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午未聞鐘 第十六章 好友聚會
門房上的兩位老仆被帶來時,眼紅的跟兔子似的。
他們也算從小跟著老爺一同長大的,平時受他恩惠良多,明明昨天還和藹地跟他們說,讓他們今夜不用守著了,回府休息,就當放假了,轉天老爺就被人害了。
他們後悔啊!為何非要聽老爺的話,偷這個懶,如果他們昨天堅持待在私塾,是不是結果就會不一樣?
“你們老爺經常在私塾沒人的時候,讓你們回家休息嗎?”林泳思問。
兩人齊齊搖搖頭:“回大人的話,並不常見,每年過年放假的時候,也是我們兩個輪流在此地看門。”
私塾裡有不少文房四寶,還有一部分藏書,雖然稱不上頂頂貴重,但也價值不菲,哪怕他們有人守著,去歲也被餓急眼了的流民偷過兩回,他們不敢掉以輕心。
“所以你們老爺昨天為何堅持讓你們回去呢?住宿的學生又為何都離開了?”
“是老爺放他們回家的。至於具體為什麼,小的們不知,這些學生走了之後,老爺才讓我們也走的。”
“你們離開時,是誰鎖的門?”今天早上李聞溪一行人進私塾十分順利,所有的門都是虛掩著的,並沒有上鎖。
兩人又一起搖搖頭:“我們走的時候,老爺還在私塾呢,他說還有點事要忙,門他自己會鎖的。”
“最近可有外人來找你們老爺?”
“私塾來往的都是學生,最多也就是家裡有事,臨時來找孩子的家長或者家裡的下仆,這些人應該不算外人吧?”
“你們老爺的親朋好友沒人來嗎?”
“他們尋老爺都是直接去府上,沒幾個找到私塾來的。老爺上課時間比較固定,也不願意有人打擾,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規矩。”
從被派出去走訪學生的衙役反饋來的訊息看,門房上的兩個老仆沒有說謊,學生們的說辭幾乎一致,這幾日賈先生似乎有心事,教學時有些心神不寧,以他的敬業程度來說,這種行為實屬反常。
幾個住宿的學生都不知道賈先生通知了家長將他們暫時接回,給出的理由是自己還有月餘便要參加會試了,想先停了私塾專心備考。
至於走讀的學生,則是當天晚上放學時分,賈先生親口說,自明日起不必來上課了。
隻有薛銜事先被他叫出課堂,叮囑他明日讓家長來私塾一趟,然後直接放他回家了。他是唯一一個,不知道賈先生停課之人。
所以賈詠想見李聞溪與薛叢理,到底所為何事?他絕對是特意小心地支開了所有人,結果卻反而給了凶手可乘之機。
他臨死之前,與誰一同飲酒的?
據賈懋說,他父親不善飲酒,酒量也不好,平時並沒有小酌兩杯的愛好,出去應酬或者逢年節之時,才會喝上一兩杯。
案發現場沒有發現酒菜,賈府也並未安排下仆為他送暮食,他很可能是真的在外麵吃完,纔回到私塾的。
既然自己吃飯時甚少喝酒,那他大概率是與人一同吃飯的,這個人很可能是最後一個見到活著的賈詠的人。
至於這個人是不是凶手,還有待調查,唯今之計,先將一起吃飯的人找出來纔是。
原本以為要費些功夫查訪,沒想到案發的第二天,他們居然主動找上門來。
賈詠有四個密友,都是書生,年齡差異還挺大,最大的張照興已經五十有六,最小的華岑才二十三,與賈詠結識時間最長的要屬裴映,來往最密切的則是段沐南。
他們在得知賈詠被害身亡後,約好了一起上門弔唁,在得知官府正尋案發當晚,與賈詠一起吃飯之人時,主動表示,是他們五人一同用餐。
段沐南眼圈紅紅,十分懊惱地說:“賈兄那晚本不想出門,是我死活要拽著他一起的。張兄與華兄雙雙考中舉人,乃是大幸,於情於理,他二人設宴,我們都沒有不去的道理。”
他們一起玩得很好的五個人,哪怕家世背景各異,年齡差異巨大,但他們以文會友,縱情詩書,一經認識,便迅速打成一片,早就成了忘年之交。
賈詠是他們其中性格最孤僻的一個,也是最早高中舉人的一個,華岑還小,根本不知道這八年戰亂,停止科考,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麼。
張照興與華岑,整整差了一代人,卻同科上榜,對張照興來說,興奮之餘,剩下的全是蹉跎多年的鬱鬱不得誌。
好在今朝終於揚眉,可喜可賀。
飯局之上,大家都很高興,不知不覺便喝得有些多了,就連一向不愛喝酒的賈詠,也喝了四五杯酒。
段沐南是這五人之中,家世最顯的一位,他家裡出了兩名武將,正跟著中山王北伐,不缺銀錢,他也知道以他的水平,恐怕科考之途無望,是最早放棄晉身,安心打理家族產業的。
裴映家中條件最差,說好聽點叫耕讀傳家,說實話,就是家裡靠著幾畝薄田供他讀書,他於前朝考過兩次鄉試,屢次不第後便淡了心思,如今在一位鄉紳家裡做啟蒙先生,也算衣食無憂了,此番參加鄉試,他依然名落孫山,躲在旁邊喝悶酒。
張照興感慨良多,他直言這是他給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畢竟已經五十有六,比賈詠還大兩歲,一直不死心想要謀個出身,家裡靠著妻兒支撐,他身為人夫人父,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好在這次終於考中,苦儘甘來,以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華岑到底還小,意氣風發的同時,大言不慚地認為科舉不過爾爾,等一個月後,必定再得個進士回來。
眾人紛紛笑罵,覺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以後必定還得摔打摔打,才能成器。
賈詠在席間說話最少,喝酒最多,等到散場時,他也是唯一喝醉、需要被攙扶著送回家才行的人。
“你們哪位送他回的家呢?”
“是在下的仆從搭著他回去的,在下一路跟著,直到把他送進了起居室。”段沐南答道。
“他既喝醉,平常又不在私塾居住,你為何沒將其送回賈府,反而選擇了空無一人的私塾呢?夜半口渴,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
“是賈詠自己要求回私塾的,他雖醉酒,卻並未神智全無,他再三強調,要回私塾,此等小事自然由著他。”段沐南有些說不下去了,如果當時他沒有聽賈詠的話,將其送回賈府,人可能就不會死了。
誰能想到啊,好好的一場慶功宴,變成了生死訣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