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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寄東風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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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寄東風

作者:匿名

簡介:

我是母親和離後留下的孽種。

因這雙與生父相似的桃花眼。

便成了她宣泄怨恨的活靶子。

十四年來,我學會在戒尺與陷害下苟活。

她卻為討繼父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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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母親和離後留下的孽種。

因這雙與生父相似的桃花眼。

便成了她宣泄怨恨的活靶子。

十四年來,我學會在戒尺與陷害下苟活。

她卻為討繼父歡心。

將我許給六十歲的翰林做續弦。

「你這出身,有人肯要已是造化。」

我躲在廊下,攥緊了寄往長安的書信。

阿孃,你教我認命,逼我卑賤。

可你忘了,孽種,也是會恨的。

01

府裡上下皆知。

我有一雙極肖生父的眼睛。

天生含情,眼尾微挑。

即便在最黯淡的夜,也藏不住眼中的流光。

可偏偏就是這雙眼睛。

成了我洗不脫的原罪。

我的生父,曾是名動長安的風流探花,家世清貴。

當年他十裡紅妝求娶母親,也曾是佳話。

可後來,他違背誓言,有了二心。

母親心高氣傲,執意和離。

他跪在府外求她回頭。

她緊鎖大門不見。

他想帶走我,她更是拚死不肯。

她不放我,並非出於愛。

而是因為心裡無法宣之於口的恨。

我是她失敗婚姻的證據。

是她驕傲人生的汙點。

彷彿隻要留住我。

便能讓那個人一生念念不忘。

尤其當我日漸長大。

眉眼間竟勾勒出那個負心人的輪廓。

她恨我,比恨他更甚。

每逢夜深,她若獨自垂淚。

便會酒氣混雜著淚水,掐上我的脖頸。

「孽種!你毀了我的一生!」

「若不是你…我怎麼會這樣…」

她語無倫次。

試圖透過我,淩遲那個遠在長安的男人。

後來,她再嫁了。

繼父姓周,是位端方持重的官員。

第一次見到繼父時,他眉頭習慣性蹙起。

母親侷促地推我上前,按住我的頭。

「快,叫爹爹。」

我張了張嘴,稱呼尚未出口。

便被他冷淡地打斷。

「不必。」

他目光掃過我,帶著顯而易見的疏離。

「喚我周先生即可。」

一句話,一個稱呼。

便在我與他們之間,劃下了天塹。

02

在父母全心全意的期盼中。

妹妹周念瑤降生在臘月。

府裡上下都浸在喜氣裡。

穩婆抱著繈褓出來,滿臉堆笑。

「恭喜大人,是位千金,眉眼像極了夫人。」

周先生小心翼翼接過,仿若對待稀世珍寶。

母親臉色蒼白,朝我招手。

聲音帶著罕有的和緩。

「阿塵,來,你看妹妹,多乖。」

我受寵若驚地挪過去,踮腳去看。

就在我俯身湊近的瞬間。

原本安睡的妹妹毫無征兆地放聲大哭。

母親臉上的柔和瞬間碎裂。

她抬手,狠狠掐住我的胳膊,用力一甩。

「還不滾開!果然是孽種,一身晦氣!一靠近便惹得人不高興!」

周先生立刻上前隔開我,語氣僵硬。

「這裡用不著你,出去吧,以後莫要再隨意靠近妹妹。」

我忍著劇痛,不敢怠慢,慌忙退了出去。

門檻內外。

一個是春暖花開,一個是數九寒天。

已是兩個世界。

念瑤在金堆玉砌的寵愛裡。

如春日庭中最嬌貴的牡丹,一日日飽滿起來。

那日春光正好。

她穿著粉緞小襖,戴著金鑲玉長命鎖。

在廳堂學步。

母親坐在臨窗暖榻上做針線。

嘴角噙著溫柔笑意。

周先生雖拿著書卷,眼神卻總追隨著女兒。

而我靜立在最遠的柱子旁。

像一幅無人在意的破爛畫。

念瑤調皮,為了夠一枚綵球,趁人不備,向前一撲。

稍不注意,額頭「咚」地撞在梨木小杌上。

驚天動地的哭聲瞬間爆發。

母親臉色驟變,撲過去將她摟緊。

淩厲的目光釘在我身上。

「孽種!我剛纔看見了!就是你靠得太近,擋了瑤兒的路,才害得她撞上的!」

巨大的冤屈當頭淋下。

我著急辯解。

「不…不是我,阿孃。我站得很遠,是妹妹自己碰倒的。」

「你還敢狡辯!」

她推開試圖勸解的周先生。

走到我麵前,手指戳到我鼻尖。

「我親眼所見!若非你像個喪門星似的杵在那裡,瑤兒怎麼會嚇到!」

「你骨子裡流著他肮臟虛偽的血,天生就會騙人!孽根就是孽根,永遠也洗不乾淨!」

每一個字。

都像一把鈍刀,在我心上反複切割。

「滾出去!跪到祠堂去!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起來!」

我低下頭,不再爭辯。

身後,是母親柔聲哄勸妹妹的聲音。

是周先生吩咐下人快去請大夫的語調。

祠堂地磚好冷,卻比不上她戳心的指控。

可是阿孃,您忘了嗎?

妹妹今年周歲。

而我,也不過才將將三歲。

03

念瑤三歲時,開始認人了。

她被乳母抱著。

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一旁的我,奶聲奶氣地問。

「娘,她…她是誰?」

母親正與周先生對弈。

聞言,執棋的手頓了頓。

「她是你姐姐,阿塵。」

「阿…塵?」念瑤歪著小腦袋,重複著。

母親的聲音淡得像一縷煙:「對,元塵。」

我的名字是母親改的。

原本是叫「宸」的。

後來和離。

她說我是她人生華服上拂不去的塵埃。

遂給我改名為「塵」。

而妹妹的名字。

則是因為母親閨名中帶一個「瑤」字。

周先生便為她取名「念瑤」。

意為心念其母,珍愛如寶。

一個是被厭棄的塵土,一個是被珍視的瑰寶。

從名字開始,命運便已分野。

自那日後,念瑤似乎對我產生了莫名的興趣。

她開始像個小尾巴,蹣跚地跟在我身後。

「姐姐,姐姐」地叫。

起初是試探,見我不躲,便愈發大膽。

她會把啃了一半的糕點塞到我手裡。

或是將玩膩了的布娃娃丟到我膝上。

因著念瑤的這份親近。

母親看向我時的厭惡也淡了兩分。

雖談不上溫和,但至少不再輕易動用戒尺。

那段時間,我幾乎要以為。

隻要我足夠順從,足夠卑微。

憑借妹妹這點稚嫩的依戀。

終能在這座府邸,尋得一絲立足之地。

我甚至開始偷偷地學習如何逗她開心。

用草葉編蚱蜢。

或是講些從老嬤嬤那裡聽來的童謠。

念瑤是個極其聰明的孩子。

她很快發現,無論她做什麼,是對是錯。

隻要事情與我有關。

母親責備的目光永遠隻會落在我一個人身上。

起初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把戲。

比如。

她故意打翻我遞給她的水杯。

然後在我慌忙擦拭時。

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聞聲而來的母親。

母親便會斥責我毛手毛腳,連水都端不穩。

後來,她像是找到了甜頭,愈發惡劣。

那日在花園的涼亭裡。

我正看著她玩一隻彩繪的布老虎。

她玩得咯咯直笑,一切看起來都很好。

忽然,她毫無征兆地丟下布老虎。

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我愣住了。

下意識想去扶她,問她怎麼了。

母親和周先生立??ū??刻趕了過來。

「元塵!你是不是又欺負瑤兒了!」

母親一把將念瑤抱起,帶著慣有的責難。

「阿孃…我…我沒有。」

我試圖解釋,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解釋。

「沒有?那瑤兒怎麼會哭成這樣!」

母親根本不聽。

她一隻手抱著念瑤。

騰出一隻手,精準地掐在我胳膊上的嫩肉。

用力一擰。

「孽種!連親妹妹都欺負!」

「早知道你生出來是這樣,當初就應該把你溺死在尿池!」

疼痛瞬間竄遍全身。

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卻死死咬住嘴唇。

喊出聲,隻會換來更加嚴厲的虐待。

04

周先生站在一旁,眉頭緊蹙。

「元塵,你身為長姐,不知愛護幼妹,反而屢次驚擾她。」

「看來,是我們平日太過寬縱你了。」

他目光轉向一旁的管家:「去取藤條來。」

很快。

一根細韌的藤條被送到了周先生手中。

他沒有接,隻看著我。

「背著它,去你妹妹麵前負荊請罪。」

「什麼時候求得你妹妹原諒,什麼時候再起來。」

那一刻,周遭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對一個三歲稚童…

負荊請罪?!

管家將帶著細刺的藤條綁在我的背上。

粗糙的枝條刺得麵板生疼。

母親見我不動,又狠狠一掐。

「孽種!還不快照辦!」

「我們薛家世代禮儀,怎麼生出你這個禍胎來!」

我頂著母親的辱罵。

一步一步,走到被母親抱在懷裡的念瑤麵前。

緩緩屈膝,朝著那個還在假意抽噎的小人兒。

低下了頭。

「妹妹。」

「是姐姐不好,惹你生氣了。請你…原諒姐姐。」

念瑤從母親懷裡探出半張臉。

大眼睛裡懸掛著淚珠。

看看我卑微跪地的樣子。

眼神終於露出得逞的笑意。

母親輕輕晃著她,柔聲逗弄。

「瑤兒,姐姐跟你認錯了,你原諒她嗎?」

念瑤似乎覺得不過癮,含糊地開始拍手。

嘴裡咿呀咿呀,不知說些什麼。

母親立刻道。

「瑤兒不說原諒,就表明她還在生氣!」

「你就在這裡好好跪著反省!」

夏日酷暑。

母親抱著念瑤,在周先生的簇擁下走了。

念瑤趴在母親肩頭。

手指從臉上拿開,濕漉漉的眼睛落在我身上。

旋即,朝我做了個鬼臉。

我就那樣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背負重物。

膝蓋從刺痛到麻木。

背上的藤條越來越沉。

時間一點點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

外麵傳來念瑤咯咯的笑聲。

她吃飽喝足,又跑了回來。

繞著我跪著的身影轉了兩圈。

邊跑邊拍我的頭。

像是在安撫一隻不聽話的小狗。

奶聲奶氣地說。

「姐姐,笨笨。」

她說完,咧開沒長齊幾顆牙的嘴。

衝我露出純真的笑容。

然後又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那一日,我跪到了後半夜,感染了風寒。

母親為了讓我長教訓。

故意讓大夫遲來了三日。

等大夫到時,熱毒已入肺腑。

從此落下了咳嗽的病根。

05

病去如抽絲,咳疾成了身體裡一道牆痕。

日子在謹小慎微中流淌。

我像牆角不見光的苔蘚,沉默地生長。

轉眼念瑤已到了正式學規矩的年紀。

母親花重金,請了宮中出來的老嬤嬤教導女紅和儀禮。

我依舊是那個順帶上的。

「總不能讓她將來出去,丟了周家的臉麵。」

母親如是說,眼神未曾在我身上停留。

繡房裡,念瑤用的是上好的蘇杭軟緞。

我手邊隻有最尋常的青布。

嬤嬤姓嚴,人如其姓。

她所有的耐心與溫和都給了念瑤。

「二小姐指尖靈巧,這針腳多有靈氣。」

「大小姐,你這線跡歪了,心思要靜!女兒家連針都拿不穩,將來如何持家?」

戒尺落在我的手背上,帶來一片火辣。

我沉默地拆掉重繡。

將所有的委屈與不甘,都縫進那一針一線裡。

我知道,在這裡,我永無可能獲得認可。

但我依舊要學,要做得更好。

這身技藝,或許有朝一日……

能成為我離開這牢籠的盤纏。

念瑤很快失了耐性。

她更愛擺弄母親新給她的瓔珞項圈。

趁嬤嬤不注意,她便用繡花針去紮我快繡好的繡品。

或是故意將她的絲線混入我的線籃。

讓我又費上大半日去將其分開。

我默默承受。

隻在無人時,對著窗外練習嬤嬤教導的儀態步伐。

模仿她口中「長安貴女」的言談氣韻。

我像一株暗處的植物。

拚命汲取著任何能讓我強大的養分。

母親偶爾會來檢視。

她拿起念瑤那隻繡得像團亂麻的香囊,滿口誇讚。

「我們瑤兒心思活潑,不拘小節,甚好。」

目光轉向我手中已繁複花紋的帕子時,卻隻剩冷淡。

「花樣倒是繁瑣,可惜,心思太重,失之天然。」

我垂下眼瞼,恭敬稱是。

心卻在那一次次不公的評判中。

淬煉得越發堅硬。

窗外的梧桐葉落了又生。

我在母親的戒尺和念瑤的誣陷中。

悄然長到了十四歲。

即便穿著樸素的舊衣。

也難掩日漸玲瓏的輪廓。

而最要命的,是那雙與生父酷似的桃花眼。

母親看我的眼神,也一日比一日更冷、更厭。

這些年,我學會了在沉默中觀察。

每月中旬,幾乎總有一封來自長安的信。

由侍女悄然送入,落在母親妝台最底層的抽屜裡。

她從不當著人看,也從不提及。

十年來,她手上仍帶著嫁進元家時。

老夫人給的翡翠玉鐲。

縱使周先生將珍奇堆滿她的妝匣。

可這對玉鐲,她從不離身。

有一次,念瑤頑皮想去抓。

被她罕見的厲聲喝止。

她隨即意識到失態,緩和了語氣。

卻下意識地用另一隻手緊緊護住鐲子。

真正讓我窺見她心底秘密的,是一個夏夜。

周先生外出未歸。

我因白日裡被念瑤誣陷,罰跪在院中。

夜深起身,雙腿麻木。

路過正院後窗。

聽見裡麵傳來破碎的嗚咽。

鬼使神差地,我湊近那道窗縫。

母親獨自坐在燈下,麵前攤著幾封泛黃的信箋。

「你為什麼還要寫?為什麼…」

「負心人…全都是騙我的…」

她喃喃自語,聲音裡浸滿了恨意。

可下一刻,她又像被抽乾了力氣。

頹然伏在案上,肩膀微微聳動。

燈火跳躍,映出她側臉上未乾的淚痕。

和她小心翼翼將信貼在心口的動作。

又恨,又愛。

06

我在窗簷下捂住嘴,心中悄然撕開一道裂縫。

她每月都在等這些信。

她恨他,卻也在期待著他未曾斷絕的音訊。

從那一日起。

我依舊順從地承受著戒尺與責罵。

卻在最深的夜裡,就著窗外漏進的月光。

一遍遍隱晦地模仿著母親的字跡。

我聆聽府中所有下人的閒談。

捕捉著任何與「長安」、「元家」相關的隻言片語。

這一日,周先生與母親在房間密談。

我去小窗下偷聽。

周先生溫潤的聲音傳出,說的話卻讓我渾身一凜。

「元塵明年及笄,便該議親了。」

母親笑問:「夫君心中可是有了人選?」

「我那位翰林恩師,王大人。正房去年病故,家風清正。」

「雖說年歲稍長,但元塵過去便是正經的翰林夫人。」

「年歲稍長?」母親揶揄道。

「怕是比老爺還年長不少吧?」

周先生語氣輕快。

「六十有三。不過正因如此,才會不計較她的出身。這樣的親事,已是她高攀了。」

母親語氣自然,全然沒有對我的維護。

「夫君說的是,這樣的孽種,能嫁入翰林府,確實是她的造化。」

「這門親事,極好。」

指甲嵌入皮肉。

我悄無聲息地退開,回到廂房。

窗外雨聲淅瀝,我卻隻聽見自己血液結冰的聲音。

他們要將我這個孽種榨乾最後一點價值。

塞進一個行將就木的老翰林懷中。

用我的餘生。

換取周家與翰林府的一點人脈。

我取出藏好的紙筆。

月光慘白,映著我冷靜到極點的臉。

筆尖落下,寫給那個十年未見的生父。

信極短,字字斟酌:

「父親大人萬安。不孝女元宸頓首。」

「母親一切如舊,唯腕間玉鐲,時常凝望,似有舊念。」

2

「盼祖母安康,家門和順。」

沒有哭訴,隻陳述三事。

我σσψ活著,已長大。

母親似有舊念。

問候元家老夫人。

玉鐲是餌,舊念是鉤。

我要讓他自己去想。

去推斷我可能遭受的委屈。

讓他因想象而憤怒,因愧疚而行動。

我不知道這封信會帶來什麼。

或許元家早已忘了有我這個人。

或許會換來母親更瘋狂的報複。

但我知道。

從這一刻起,我不再是那個隻能等待命運宣判的元塵。

我親手為自己撬開了一道縫隙。

無論門外是生路,還是深淵。

我都認了。

07

等待的煎熬。

在兩個月後一個尋常的午後被打破。

管家匆忙來報。

「老爺,夫人!長安元家的人到了!」

母親噌地一下站起,失了儀態。

「是誰來了?」

管家道:「是元家家主,元泊簡大人親自來了!」

那一刻,母親如遭雷擊。

「十年了,他竟然…還敢找來。」

我未被允許去前廳拜見。

隻能透過花窗的縫隙。

隱約窺見一個身著青色錦袍的身影。

帶著官威與旅途風塵。

我的生父,元泊簡。

歲月似乎格外厚待他。

麵容清俊挺拔,眉眼光風霽月。

站在略顯發福的周先生身旁,竟像是隔了輩分。

他的目光,從進門起,就膠在母親身上。

帶著化不開的情愫。

「阿瑤…」

「十一年零三個月,我每月一信,從未間斷。」

「驛憑俱在,你皆已收取。」

「為何…石沉大海,片語不回?」

母親坐在主位,臉色蒼白。

「元大人慎言!你我早已陌路,你的信,與我何乾!」

周先生的臉色瞬間難看至極。

像是被人當眾摑了一掌。

他顯然不知這些信的存在。

「元兄,過去之事不必再提。內人如今是周家主母,還請你自重。」

元泊簡清冷一笑,話如軟刀。

「周大人,非是元某執著過往。隻是,為人父者,關切血脈乃天性。」

「阿瑤既收了信,卻不允我知曉女兒半分訊息,此舉,於情於理,是否有些欠妥?」

元家不愧簪纓。

元泊簡一開口,便暗指周先生連家事都理不清。

周先生麵色瞬間漲紅,嘴唇翕動。

被這綿裡藏針的話堵得無法反駁。

「放肆!」一聲嬌叱從屏風後傳來。

是念瑤。

她原本躲在後麵偷聽。

見這陌生男人如此俊朗不凡。

竟比父親更顯氣度。

心中又妒又氣,直指元泊簡。

「哪裡來的狂徒,敢在我家撒野!我們周家的事,用不著你個外人來指手畫腳!」

08

她氣得胸口起伏。

目光一轉,看到窗外躲藏的我。

立刻將怒火傾瀉過來。

她學著母親從前的樣子。

用塗了蔻丹的指甲,狠狠掐住我胳膊內側的嫩肉。

將我拽了進來。

「定是你這喪門星招來的晦氣!才引得這不知禮數的人上門欺負爹爹!」

「我們周家供你吃穿,讓你活著就是天大的恩情!你還想怎樣!」

她用力將我往前一搡。

我踉蹌幾步,恰好跌跪在廳堂中央。

抬起的眼神惶惑無助,像受驚的小鹿。

怯生生地望向元泊簡。

看著一雙與他一模一樣的眼睛。

元泊簡渾身劇震。

眼中是鋪天蓋地的愧疚與心疼。

「宸兒…」

「夠了!」周先生霍然起身,臉色鐵青。

「元泊簡!周家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元泊簡眼中瞬間捲起風暴。

他上前一步,將我護在身後。

「周雲楓,這就是你周家的教養?縱容幼女對長姐動手?」

周先生臉色鐵青。

念瑤被他氣勢所懾,縮了縮脖子。

隨即又挺起胸,哭著撲向母親。

「娘!快讓他滾啊!」

母親下意識接住念瑤,眼神複雜地看向元泊簡。

元泊簡深深看了她一眼。

當著一屋子人的麵,小心翼翼將我扶起。

周先生見狀,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

「元大人,請回吧。」

「這是我周家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是嗎?」元泊簡冷笑一聲。

「周大人,這麼說來,你貪墨衙司賬上三千兩銀子,也算家事咯?」

周先生如被扼喉,麵色死灰。

滿堂寂靜。

元泊簡不再理會他們。

牽著我,一步步向外走去。

「宸兒,跟爹爹回家。」

身後,傳來母親??????淒厲地質問。

「元泊簡,你要帶我女兒去哪裡!」

他頓了頓,並未回頭。

「阿瑤,她也是我的女兒。」

「你既照顧不好,便換我來吧。」

馬車行駛不過片刻,便在一處陌生府邸停下。

這裡我曾經路過,與周家府邸僅一牆之隔。

朱門高牆,氣派非凡。

我怯生生攥著衣角。

「爹爹,這裡…離周家好近。」

他聞言,露出淡笑。

「近些纔好。」

「看見你的來信,我便第一時間買下這座宅院。」

「一應物品皆按照長安時興的樣子歸置,必不會讓你受委屈。」

我心下凜然。

僅憑一信便佈局至此。

其心機與勢在必得,令我警醒。

元泊簡沒有察覺出我的心思。

負手而立,看著周府的大門。

「禮部的調令三日前已下,最遲明日,周雲楓就該收到文書了。」

「日後在衙司,他需每日向我稟事。」

他側過頭,臉上帶著勢在必得的得意。

「你母親,她總會明白,誰纔是她能倚仗的人。」

我低下頭,掩飾住眼底的恨意。

倚仗?

不。

我要讓她無人可倚,無枝可依。

09

元泊簡待我極儘補償。

我安然受之,扮演著脆弱依賴的女兒。

一日,他當值回來。

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

我親手奉上溫好的參茶,輕聲問。

「爹爹今日似乎有些勞累,可是衙署事務繁忙?」

他接過茶,揉了揉眉心。

「周雲楓負責的漕運文書,錯漏百出,今日在衙司,險些誤了大事。」

我拉住他的衣袖,眼中水光盈盈。

「爹爹,女兒不懂這些。」

「隻是怕母親和妹妹受到牽連,若周家出事,她們可怎麼辦?」

元泊簡眸色漸深。

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讓薛瑤看清楚,她選擇的丈夫是何等無能。

從而乖順地回到他的懷抱。

和離整整十年了。

他看著她再嫁,看著她再次生兒育女。

他的信薛瑤全都收了,卻從不回信。

他便肯定,薛瑤心中定然是念著他的。

如今他們的孩兒已經亭亭玉立。

是了,隻要再添一把火。

薛瑤總會回到自己的懷抱。

元泊簡的動作很快。

不過幾日,周雲楓便在衙司屢屢受挫。

不是經手的卷宗被查出紕漏。

就是負責的差事被人捅出簍子。

原本一些與他交好的同僚,也漸漸疏遠。

元泊簡甚至沒有親自出手。

隻需一個眼神,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自有想要攀附他的人去揣摩執行。

我雖在元宅的高牆之內。

卻能從日漸沉寂的圍牆,窺見薛瑤與周雲楓壓抑的爭吵。

周雲楓的脾氣想必越發暴躁。

而薛瑤,她那引以為傲的周家主母的體麵。

正在被一點點剝落。

這日,我無意間??ū????在元泊簡麵前。

擺弄著一隻草編的蚱蜢。

手法拙劣,與這滿室精緻格格不入。

元泊簡見了,皺眉:「府裡什麼玩物沒有,怎玩這個?」

我被嚇了一跳,慌忙將蚱蜢藏到身後。

「對、對不起爹爹。這是女兒小時候,在周家花園裡,偷偷用草葉編的。」

「那時妹妹有很多漂亮的布偶,女兒就隻能自己編這個。」

「方纔看到園子裡的草,就忍不住…」

「我,我是不是讓爹爹丟人了?」

我聲音越說越低,帶著惶恐。

元泊簡的臉色瞬間陰沉如水。

他看著我那副惶恐又卑微的樣子。

彷彿看到了他捧在手心的明珠。

曾經在泥濘裡如何掙紮。

這比任何直接的控訴都更有力。

他沉默良久,再開口時,已拂袖而去。

「周家…很好!」

我知道。

周雲楓的日子,要更難過了。

而薛瑤,看著丈夫焦頭爛額。

看著家庭搖搖欲墜。

她那份強撐的驕傲,還能維持多久?

我開始關心起念瑤。

「爹爹,聽聞妹妹近日感染了風寒,許久未出門了。」

「女兒這裡有些上好的燕窩,能不能差人送些過去?」

我怯生生地提議,眼中滿是擔憂。

元泊簡看著我,眼神複雜。

「宸兒,你太過善良。她們那般待你…」

「她們畢竟是女兒的母親和妹妹。」

我打斷道。

「過去的事就過去吧,終究是一家人。女兒隻盼她們安好。」

薛瑤那樣心高氣傲,接受仇敵的施捨。

想必比殺了她還難受。

10

果然,禮物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派去的下人回報,周夫人臉色鐵青。

隻說「元府的東西,周家受不起」。

元泊簡得知後,隻是冷笑:「冥頑不靈。」

周家的境況每況愈下。

虧空案發,證據確鑿。

周雲楓被直接下了大獄。

我憂心忡忡地尋到元泊簡。

他正臨窗而立。

望著周家的方向,誌得意滿。

「爹爹,周先生那裡…真的無法挽回了嗎?」

「女兒聽說,獄中環境惡劣,若是母親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啊。」

我刻意強調薛瑤會為周雲楓傷心。

果然觸發了他的佔有慾。

他冷笑:「阿瑤當時選擇他,不過是看重所謂的安穩。」

「如今這安穩成了牢獄,我倒要看看,她還如何自處。」

我走上前,輕輕拉住他的衣袖。

「爹爹,阿孃如今孤立無援,正是最脆弱的時候。」

「您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她陪著周家一起沉淪嗎?」

我怯生生地懇求:「爹爹,幫幫阿孃吧,女兒不忍心看她受苦…」

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被囚禁已久的佔有慾籠罩。

「你說得對,是時候讓她做出選擇了。」

元泊簡帶著我,堂而皇之地踏入了周府。

薛瑤一身素衣,憔悴不堪地坐在花廳主位。

強撐著最後的體麵。

「元泊簡,你還來做什麼?看笑話嗎?」

薛瑤的聲音沙啞,卻依舊帶著刺。

元泊簡輕笑一聲,直接丟擲了條件。

「阿瑤,周雲楓的生死,如今在我一念之間。」

「要你點頭,重做我元泊簡的夫人,他便可免去牢獄之災。」

「你無恥!」

「用這種手段逼迫我,元泊簡,你讓我惡心!」

元泊簡不怒反笑,一步上前。

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我無恥?我等你十年,每月一信石沉大海!」

「我視若珍寶的女兒,在你這裡受儘虐待!如今,我隻是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他用力將她拽入懷中。

不顧她的掙紮捶打,低頭便狠狠吻了上去。

薛瑤起初激烈地反抗,嗚咽聲被堵在喉嚨裡。

但漸漸地,那捶打的力道小了。

身體微微發顫,原本緊繃的脊背。

在元泊簡霸道的安撫下,也漸漸軟化。

良久,元泊簡才放開她。

薛瑤臉頰緋紅,氣息不穩。

屈辱的眼神中帶著極力壓製的迷離。

她揚手欲打,卻被元泊簡輕易抓住。

「元泊簡,你混蛋!」

元泊簡低笑:「混蛋也隻是對你一個人。」

「阿瑤,你心裡還有我,彆自欺欺人了。你這輩子,註定隻能是我元泊簡的女人!」

說罷,他一把將薛瑤打橫抱起。

徑直走向內室。

不一會兒。

內室便隱約傳出了令人麵紅耳赤的聲響。

薛瑤起初還有壓抑的斥罵。

漸漸地,卻化為了難以自抑的呻吟與嗚咽。

時機剛好。

我塞給一旁的貼身丫鬟一錠銀子。

使了個眼色。

丫鬟瞬間會意,立刻跑去尋了周念瑤。

11

當周念瑤瘋了一樣衝進主院。

恰好看到元泊簡抱著衣衫不整的薛瑤,從內室出來。

整個人徹底崩潰了。

「娘!你怎麼可以對不起父親!」

「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跟外頭的窯姐兒有什麼區彆!」

周念瑤口不擇言地尖叫。

刺得薛瑤渾身一顫。

我立刻上前,擋在薛瑤身前。

「妹妹!你怎麼能這麼說母親!」

「母親她也是為了周先生,為了這個家啊!」

「你閉嘴!你這個喪門星!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你和你爹一樣,都是不知廉恥的畜生!」

周念瑤本已癲狂,見我維護薛瑤。

更是怒火攻心,揚手就朝我臉上打來。

我不閃不避,硬生生接下這一掌。

正好讓元泊簡看清他的寶貝女兒,如何被人欺負。

巴掌剛落下的瞬間。

元泊簡已來不及阻擋,一腳踹在周念瑤心口。

瞬間,周念瑤如同斷線的風箏一樣。

整個人飛了出去,撞在柱子上。

哇地吐出一口鮮血,蜷縮在地。

「往日你就是這麼欺負宸兒的嗎?」

元泊簡聲音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哪裡來的野種,安敢如此放肆?」

我適時地拉住他的手臂,眼中含淚。

「爹爹,妹妹也是一時衝動,彆傷她性命。」

元泊簡冷哼一聲,攬住我的肩。

又看了一眼懷中驚魂未定的薛瑤,沉聲道。

「從今日起,我便歇在周府。」

「何時薛夫人想通了,簽了和離書,周雲楓何時便能活命!」

周府一夜之間變了風向。

薛瑤為了救周雲楓。

開始不情不願地順從。

元泊簡夜夜留宿在她房中。

那張曾經承載著她與周雲楓鶼鰈情深的床榻。

如今換成了與她愛恨交織了半生的元泊簡。

我冷眼旁觀,不時拱火。

清楚地發現。

每一次元泊簡強吻她時。

她稍微掙紮,便伸舌回應。

每一次被他壓在身下時。

那壓抑卻控製不住的呻吟。

每一次清晨醒來。

她看著身旁元泊簡的睡顏時。

恨意越來越少,被喚醒的愛意卻越來越濃。

她就是個水性楊花的賤女人。

我如是想。

一麵享受著元泊簡帶來的激烈情潮與權勢庇佑。

一麵又貪戀周雲楓的溫柔體貼與安穩供養。

周念瑤說得對。

她就是窯子裡的姐兒。

誰對她更有利,她便愛誰。

而周念瑤,自從被元泊簡踹了一腳後,便開始發高燒。

她被關在了偏院,不得隨意進出。

我像那年她誣陷我一樣。

故意讓大夫遲來了三日。

送去的飯菜是餿的冷的,愛吃不吃。

偶爾好心去探望。

我會掩著嘴,不經意地提起她父親在獄中如何淒慘。

她母親如今怎樣在我爹爹的胯下極儘諂媚。

看著她從尖叫咒罵。

到日漸萎靡,眼神空洞。

我心中泛起快意。

這隻是她應得的。

12

不過月餘。

薛瑤便又一次臣服在元泊簡的瘋狂攻勢中。

她依舊會嘴硬地頂撞元泊簡兩句。

但那更像是情人間的嬌嗔。

眼底的冰霜早已融化。

換成了被精心澆灌後的光彩。

在元泊簡的哄勸下。

她終於在與周先生的和離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看著晾乾的和離書。

臉上綻開一個純然無害的笑容。

「阿孃,我們和爹爹又是一家人啦。」

這個稱呼,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用過了。

薛瑤渾身一顫。

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

隻是有些不自然地偏過頭,耳根卻微微泛紅。

她肯定在想。

看,女兒還是認我的,我們終究是母女。

真是…

天真得可笑。

「阿孃。」

我拉著她的袖子,帶著久違的孺慕之情。

「爹爹說,長安的元府好大好漂亮,比這裡氣派多了。」

「以後阿孃去了長安,可以買更多更好的珠寶首飾,定然比現在還要σσψ美上十分呢。」

果然,提到珠寶華服。

薛瑤的眼睛也不自覺亮了。

周雲楓不過是地方漕運官員。

能給她的生活不過安穩。

哪比得上曾經在長安的錦衣玉食,誥命加身。

周雲楓最終還是被放了出來。

免了死罪,卻被判流放三千裡。

目的地是瘴癘橫生的嶺南。

薛瑤得知後,攥著元泊簡的衣袖捶打他。

「元泊簡!你說話不算話!你說隻要我…你就放過他的!」

元泊簡輕易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入懷中。

語氣帶著戲謔。

「流放嶺南,已是法外開恩,他占了我夫人十年身子,難道我還不能討回一些利息?」

他的手指摩挲著她的臉頰,動作親昵。

「怎麼,捨不得?」

薛瑤掙紮了兩下,力道卻軟綿綿的。

臉頰飛起紅霞,嗔怪道。

「你…你混蛋!誰要做你的夫人了!」

流放那日。

我們一家三口出現在了城門外。

周雲楓穿著囚服,戴著沉重的枷鎖。

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變得更加枯槁。

他看到盛裝打扮。

依偎在元泊簡身邊的薛瑤時。

眼中充斥著滅頂的痛苦。

薛瑤眼中含淚,望著他,似乎真有幾分難受。

她剛想開口說什麼。

元泊簡卻故意側過頭,當著周雲楓的麵,深深吻住了她。

薛瑤起初驚愕。

隨即在那熟悉的掠奪下,身子發軟,臉頰緋紅。

半推半就地回應著。

周雲楓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念瑤呢?」

我立刻上前,聲音清脆。

「周先生不用擔心,念瑤妹妹在家養病呢。爹爹已經答應了呢,要帶妹妹一起回長安哦!」

「您放心,我們一家三口,一定會好好照顧念瑤妹妹的。」

風水輪流轉。

曾經是一無所有的薛瑤,帶著我去投靠周雲楓。

現在該周念瑤一無所有,好好嘗嘗從前我所遭的罪了。

周雲楓一聽到養病,便知周念瑤不會好過。

又看看眼神躲閃的薛瑤。

喉頭一甜,竟硬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踉蹌著被官差推搡著踏上流放路。

我看見薛瑤眼中含淚,假惺惺地對元泊簡說。

「泊簡,派人打點一下,務必讓他平安到達嶺南,好不好?」

平安?

我心底冷笑。

平安好啊。

平安了,才能在那苦寒之地,磋磨一生。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13

回去的馬車內。

薛瑤忽然側首看著我,語氣自然地喚道。

「宸兒回到長安,規矩都要重新學起,以後得更勤勉纔是。」

她這話,帶著先前對念瑤說話時的熟絡腔調。

彷彿我們之間從未有過十四年的折磨。

我垂眸,乖巧應道。

「女兒都聽阿孃和爹爹的。」

當初跟了周雲楓,她便將我視若敝履。

如今跟回元泊簡,便能立刻對我這個孽種和顏悅色。

她的母愛。

竟能隨著身邊男人的更換,如此自然地轉移。

馬車顛簸。

元泊簡下意識扶住她的腰。

薛瑤身子一僵,沒有推開。

隻偏過頭,耳廓微紅,低聲道:「多謝。」

元泊簡笑了:「你我夫妻,何必言謝。」

「若不是宸兒那封問安信,你我還要蹉跎多久?」

薛瑤麵色緋紅,早已沉溺在元泊簡的風流手段下。

什麼問安信,什麼周雲楓。

早就拋之腦後了。

我看著她眼底深處無法掩飾的舊情。

低下頭,無聲笑了。

好阿孃,你沉溺在過往無法自拔時。

有沒有看到,他書案上那些字跡娟秀的私信。

你不會真以為,這位元探花空守十年,隻為等你回頭吧?

等你到了長安,就會發現。

你努力抓住的元夫人尊榮,早已被人瓜分殆儘。

而你,不過是他征服欲下。

一件並非唯一的舊藏品。



回長安的路程。

元泊簡刻意放慢了速度,帶著我們遊山玩水。

周念瑤則跟在我們身後,格格不入。

起初。

她還試圖維持她那點可憐的驕傲。

對我如從前般牙尖嘴利。

「彆以為飛上枝頭就是鳳凰!孽種永遠是孽種!」

彼時,薛瑤帶著些許不忍,低聲安撫。

「瑤兒,少說兩句。」

可次數多了。

薛瑤那點所剩無幾的耐心也耗儘了。

一次,周念瑤又當眾罵我喪門星,說我搶走了她的一切。

我立刻紅了眼眶,怯怯地躲到元泊簡身後。

小聲啜泣:「爹爹,女兒是不是真的是喪門星…」

元泊簡臉色一沉。

不等他開口,薛瑤竟先一步動了怒。

她一把掐住周念瑤胳膊上的嫩肉。

狠狠一擰,周念瑤頃刻痛呼。

「放肆!」

「她是你姐姐??????!誰教你的尊卑不分!」

局勢對調,諷刺得令人發笑。

周念瑤尖叫出聲。

「姐姐?她纔不是我姐姐!」

「她是孽種!娘,你忘了你自己以前是怎麼說的嗎?」

薛瑤臉上閃過一絲被戳破的狼狽。

隨即被更盛的怒火覆蓋。

她用力按住周念瑤的頭,迫使她跪在地上。

「胡說什麼!現在站在你麵前的纔是你的父親!」

「快,叫爹爹!」

我站在元泊簡身側,冷眼看著這出鬨劇。

元泊簡這時才淡淡開口。

語氣疏離。

「罷了,今後喚我元大人即可。」

我心裡一陣暗爽。

好妹妹,聽見了嗎?

你娘費儘心思想要抓住的。

從來就不屬於你們。

14

長安,元府。

車駕停在朱門高牆之外。

其氣派遠非周家可比。

早有得了嚴令的仆從整齊跪迎。

「恭迎老爺回府!恭迎夫人回府!恭迎大小姐回府!」

我瞥見薛瑤下意識挺直了脊背,臉上掠過一絲極力掩飾的虛榮。

周家簡單,何曾有過這等陣仗?

元泊簡引我們入內。

亭台樓閣,曲徑通幽。

處處透著百年清貴的底蘊。

他指著主院方向,對薛瑤道。

「還是你從前住的那所院子,我日日派人打掃,一切如舊。」

「今日先歇息,明日再帶你去拜見母親吧。」

薛瑤點了點頭,還沉浸在這富麗堂皇的虛榮中。

而我,則被安置在另一處極為精緻華美的院落。

至於我那好妹妹周念瑤?

我自然捨不得她受苦。

昔日姐妹情深,她非要讓我同她住在一起。

她住南北通透的大臥房。

我睡下人才住的陰濕小間。

如今,不過反過來罷了。

元家富貴,這下人房都闊亮無比。

也算是便宜她了。

次日清晨,便有嬤嬤來引我們去拜見老夫人。

我換上昨日便送來的新衣。

襯得我膚色愈發白皙。

我將過去十四年學來的規矩禮儀????????,在腦中過了數遍。

務求一舉一動,既不張揚,亦不失元家嫡長女的氣度。

踏入老夫人所在的頤安堂,氣氛肅穆。

薛瑤跟在我身後,呼吸都放輕了。

我能感受到,她似乎畏懼這位老夫人。

全然沒了昨日在仆從麵前的虛榮姿態。

我穩步上前,斂衽下拜。

「孫女元宸,給祖母請安,願祖母福壽安康。」

老夫人目光落在我身上,淡淡嗯了一聲。

「規矩學得不錯,倒是比你娘強。」

薛瑤被點名,身子一顫,連忙上前行禮。

「兒媳給母親請安。」

老夫人沒叫她起,目光轉向跟在最後的周念瑤。

周念瑤哪裡見過這等陣仗。

學的那點規矩早已忘到九霄雲外,行禮行得歪歪扭扭。

老夫人眉頭立刻蹙起,聲音冷了下來。

「這便是在周家嬌養出來的?」

「小門小戶,扭捏至極!跪下!」

周念瑤嚇得腿一軟,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老夫人看都懶得再看她,柺杖重重杵地。

「十年了!看看你把我元家的子孫,苛待成了什麼樣?」

「既回來了,安分守己,莫再丟元家的臉。」

原以為她再回來,元泊簡還會像當年一樣。

風風光光,八抬大轎把她娶回家。

沒想到,連最起碼的納吉和酒席都沒有!

薛瑤難以置信地看著元泊簡。

卻見他垂眸喝茶,並未出聲。

更讓她難堪的在後頭,兩位衣著不俗的年輕女子上前行禮。

「妾身柳氏,家父乃清河縣令,給夫人請安。」

「妾身蘇氏,家父乃京兆編修,給夫人請安。」

一聽這兩位自報家門。

便知不是貴妾就是良妾。

薛瑤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整個人如遭雷擊。

我心裡好笑。

好阿孃,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夢做到這裡。

也該醒了。

老夫人這一出下馬威,正合我意。

15

薛瑤的傷心很快被元泊簡哄好了。

或者說,她如今毫無退路,隻能學會屈服。

元泊簡待她很好。

出入各種宴會,舉止親密。

長安城內很快流傳起元大人癡情不改。

苦等舊愛十餘載的佳話。

連帶著薛家那點破落。

都成了他不離不棄的證明。

可一回到元府,他大多時候卻歇在後院。

除了柳、蘇兩位出身不錯的妾室。

還有幾個顏色鮮亮的通房丫鬟。

薛瑤整個人都恍惚起來。

時而因宴會上元泊簡的維護而泛起虛榮。

時而又因他夜夜不留,而患得患失。

我覺得蹊蹺。

既然後院不缺美人,為何非要大費周章接回薛瑤?

一日,我狀似無意地問起伺候我的嬤嬤。

「嬤嬤,不知我何時能拜見府中的兄弟姊妹?也好早日熟悉。」

嬤嬤臉上堆起真誠的笑。

「大小姐說笑了,咱們元府如今就您一位金貴的主子,再沒有其他小主子了。」

「您啊,是獨一無二的。」

我心頭一跳。

他後院妻妾眾多,怎麼隻有我這一個孩子?

子嗣為大,他要是真的癡情。

也不會納了一個又一個。

這樣一來,問題就不在那些女人身上。

那便是…元泊簡他自己有問題!

若真如此,那封寄往長安的信。

不過恰好給了他一個接回唯一血脈的藉口。

原來從頭到尾,大家都各懷鬼胎。

我看著嬤嬤笑意盈盈的臉,緩緩開口。

「我聽聞您有個孫女,生得伶俐可人。」

「我這身邊正好缺個貼心人,以後就讓她過來伺候吧。」

嬤嬤臉上的笑意更深,連忙躬身。

「謝大小姐抬愛!能伺候大小姐,是她的福分!」

若我真是元泊簡唯一的子嗣…

那在這元府。

我的地位,將遠超我的想象。

燕兒和嬤嬤是府裡的家生子。

通過她們有意無意的透露。

不過月餘,我便摸清了府中的形勢。

中饋權利還是牢牢把握在老夫人手中。

薛瑤這個主母,連對牌都摸不著邊。

要想搞垮薛瑤的同時,穩住我在元家的地位。

老夫人便是那個突破口。

我開始每日雷打不動地去頤安堂請安。

老夫人喜靜,我便少說,隻安靜地侍立一旁。

後來,我偶然發現老夫人畏寒。

便親手縫了暖膝奉上。

精緻的花紋和不俗的繡工,讓老夫人對我連連點頭。

她看書費神,我便學著烹製安神茶。

我從不逾矩。

隻在她需要時,恰到好處地遞上東西。

我不爭不搶,隻是潤物細無聲地。

讓自己成為她生活中最貼心的一部分。

時機出現在三個月後。

老夫人染了風寒,精神不濟。

幾個管事嬤嬤拿著瑣事來請示,擾得她心煩。

我跪在榻前,為她按著太陽穴,輕聲道。

「祖母若信得過,一些不打緊的瑣事,孫女兒或可代為聆聽轉達。」

老夫人半闔著眼。

良久,拍了拍我的手背。

「你這孩子,心思細,也沉得住氣。」

「罷了,那些迎來送往、份例發放的雜事,你便先幫著聽聽。」

沒有對牌,沒有正式授權。

但我得到了隨時踏入頤安堂、

參與處理家務的資格。

16

權力,有時不在名分。

而在於資訊和手段。

我處理事務,公正明晰,條理清楚。

既有大小姐的威嚴,又有女兒家的仁心。

更重要的是,我讓老夫人感覺到。

一切還在她掌握之中,且比以往更省心。

當然,我自然沒忘記我的好母親。

得了什麼新鮮果子、時興綢緞。

總是挑最好的先送去主院。

薛瑤坦然受之,甚至偶爾會流露出些許得意。

以為我還在畏懼她這個母親,所以拚命討好。

她不知道,我送去的每一份孝敬。

都在不動聲色地抬高她的用度,縱容她的安逸。

她院裡的下人,也在我暗中打點下。

引導著她沉溺於華服美食,除了緊緊捏住元泊簡。

對外界事務愈發漠不關心。

同時,我識大體地向老夫人進言。

「周妹妹雖不是元家的人,也需要體麵些,不如讓她搬去清漪苑,環境清靜些。」

????????老夫人正嫌周念瑤規矩粗疏,當即允了。

彼時,周念瑤早已在我的授意下。

饑一頓飽一頓。

餓得麵黃肌瘦。

看見我便瑟瑟發抖,再也不敢口出狂言。

我又派去兩個機靈的丫鬟。

溫聲吩咐:「好生伺候周姑娘。」

「多與她講講,夫人近日如何受老爺寵愛,得了多少賞賜,讓她為母親高興。」

根基已穩,網該撒下去了。

安插在薛瑤身邊的眼線回稟。

夫人昨夜醉酒,抱著箱底一件舊披風哭了半宿,喃喃後悔。

我頷首,讓她退下,心中已有計較。

元泊簡足有一個月未踏入主院。

將薛瑤晾成了後院裡最寂寞的擺設。

我知道,火候到了。

患得患失,最能逼瘋一個本就心性不堅的女人。

我無意在薛瑤麵前提起。

蘇姨娘新得了一副頭麵,光澤極好。

父親連著在她院裡歇了三晚。

看著薛瑤臉色煞白,一臉痛苦的樣子。

我心裡享受極了。

當夜,眼線來報。

薛瑤又開始獨自飲酒,對著那件舊披風垂淚。

正巧今日元泊簡當值回來晚了些。

我算準時辰,在迴廊巧遇。

「爹爹。」我迎上前,麵帶恰到好處的憂色。

「宸兒,何事?」

我欲言又止,最終似下定決心,低聲道。

「母親這幾日氣色極差,眼腫得厲害。」

「父親,您能否去看看母親?女兒怕她鬱結於心,傷了身子。」

我言辭懇切,全然一副擔憂母親的孝女模樣。

元泊簡眉頭微蹙。

如今唯一的子嗣已經尋回。

他也借著薛瑤得了癡情的好名聲,甚至連聖上都有所耳聞,褒獎了他。

昔日的征服欲早已在一次又一次歡愛中消散。

現在的薛瑤,哪有後院的嬌花來得美豔?

罷了…就去看看吧。

也好給自己的嫡女一些體麵。

他腳步一轉,走向主院。

主院內,無需通傳。

元泊簡徑直推開內室的門。

於是,他便看見了。

薛瑤背對著門,肩頭劇烈聳動。

手中緊緊攥著件靛藍色的舊披風。

壓抑的嗚咽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子平…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

她對著披風,泣不成聲。

元泊簡僵在門口。

「薛、瑤!」

他幾乎是咬著牙擠出這兩個字。

薛瑤駭然回頭。

臉上淚痕交錯。

手中的披風像燙手的山芋。

慌亂地想藏起,卻已無從遮掩。

「泊簡!我,我…」

「後悔?」

元泊簡一步步逼近:「後悔跟了我?還是後悔沒跟那個廢物一起去嶺南!」

他一把揮手掃落妝台上的胭脂水粉。

玉簪金釵叮當碎落一地。

「既然你心心念念都是他,那就在這間屋子,抱著他的破爛過一輩子吧!」

說罷,他決然轉身,再無留戀。

我站在院外的陰影裡。

聽著裡麵薛瑤崩潰的哭聲。

徒勞地喊著:「泊σσψ簡,你聽我解釋」。

夜風拂過我的裙擺,帶著一絲涼意。

解釋?

不,你不需要解釋。

你隻需要,為你這十四年加諸於我身的種種,付出代價。

17

薛瑤被禁足在主院,整整三個月。

我憂心忡忡,每日都去院門外求看守的婆子通融。

送去精心熬製的補身湯羹。

我跪在元泊簡書房外,淚眼婆娑。

「爹爹,千錯萬錯,阿孃終究是女兒的親生母親。」

「禁足三月,懲罰已然夠了。女兒及笄在即,若沒有母親在場,恐惹外人非議,說我們元家不睦。」

我句句為家族聲譽著想,字字型現孝心。

元泊簡看著我盈滿淚水,終是鬆了口。

「罷了,看在宸兒你的麵上,便放她出來。」

我叩謝,掩住的眼中冷光。

放出來纔好。

囚禁算什麼苦?

哪裡比得上在眾目睽睽之下。

尊嚴儘失來得有趣。

及笄禮前夜,我去了趟清漪苑。

周念瑤被關了更久。

精神早已在孤立中崩潰。

她蜷縮在角落,頭發蓬亂,眼神渾濁。

我走到她麵前,蹲下。

「念瑤妹妹,明日姐姐及笄,阿孃也會來哦,你要不要來玩?」

「姐姐記得你曾經最喜歡玩了。」

「三歲的時候就知道大哭捉弄姐姐負荊請罪。」

「七歲的時候喜歡劃破姐姐的荷包,將絲線混在一起。」

「你吃剩的姐姐才能吃,夜裡還得服侍你起身。」

我摩挲著她嫩白的臉蛋,笑意盈盈。

「就連你這身細皮嫩肉,都是沐浴時姐姐一寸一寸搓出來的。」

「你多幸福啊,周雲楓愛你,母親也愛你,姐姐這心裡可真不是滋味呢。」

她渾然不覺,隻在聽到雙親時。

眼睛裡迸發出扭曲的光。

「阿孃,爹爹…他們最愛我了。」

她像是恢複了一絲神智。

又似陷入更深的瘋魔。

「及笄?對,你要及笄了。」

「阿孃說了,等你及笄就把你許配給六十歲的老翰林!哈哈!」

「你這個孽種,隻配給六十歲的老東西玩兒爛!」

我滿意地看著她陷入瘋癲的臆想。

對門後的丫鬟囑咐:「今日再好好給她灌灌耳音,彆耽誤了明天的正事。」

三個月的靜養。

我命人將薛瑤照顧得極好。

她出來時,非但不顯憔悴,反而豐腴了些許。

穿著簇新雲錦,華貴雍容。

她需要體麵,我便給她體麵。

讓她站在高處,再摔得更慘。

及笄禮盛大,賓客盈門。

薛瑤扶著丫鬟的手,步履從容。

嘴角噙著得體的微笑。

與相熟的夫人寒暄,應對得體。

彷彿是要抓住這次來之不易的機會。

徹底翻身。

她行至我麵前,輕輕為我正了正發間的玉簪。

「宸兒,今日及笄,便是大人了。需謹記女德,恪守孝道。」

「日後更要儘心侍奉父母,光耀門楣,方不辜負元家對你的養育之恩。」

她刻意加重了養育之恩四字。

不過是在提醒我,過往種種,皆是我的不懂事。

我垂眸,姿態恭順至極。

「女兒謹記母親教誨。母親多年撫育,嘔心瀝血,女兒定然不忘。」

場麵母慈女孝。

元泊簡為了臉麵,也裝出與她琴瑟和鳴的樣子。

她眼中又流露出虛榮的滿足。

心裡還在計劃,等及笄禮完畢,就找夫君好好認錯。

夫君最愛她在床榻上的矜持。

隻要使出渾身解數,自己還是元家高高在上的主母。

就在她暢想美好未來的時候。

一道淒厲的叫喊從門廳傳來。

18

「阿孃!!!」

眾人駭然回頭,隻見周念瑤披頭散發。

身上雖然穿著新襖子,麵容卻扭曲在一起。

直撲薛瑤!

「阿孃!你在這裡風光!你是不是忘了瑤兒了!你是不是又要對這個孽種好!」

周念瑤死死抱住薛瑤的腿,力道大得驚人。

眼神狂亂,又哭又笑。

「你打她!罵她孽種!讓她跪祠堂!用針紮她!我都看見了!」

「你說她及笄了就賣給六十歲的老頭子!你說啊!」

「阿孃說過最愛瑤兒了,快把她賣出去,讓糟老頭子把她玩兒爛,快啊!」

她語無倫次,卻字字誅心。

將薛瑤私下最惡毒的言行儘數吼出。

滿場賓客嘩然。

薛瑤臉上的從容瞬間碎裂,用力想推開周念瑤。

「住口!你這逆女!胡言亂語什麼!快滾開!」

可週念瑤死死纏住她。

「阿孃,你為什麼不要瑤兒。你說過隻有瑤兒是你的孩子,她不過是你的孽種。」

「為什麼你要說話不算數,為什麼。」

「母親!妹妹她不是故意的!」

我驚呼一聲,急忙上前拉住周念瑤。

周念瑤卻掙紮得更凶。

推搡間,周念瑤猛地一拉扯。

嘶啦——

我的袖口被她大力扯裂。

白皙的手臂肌膚暴露在空氣中。

上麵密密麻麻,交疊著不同形狀的舊傷。

瞬間撞入所有人的眼簾。

抽氣聲此起彼伏!

「我的天!元小姐這是受了多長時間的虐待啊!」

「怪不得她什麼場合都穿得嚴絲合縫,原來是替她母親遮醜!」

「傳聞竟然是真的!天底下真有這樣狠毒的母親!」

「方纔還說什麼辛勞備至,真真是諷刺!」

我慌忙用另一隻手去遮掩手臂。

眼中淚水滾落,聲音帶著維護。

「不是的!母親是受了矇蔽,她是疼愛宸兒的。」

我越是如此維護,越是坐實了她的罪行。

越發襯得她麵目可憎。

及笄禮雖然搞砸了。

我卻成了長安城最令人疼惜的貴女。

薛瑤與周念瑤,徹底身敗名裂。

反倒成了襯托元泊簡癡情錯付的最佳背景。

而我的堅韌孝悌,也讓長安貴族對我讚不絕口。

頤安堂內,檀香嫋嫋。

老夫人淡淡道:「跪下。」

我依言跪下,默不作聲。

她撚著佛珠,目光落在我身上。

「知道你父親為何十餘年對你不聞不問?」

我渾身一顫:「孫女不知。」

「因為你是女子。」她的聲音平靜而殘忍。

「這世道,女子的價值在於聯姻,在於為家族帶來利益。」

「若非他身子有恙,你那封信,不過是他風流債裡微不足道的一筆。」

我伏在地上,寒意從腳底竄起。

她果然什麼都知道!

「你心裡有恨,想要報複,情理之中。」

「但你要明白,元家的門楣,便是你的立身之本。」

「你今日借流言毀她,他日這汙名亦會反噬你自身。」

她緩緩撥動佛珠,眼神慈愛。

「雷霆手段,需得藏在菩薩心腸之下。真正的贏家,手上從不沾血。你可懂了?」

我伏地叩首,誠心折服:「孫女明白了。」

19

自那日祖母點撥。

我不再隻盯著後院那點恩怨。

而是開始跟著祖母學習打理族產,人情往來。

祖母說得對,元家的門楣纔是我最大的依仗。

薛瑤依舊被關在偏院。

聽著門口的守衛議論,我如何得老夫人歡心。

父親如何將庶務漸漸交到我手上。

可我不會再理她。

我也禁止任何人理她。

我要讓她在漫長的孤獨中。

日複一日地複盤,懊悔。

還有我那好妹妹周念瑤,我自然好好照料著。

最好的安神湯藥日日不斷。

她不再發瘋,變得異常安靜,常常對著牆角自言自語。

「姐姐對我最好…」

「爹爹,阿??ū??娘,你們為什麼不要瑤兒了…」

轉眼三年。

在祖母的悉心栽培下。

我已是長安城最出色的貴女。

提親的人踏破門檻。

其中不乏世家嫡子,青年才俊。

這日,父親將我喚至書房。

「宸兒,為父已向聖上請旨。」

「元家日後就交給你了。將來你的孩子,便是元家繼承人。」

我按捺心中的激動,屈膝行禮。

「女兒定然不辜負父親期望。」

看著他日漸斑白的雙鬢。

我心中平靜無波。

我們之間沒有父女情深,隻是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

誠然,我恨他。

恨他十年來明知我身在地獄,卻對我不聞不問。

可同時。

他又將我拉出沼澤,給了我一線生的希望。

我不知我所做的一切他是否全然知曉。

可他既然選擇沉默,那我索性也粉飾太平。

我們扯平了。

薛瑤在一個冬夜悄無聲息地去了。

發現時身子都已僵硬。

我看著她消瘦枯槁的麵容。

心中激不起一絲波瀾。

阿孃,你逼我低賤,教我認命。

可你知不知道。

孽種,也是會恨的。

我與父親商議,將她的屍骨葬在郊外,不入元家祖墳。

即使死了,她也合該做個孤獨的魍魎。

無人祭拜,生生世世不得輪回轉世。

而周念瑤。

我為她精心挑選了一門婚事。

對方是五十歲的員外。

最喜歡鮮豔嬌嫩的小娘子。

出嫁那日,她穿著嫁衣,笑得像個孩子。

「謝謝姐姐,我要去做新娘子啦。」

我親手為她蓋上蓋頭。

比起當年母親為我選的六十歲翰林。

這位員外確實年輕多了。

又一年桃花盛開時,祖母安詳離世。

臨終前,她將家中饋信放在我手中。

「記住,元家纔是你的根基。」

我鄭重叩首,接過這沉甸甸的權柄。

如今,我站在祖母曾經站過的位置,俯瞰著整個元府。

夜色漸濃,我獨自斟了一杯酒。

月色慘白,映照我越發堅韌的眉眼。

這世間從來弱肉強食。

既然做不了被捧在手心的珍寶。

那便做不顧一切往上爬的惡種。

桃花瓣飄落杯中,漾開一圈漣漪。

我舉杯,敬這吃人的世道。

也敬,從地獄爬出的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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