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午未聞鐘 第二十六章 人為財死
“敢問大人,草民可能奉母回鄉,入土為安了?”陸彥肇覺得戲做得差不多了,便停止了假哭。
“此事不急。”林泳思穩坐主位,神情淡淡。
“那敢問大人,陸晏青弑殺長輩,罪大惡極,應該判處極刑吧?”
“這個,容後再說。”
“大人,雖草民沒有功名在身,隻是小小的一介草民,但如若大人鐵了心想要偏袒陸晏青,便是拚了這條命,草民也一定要求個公道!”
陸彥肇從地上站起來,身後的三個兒子有樣學樣,還彆說,倒是有那麼點氣概了,比剛才的假哭顯得真實了許多。
林泳思在主位上連個眼皮子都沒抬,渾不把他的威脅當回事兒。
“你母親一向身體可好?”這完全不相乾的問題,倒把他問得一愣,下意識地回答:“能吃能睡,沒病沒災。”
“她在你家,生活得不錯?”
這怎麼說呢,陸彥肇不得不承認,他這個兒子其實做得挺失敗的,母親的日子在陸氏宗族裡肯定是不好的,但比外頭流離失所的百姓當然強上不少。
“自然不錯。”
“你家中有幾個傭人?”
“有一個粗使的婆子。”
“你兒子看著年歲不小,可定了親了?”
“比不上大人幸運,暫時還沒。”陸彥肇不知道林泳思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些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的用意是什麼,他是認定了對方想要拖延時間,想辦法救陸晏青那死丫頭。
心底的不耐煩便表露在了明麵上:“大人,我想領了母親回去安葬,還望大人成全。”
“不急。咱們再來說說你家的事。平日你母親最疼誰?是你,還是你的哪個兒子?”
陸彥肇下意識地回道:“是我家老大。”
一般家裡的老人都對第一個孫子感情最深,尤其是當初陸卓益出生時,他娘難產,躺在床上兩個多月動彈不得,孩子是老人用米湯加羊奶艱難喂大的,傾注了許多心血,自然最為喜歡。
陸卓益身形頎長,看上去有些瘦弱,臉色蒼白,他低著頭一言不發,隱在父親身後,相當沒有存在感。
哪怕此時被父親點到名字,也沒有半點反應,跟個木頭人似的。
“也是個半大小子了,是時候成家立業,怎麼你們都不著急嗎?本官十五歲上,母親就急吼吼地想替我相看,可惜那時候趕上了亡國之亂。”
“咱們小門小戶,想找個差不多的好姑娘,可太難了。這討兒媳婦,不能隻看對方的宗族姓氏,人品纔是最關鍵的,萬一聘個敢殺長輩的忤逆之女,還不如不娶。”
陸彥肇專挑林泳思的痛處下手,想看對方破防後惱羞成怒的樣子,但他失望了。
“是啊,婚配講究的是看清人品,不單要看孩子的人品,還得挑剔挑剔長輩的品行,俗話說養豬看圈,這圈不好,豬也好不到哪去。”
“大人可是羞辱我陸氏一族?”這回換陸彥肇破防了。
“誒~咱們說的是豬,你偏偏愛往人身上聯想乾嘛?”
“你......”
“你剛剛說,你母親身體康健,沒有病痛,最愛的孫兒還未定親,家裡的事應該也放不下心,那她為何會自殺?”
陸彥肇滿臉怒意換成了訝異,然後又很快變得比剛才更加憤怒。
李聞溪眼睛一直注視著他,居然沒有發現異樣。
他的所有微表情都說明,他之前確實不知情,短暫的驚訝過後,就是認為林泳思為了包庇未婚妻,故意歪曲事實,所以更加憤怒。
這反應很真實,他確實不知道他母親可能是自殺的事。
倒是一直安安靜靜站在他身後的長子,似乎有點問題。
陸卓益仍然低著頭,沒有特彆明顯的反應,但是剛才就在林泳思問邱氏為何會自殺時,他的右腳向外動了一下。
幅度不大,要不是他正好在陸彥肇身後,這隻出來的腳正好被盯著他爹的李聞溪看到,誰也不會注意到他。
這種下意識想要逃離的本能反應,隻能說明一件事:他與邱氏之死,有一定的關聯,至少是個知情人。
林泳思沒有理會陸彥肇的無禮,他與李聞溪交換了幾個眼神,兩人一前一後,將目光落在了陸卓益身上。
後者似乎感受到了這股注視,微微縮了縮脖子。
“陸卓益,上前回話。”林泳思道。
“你想乾什麼?卓益還是個孩子!”
“是嗎?陸卓益,你祖母平日是不是最疼你了?有什麼事都願意告知於你?”
“大人,草民什麼也不知道。”
“哦?那你剛才為何想要逃離這裡?”
“草民沒有。”他始終低著頭,矢口否認。
微表情之類的心理學行為分析確實不能當成證據,拿到明麵上來說,林泳思倒也沒追問,隻派了人前去他們家搜查。
一個身體康健、平日生活雖有些怨氣,但還過得下去的婦人,不可能無緣無故自戕而亡,她的所作所為,必有緣由,不在自身,便在家人。
最庸俗的可能:錢。
陸卓益比陸晏青同歲,陸晏青是因守孝耽誤了,那麼陸卓益呢?條件一般,拿不出足夠的聘禮尋個不錯的人家,卻又看不起家境比他們還不如的。
做為最對大孫子上心的老太太,能不急嗎?如果她一條命,能換來一筆不菲的聘禮,她會不會願意?
邱氏對其他人可能怨念森森,自私自利,但是自家的兒孫,她疼到了骨子裡。
足夠多的誘惑與利益,能買到一切,包括人命。
林泳思見過太多了,都見怪不怪了,現下隻需要搜出證據,其他的便不言而喻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陸卓益的不安越來越明顯,仔細觀察就可以發現,他一直在瑟瑟發抖,頻繁回頭張望,生怕看見衙役抱著些東西回來。
他再害怕,該來的早晚也會來。
十碇雪花銀整整齊齊地擺在了林泳思身旁的案幾上,質地上乘,十兩足重。
“大人,這是從陸家堂屋的房梁上裡搜出來的。”
“陸彥肇,你家裡,年入幾何?”像他這樣的大族旁支,不事生產,沒有入不敷出,已經算是持家有道了,更何況這一家子男丁的風評可都不怎麼樣。
“三十兩。”陸彥肇盯著這白花花的銀子,艱難地開了口。
“結餘幾何?”
“沒有結餘。”陸彥肇閉了閉眼,艱難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