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午未聞鐘 第二十一章 民怨沸騰
第二天的晨鐘剛響完,趕著進城購買年貨或兜售農產品的百姓就發現,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甫一開門,賣貨的人們擠成一團,都想第一個進城搶個好位置,就被一聲呼喝打斷:“都讓開!”身穿甲冑的兵甲手上拿的可是鋒利的真家夥,眾人連忙向旁邊避讓。
乖乖,被這些兵痞傷了可白傷,還要自己賠筆醫藥費。
好不容易兵甲走光,終於輪到他們進城了,城門卒盤查得比以往要嚴得多。
眾人心裡犯嘀咕,雖然最近流民比之前多了些,但他們光看衣著就分辨得出來,城門卒將人驅逐也就完了,今兒怎麼查得這麼緊?
出了什麼事了嗎?
直到進了城,想擺攤的按照他們以往的習慣往淮安大街走去,才發現大街上也多了不少的兵甲,他們一個接一個向擺攤賣東西的小販收取占位費。
賣青菜的,收五文錢,賣雜貨的,收十文錢,占地小的,少收,占地大的,多收。
眾人麵麵相覷,他們賣的東西多是自家產的,本就價值不高,怎的還有兵甲來收稅了?
現下物價是高了些,但同樣的,他們想要活著,花費也同比上漲了。
白菘菠菜三文錢一斤,雞子一個五文錢,六斤重的公雞一隻三錢銀子,像黍米這類飽腹扛餓的粗糧,老百姓能拿出來賣,幾乎都是寅吃卯糧,過不下去了應急的。
可憐這些老實巴交的百姓,從自己嘴裡省出來的嚼用拿出來換幾個錢好過年,還得被扒一層皮。
有人覺得占位費太貴,轉頭就走,有人家裡還等米下鍋,不得已咬牙交了錢,坐下賣貨。
不少原來準備賣貨的人準備出城回家,這時才發現,淮安城居然開始收出城費了,每人一文錢。
tnnd,天不亮就起床往城裡趕,又冷又餓跑了半把時辰纔到,進了城一文錢沒掙到,這回想出去,還得交錢!
還有沒有王法了?有脾氣大的剛想罵兩句娘,看見一旁虎視眈眈的兵甲,又忽然想起,這收錢的就是製定王法的人,他們再不服氣也得憋著。
多數人交了錢出去,陰沉著臉回家,還有小部分真窮,捨不得多花一文錢,便倚在城門邊觀望。
新規第一天,可把不少人折騰夠嗆,人們驚訝地發現,這才僅僅是個開始!
從這天開始,裡正帶著保甲,開始挨家挨戶收丁稅。
“大老爺,這丁稅不是交租子時就已交過了嗎?怎的年根底下,還要再收?小老兒一家七口,家無隔夜之糧,委實是交不起了,求大老爺給我們條生路吧!”
一家老小都跪在屋門口,又跪又哭又磕頭,他們衣衫襤褸,麵黃饑瘦,瞅著相當可憐。
可裡正有什麼辦法?這錢又沒有一分能進他的腰包,可這惡人卻要他來做。
“這是中山王下的命令。前方戰事吃緊,軍需龐大,爾等身為淮安治下子民,幸得前方將士用命,方能安穩度日,如今讓爾等提前幾個月交些丁稅,如何還推三阻四?”
家有餘錢的不甘不願地交了,家中實在無錢的怎麼辦呢?
城裡城外,村裡鎮裡,很多地方都在上演著這一幕,百姓敢怒不敢言,民怨正在不知不覺之中累積。
從加稅的第三天開始,小範圍的衝突不斷發生,兵甲動用了武力,從百姓家中搶走鍋碗、粟米、棉被等一切能抵稅之物,有那爆脾氣的忍不了,出手還擊,傷了兵甲。
家住清河縣下窪村的譚四牛最近一直愁眉不展,概因妻子要生了,他卻連請穩婆的錢都拿不出來了。
半年前父親病故,兄弟四個分家,他這個最小的兒子幾乎沒分到像樣的家產,一畝薄田,養活自己都費勁。
奈何三個兄長個個拳頭比他硬,比他還不講理,他隻得忍氣吞聲,想方設法打短工補貼家用,勉強餬口。
每日睜開兩隻眼睛,他隻惦念兩件事:乾啥能掙點錢,老婆這一胎可千萬要是個兒子。
收稅的兵甲被裡長帶著登門時,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啥?他眼瞅著都窮到賣老婆了,還交稅?交什麼稅?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反正他也不想活了!
活著太累了,不如死了乾脆。
譚四牛很想破罐子破摔,但兵甲這幾日忙亂下來,他這樣的百姓見得多了,對付他的招數都是現成的。
一個人拔刀橫在他脖子上,一個人進屋看看,有什麼值點錢的,拿去抵稅。
“啊,你們乾什麼?那是我的嫁妝匣子!”譚四牛是知道妻子有個妝匣的,那上麵嵌了點銀子,看上去挺漂亮,是嶽母生前為她留的念想。
兵甲才懶得管這些東西的來曆呢,夠頂稅就行了,他蠻橫地推了下前來阻攔的女人,誰能想到,她纔不過往地上摔了一跤,下身就開始流血。
老話說,七活八不活,現下妻子懷孕八個月了,出血越來越多,臉色越來越白,等到譚四牛求爺爺告奶奶尋了個穩婆回來時,屋裡安靜得可怕,再沒有了慘叫聲。
他老婆,連同肚子裡未出世的孩子,一齊死了。
譚四牛踉踉蹌蹌地撲到妻子已經冷了的屍身上,連哭都哭不出來。
那些兵甲早就走了,還帶走了他妻子的嫁妝匣子。
第二天,那些兵甲繼續在村裡其他人家催稅,譚四牛一夜未眠,將家裡生鏽豁口的菜刀磨得閃得寒光,聽到外麵的動靜後,直接拎著刀出門,趁著兵甲根本沒反應過來之前,抹了他的脖子。
下窪村三麵環山,譚四牛殺完人,也不戀戰,躲進了深山之中,仗著對地形的熟悉,成功擺脫了兵甲的追捕。
這樣的事,隨著收稅時日的延長,在各地零星發生,兵甲時有死傷,鄭佩安不得不派出更多的人手,以確保安全。
今年的年關,註定難過了。
李聞溪送走前來收丁稅的兵甲,幾十文對現在的他們來說不算什麼,她自然痛痛快快交了,隻街巷裡的其他人家可就沒那麼痛快了。
賣漁巷裡住的多數還算小有資產,都這個樣了,不敢想象比他們更不如的,要怎麼辦。
薛叢理背著手站在院子裡,有些感慨:“聽說咱們荷花坑裡很多老街坊,都準備逃荒去了,現在就連出城都要交出城稅,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