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午未聞鐘 第四十四章 沒有贏家
裴映到底隻是個文弱書生,一時的戾氣隻給了他殺人的勇氣,卻不能讓他直麵之後內心的煎熬。
表麵上裝得再雲淡風輕,也掩飾不住心虛與悔恨,自賈詠死後,他再也不能睡個安穩覺了,小院裡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他都以為是來抓他的,惶惶不可終日。
今日公開承認自己的罪行,於裴映來說,就像放出了心底埋藏的毒蛇,無論日後將麵對什麼樣的結局,至少這一刻,他是真的輕鬆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他不是好人,卻也壞得不夠徹底。
張照興與華岑在一旁目瞪口呆地聽裴映交代,他是如何殺害賈詠的,一時回不過神來。他們也曾聚在一起,私下猜測賈詠的死因,裴映表現得最悲痛,最難過。
結果現在真相大白,他是殺人凶手。
人不可貌相真具象化了,他們都彆過臉去,不想再看他一眼。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不是一句空話,裴映的所作所為,簡直讓人恥與之為伍。
三天後,淮安城萬人空巷。
李聞溪擠在人堆裡時,早已經沒有了今日她不必當值的喜悅。老天,在百姓之間被擠成肉泥,比上班可痛苦多了,不就是斬幾個殺人犯嗎?用得著這麼激動嗎?
中山王要求科舉舞弊案速戰速決,林泳思自然當以最快的速度,將這些人犯該砍的砍了,該流放的流放了,至於其他知情人的封口事宜,誰闖的禍誰自己兜著。
為了怕百姓們看到這些人犯,亂加猜測,胡說八道,他特意將馬聯與趙幼凝一齊加了進來,讓他們共赴黃泉。
如此一來,四名死刑犯一字排開,劊子手凶神惡煞地站在他們身後,很是唬人。
趙幼凝是四人中表情最平靜的。她死不足惜,隻要兒子沒事就行了。
自馬聯交代他買了具屍首後,李聞溪帶人將其從土裡挖了出來,得虧這幾個月天寒地凍,屍體腐化程度比預想中要好得多。
趙瑉身上的刀傷,都集中在前胸略靠上的位置,傷口很深,平行刺入,可以肯定凶手絕不可能是身量不足的孩子。
趙連福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親娘,才跳出來大鬨法場的。
是以,趙幼凝多活了這許多天,還是難逃一死。她在臨死前也沒有其他要求,隻求著前來見她最後一麵的大哥,明日無論如何都不要再帶連福來送她了。
淮安城的百姓都這麼閒嗎?喜歡看砍頭?記得上回陶勇被千刀萬剮時,叫得那麼淒慘,底下圍觀的人就差不多有這麼多。
“時辰已到,斬!”上首的桌案後,林泳思發了話。
人群中驚呼不斷,李聞溪個子矮小,隻能根據這一聲聲驚呼判斷,砍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完事了。
百姓之中,大多數人四散開來,隻留下前幾排的人還未走開,他們大多數是死者家屬,穿著孝服上前收屍。
還有幾個明顯是受害者家屬,咬牙切齒地望著收屍的人,顯然是認為一命償一命還不夠,這些狗東西就應該曝屍荒野,死無葬身之地。
林泳思已經離開,他還有流放事宜要忙,此去嶺南,上千裡路,七人被流放,安排的人手不能低於六人,他有些為難。
大家都知道這是肥差,這些犯人家屬必要打點,出手不會小氣,雖然路上會辛苦些,但來回跑一趟,府署的月俸照領,還能額外賺一筆,因此爭得很厲害。
府署的衙役構成很複雜,什麼身份來曆都有,林泳思沒有摸清他們的底,抱著誰也彆得罪的念頭,一直沒動他們,現下卻有些難辦。
最後他每班衙役都抽了兩名資曆最老的,讓他們自己去擺平其他競爭者,倒也相安無事。
午飯時辰剛過,幾名衙役在王全的帶領下,提出了大牢裡的七名流放犯,驗明正身後,便踏上了去往嶺南的官道。
十裡長亭外,早就擠滿了等著送他們的親屬,衙役們十分好說話地允了他們道彆。這些可都是金主,得好生伺候著,隻要錢給到位,一切都好商量。
華岑、商夏知、耿若浦和張照興都肉眼可見的憔悴了不少,與幾天前意氣風發的新晉舉子判若兩人,其中以華岑為最。
他是這群人裡年紀最小的,當得知一輩子都回不來後,說不害怕都是假的,他現在抱著自己的孩子不想撒手,眼神在一眾家人裡,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仙兒呢?”華岑的妻室,姓鮑,名玉仙。
眾人有些迴避他的目光,勉強笑笑:“你媳婦身子不大爽利。”
嗬嗬,自己的夫君很可能這輩子的最後一麵,但凡還喘氣,抬也會抬來見一見的,如今不見人影,華岑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
自己此行前往嶺南,於鮑氏而言,就相當於日後變成寡婦了,以她的心性,斷不會年紀輕輕一直守著。
鮑氏孃家不弱,華家也不可能強留兒媳,兩人和離是最好的選擇,華岑轉念一想便明白了,讓家人拿來紙筆,寫下和離書,從此一彆兩寬。
商夏知被母親拉著,兩人抱頭痛哭,看得旁人都很尷尬,這當孃的年紀一大把,還這麼不莊重,這個兒子也是,幾十歲的大男人,還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幼不幼稚。
耿若浦是他們之中最淡定的一個,耿家是商戶,也有自己的一支商隊,與嶺南那邊,常有生意往來,以後看準時機,他們還可以把生意發展過去,照顧照顧他在南邊的生活。
馬斯賢則是個純棒槌,他像個被慣壞了的地主家傻兒子,不停地拉著他孃的手,希望她能跟著他一塊去嶺南。
反正馬聯已經被問斬了,張玉瓏罪行輕微,是出於自衛才當了幫凶,便免了實刑,隻罰了百兩紋銀。
馬家已經沒錢了,這點罰金還是賣了十畝地才湊到的,回去還得麵對一群惡狼似的本家親戚,張玉瓏能給馬斯賢的並不多。
嶺南是什麼好地方嗎?瘴氣橫行,還有未開化的邊民打劫,此去九死一生,她可不想送死。
剩下兩個買了題都沒考中的倒黴蛋純純背景板,縮在一旁與家人道彆,顯得很安靜。
等他們墨墨跡跡地告完彆,幾名衙役暗自摸了摸自己的褡褳,內裡硬硬的觸感讓他們把所有的不滿都拋到了腦後。
嗬嗬,哪怕現在天色已晚,他們到前麵的驛站就得休息,也值了!這一趟真不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