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午未聞鐘 第一章 出嫁前夕
不知不覺,已到了五月,人們早已迫不及待地換上了夏裝,為接連不斷的陰雨天氣抱怨。
衣衫似乎永遠都曬不乾,空氣中到處都充斥著黴味,哪怕逃來淮安這許多年,李聞溪骨子裡還是很不習慣這討厭的梅雨季節。
到底是怎麼做到下了雨往死了潮,不下雨往死了悶的呢?霧氣彷彿永遠都不會散,太陽公公能曠工十天半個月,讓人無端地覺得壓抑。
幸好官袍一如既往地厚實,不然以夏衫的輕薄,她胸口纏著的布條就要曝光了。與被人發現女扮男裝的事實相比,熱點又算得了什麼呢?
府署最近在忙一件大事:修整淮安大街。清水淨街,青磚墊道,怎麼乾淨氣派怎麼來。
原因無它,中山王世子大婚的日子快要到了,這叫排麵。
前朝公主會從王府的一處彆院待嫁,距離不遠,左不過二裡路,卻把府署搞得人仰馬翻。
林泳思糾結地望著越堆越高的賬本,手下各個都想找他要錢。曹大人的水渠修了一半,工錢料錢都還未結,黃大人的兩趟公差,人吃馬喂,也是不小的開支。現下還有淮安大街的修繕費。
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世子爺要成親的檔口,誰敢跑去跟王爺要錢,尋他晦氣啊?尤其是在得知前線被西北王的幾個兒子壓著打,已經丟了一座城,將士傷亡很大的前提下。
算了,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他大筆一揮,所有的款項都拒絕了,先拖著,等世子爺大婚之後,再說吧。
反正也沒有幾日了,希望一切順利。
一切順利?自然是不可能一切順利的。
趙嬤嬤指揮著小丫鬟們備好了洗澡水,招呼假公主沐浴。
假公主懶洋洋地躺在浴盆裡,與趙嬤嬤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這裡好無趣,吃的用的都比不得王府,唉。”假公主捏起一顆梅子放進嘴裡,沒留神差點被酸出淚來:“這送來的都是什麼東西,是給人吃的嗎?”
趙嬤嬤在心底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呸,以前還不一定是什麼爛泥腿子出身呢,現在裝得像個人了,真是插上尾巴就以為自己能當鳳凰?山雞就是山雞!
有外人在,趙嬤嬤的不滿在麵上一點也不敢表現出來,她隻得小聲哄著,吩咐小丫鬟去廚房端牛乳羹來。
“公主莫氣,後天就是您的好日子,往後便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了。”
沐浴更衣,趙嬤嬤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她梳著頭發,扯得她頭皮都疼。
“嘶~趙嬤嬤,你是不是年紀大了,老糊塗了,連個頭發都不會梳了嗎?”假公主勃然大怒:“若嬤嬤年邁,不若本公主跟世子爺說聲,找個莊子,給嬤嬤榮養吧!”
趙嬤嬤一張老臉似笑非笑,也不與她爭辯,心道,闔府上下的主子都知道你是個西貝貨,隻有你還真拿自己當公主了。
沒看到現在世子爺連麵都不露,以前至少還裝裝樣子,和睦相處,現在看都懶得看你一眼,你還真以為他恪守禮教,什麼大婚之前不能見麵的破規矩得守著?
那是我這老太婆為了安撫你,騙你的!哪家好好的新娘子,明知是無父無母的孤女了,會提前這麼久,就把人趕出來?
王府的彆院多了去了,趙嬤嬤私下裡早打聽過了,僅淮安城裡就不下四處,隻這一處,最小、最遠,最不得臉。
看看被扔到這兒的下人是個什麼德行就知道了,小丫鬟們個個長得平平無奇,伺候人的本事也一般般,足見是個平常主子們都不愛的地兒。
哼哼,你吃苦的日子還在後麵呢,看在你為我們家公主頂雷的份上,越嬤嬤好心再提點幾句:“嫁與世子爺後,你便是紀家婦,要上孝公婆,下撫子女,當個好媳婦纔是。”
假公主撇撇嘴,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趙嬤嬤便很自覺地閉上了嘴,既然人家把她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她又何必自討苦吃。
“公主早些歇息吧。”見她的頭發已經擦得差不多乾,趙嬤嬤不鹹不淡地告退,回自己房裡休息。
唉,假公主比真公主都難伺候,她還能怎麼辦?這裡的人,上上下下都是王府的耳目,她能勸能說的,也隻有這些,剩下的路,還得假公主自己去走,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是自己找的。
話說到底是誰把這一位推到王爺麵前的呢?以假公主的腦子,肯定不可能自己想得出來冒名頂替這一招,必然是有人支援她這麼做的。
無論幕後黑手是誰,趙嬤嬤都想吐吐槽,咱就是說,全天下年輕女子那麼多,就不能找個智商線上,相貌中上之姿的嗎?這個假公主,又蠢又醜,真是既心塞又辣眼睛。
真當世子爺不挑食,什麼都吃得下啊?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都有些睡不著覺,假公主成了世子妃後,她到底要如何選擇?世子爺未必肯放她,尤其是在他知道這個公主是假的後,但她真的不想再繼續蹚這趟渾水了。
得想個辦法全身而退纔是,能到莊子上平安終老,或許不是什麼壞事。
一聲輕微的咕咚聲,什麼東西倒在地上了,趙嬤嬤皺了皺眉,這彆院裡人手不多,小丫鬟都不太得用,經常毛手毛腳,特彆愛躲懶,不會又把假公主一個人扔在屋子裡,她們也都回屋睡覺,無人值夜吧?
是假公主醒來口渴想喝水,找不到人,砸了什麼東西生悶氣嗎?
唉,她歎息一聲,從床上爬起來,披上外衣,準備去看看。這位還是自己的祖宗呢,最後兩天,可得伺候好了。
外麵很黑,今天陰天,天上沒有月光,她推開門,還沒來得及輕喚一聲公主,就被腳下的重物絆倒了。
她摸到了黏黏糊糊的東西,還有具略帶體溫的人體,刺鼻的血腥氣都在提醒她,一定是出事了!
她剛想叫喊,隻覺得脖子上一涼,一把長劍毫不留情地劃開了她的脖子,血液噴濺出來時,她隻有一個想法。
不用再為以後能不能安穩到老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