的人,豈不是無辜?
齊順整個人吊著的那股氣一散,一夜白頭。
齊升被害當夜,齊順上了年紀,覺少眠淺,被咣當一聲響震醒。
趙芳兒剛剛懸梁,屍骨未寒,他真怕兒子再出意外,萬一因外債還不上也一死了之,他該如何是好?
為人父母,隻要不到閉眼的那一天,永遠都會操心牽掛自己的骨肉。
他披了外套,起身向兒子院子走去,見大門敞開,心下不安,等進了堂屋,就看到一個人影蹲在地上,旁邊倒著的屍體正是他的兒子。
齊順心停跳一拍,哆哆嗦嗦去探兒子的鼻息,哪裡還有。
那人渾身酒氣,站起來就想走,齊順想要拉住他,卻沒有成功,兩人一路拉扯到了院中,那人口口聲聲說齊升該死,老天開眼,還滿不在乎地哈哈笑了幾聲。
齊順紅了眼,兒子再不好,也是親生的,從小小一團,這麼多年辛苦養大,花費心血無數。
他氣血上頭,不知哪來的力氣,矮了半個頭的他,硬生生將人直接推到井邊,一用力,那人掉進了井裡。
井水很深,那人掙紮許久後,再也不動了,緩緩沉到水裡。
殺人原來是這麼容易的事。齊順冷靜地在井邊等著,等到撲通聲停止,才跌坐在地上。
他給兒子報了仇了!
痛快過後,便是後怕。
官府一向禁止民間濫用私刑,無論自己理由多正當,殺人就是殺人。
他不想給這樣的人渣償命,要怎麼做,才能將屍體處理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