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午未聞鐘 第四十四章 生榮死哀
一下午的時光,便在瀏覽卷宗與惡補府署生活常識中度過,當得知自己九品官的月俸高達一兩三錢時,李聞溪不禁感慨,果然中山王是懂拿捏人心的。
為何中山王敢留用這麼多前朝官員,可能原因也在於此。
大梁的皇族太貪婪了,頗有點想將天下財富統統收歸己用的雄心壯誌,當朝一品的宰相,歲俸才一百兩紋銀,平均下來,每月不到八兩半。
就這麼點俸祿,還不都是以現銀方式發放,可能還得給你點大庫裡快要被蟲蛀的黍米和年久褪色的布匹。
所以每天發俸日,便是附近的米鋪與綢緞莊賓客迎門的日子——將這些普通老百姓都嫌棄、官宦人家下人都不會吃用的東西賤賣。不然拿回家繼續生蟲嗎?
至於九品芝麻官,恐怕不貼錢上班就不錯了,還妄想從官府拿月俸?
寒窗苦讀多年,起五更爬半夜,好不容易一舉高中,然後發現當個官掙的錢,沒有鄉下養豬掙得多。
這些官員手握權力,不貪等著乾嘛?
為何大梁末期到處都是起義與反叛?還不是一茬茬的官刮地皮颳得太狠,再趕上天災,老百姓活不下去。
這樣的官員,前朝亡了後,他們可沒多少忠君愛國之心,紛紛轉投其他勢力,畢竟良禽擇木而棲。
中山王顯然是吸取了這個教訓,給自己手下人開出的條件十分優厚,至少憑著俸祿,一家人能過得頗不錯。
半年時光,自己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怎麼能讓李聞溪不感慨。
直到下衙,她還有些緩不過神來,一回到家,便迫不及待地問方士祺:“外祖父,您說有很多人想要以我為旗幟,光複大梁,是真的嗎?”
方士祺先是一愣,而後狂喜:“殿下,您終於想通了嗎?”
李聞溪一點遐想空間都沒給他留:“並沒有,隻是想知道,真有傻缺被前朝虐了千百遍,還一直待前朝如初戀嗎?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幾腳。”她是真不給自己祖宗留麵子。
方士祺被噎得難受,索性氣呼呼地跑去廚房,跟薛叢理吐槽。
連續兩天早起,讓她有了以前上學時早八的痛苦,走到主街時,她還有些迷糊,要不是薛叢理及時拉住她,她可能就一頭撞上人家出殯的隊伍裡去了。
此時城門才剛剛開啟,天色尚早,按照淮安人的習慣,出殯一般會選在中午或傍晚,很少有清晨的。這家人也挺奇怪。
李聞溪不免多看了幾眼,意外發現隊伍裡居然還有熟麵孔。
紀淩雲身邊小廝,她能認得清的、比較得用的,有五人,取仁義理智信,加一個為字,倒是好記。
隊伍裡的,就是紀淩雲身邊最得用的為仁。
她挑挑眉,死的是誰?這是誰的葬禮,居然能讓紀淩雲身邊的紅人抱著牌位。
眯眼打量,她終於勉強看清了上麵的名字:鐘莫離。
上一世活到新朝建立的人,居然此時死了?
她隻驚訝了一瞬,便沒事人似地走了。
很好,紀淩雲身邊的這個幕僚可不是什麼善茬,頗有三國時期,賈詡的風采,紀淩雲很多狠辣手段,可能都是出自他之手,早死了也好,省得禍害其他無辜之人。
看得出來,咱們這位世子爺還挺有情有義。
整體烏黑的油亮棺材,八人抬都費勁,足見用料紮實,出殯的隊尾扛著豬牛羊,舉著金童玉女,開頭還有王府得臉的小廝抱牌,場麵不可謂不盛大。
至於到底是真心疼自己的謀士,還是做給彆人看的,李聞溪就不得而知了。
邁進府署,她就跟個人撞了滿懷,捂著撞疼的鼻子,一抬頭,她有種罵孃的衝動。
不都說碰到出殯的是吉兆嗎?有見棺發材之意,怎麼她就這麼倒黴,一不小心衝撞了知府大人。
紀懷恩雙手背後,陰沉著臉,瞪著李聞溪,活像自己欠了他八百兩銀子。
她知道之前與他有些舊怨,因林泳思維護,沒有被紀懷恩折辱,此次她來府署工作,又占了紀懷恩的人的位置,肯定被記恨了。
所以這幾天她都很低調,一直夾著尾巴做人,如無必要,輕易連辦公室都不出,就怕一不小心撞到紀懷恩的槍口上,被他找藉口收拾一頓。
結果小心再小心,也沒防住。
“下官失禮,請知府大人原宥。”她拿出十二分的誠意道歉,紀懷恩隻淡淡地說了一句:“掌嘴。”在他身後,早就摩拳擦掌的小廝惡狠狠地衝上前來,抬手就往李聞溪臉上扇去。
李聞溪心裡罵道:“你跟以前那姓羅的小妾真是一家子,連惡心人的方法都一模一樣,能不能有點新意?”
她不敢躲,站著沒動,已經做好了挨耳光的準備,沒想到薛叢理卻一躍而起,將李聞溪拽到了一旁,自己頂上,這耳光便落在了他的臉上。
那小廝是個練家子,手勁不小,又特意用了全力,薛叢理被打得偏過頭去,等再轉回來時,嘴角有鮮血流下,臉上是個清晰的巴掌印,已經微微有些紅腫了。
“誰讓你躲的?”紀懷恩看都沒看薛叢理一眼,示意小廝上前再打,今兒他非得看著李聞溪出糗不可。
明明身份低微,卻攀上了高枝,從小吏變官身,明明平平無奇,林泳思卻屢次回護,甚至來了淮安府都要帶著,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既然李聞溪是林泳思的人,那麼打他的臉,就相當於打林泳思的臉,也算出口這幾日來,自己被林泳思處處壓製的惡氣。
哼,一上任就提出要查淮安府署的賬,美其名曰他乃同知,管賬天經地義。
要知道以前府署賬麵上的錢,他想支用就是一句話的事,誰能不賣他麵子?可自從林泳思來了之後,短短幾天,府署再也不是自己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方了。
凡事都得按規矩來?憑什麼?憑你林泳思臉大?
“知府大人!下官雖渺小,卻也是府署正經的官身,衝撞了您,是下官不對,但掌摑是不是太過了些?下官不才,昨日纔看了大梁律,所謂刑不上大夫,知府大人此舉,有**份!”
李聞溪知道躲著沒用後,便主動開口,先搬出來大道理,疾言厲色地指責紀懷恩不講武德,隻要她的聲音夠大,聽到的人夠多,她賭紀懷恩並不敢把事情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