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顧佑寧 第176章 死訊傳至
飛機的引擎發出低沉的轟鳴,穿透厚重的雲層,開始在一片蒼茫的雪白之上緩緩下降。
我靠在舷窗邊,目光死死地盯著下方那片越來越清晰的景象。連綿起伏的巍峨山脈,如同一條條凍僵的白色巨蟒,沉默地匍匐在大地之上。山勢險峻,峰巒如劍,直插灰濛濛的天際。這裡就是天劍閣的所在,一個遠離塵世喧囂,隻在武者世界中口耳相傳的隱世宗門。
可此刻,這片本該讓人心生敬畏的雪山美景,在我眼中卻隻剩下刺骨的冰冷和死寂。每一座雪峰,都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塋,壓得我喘不過氣。
機艙內的氣氛,早已凝固成了冰塊。
從接到那個如同晴天霹靂的訊息,到蘇嫣然動用她所有的關係和財力,以最快速度調來這架具備特殊起降能力的專機,再到此刻即將踏上這片土地,整個過程快得如同按下了快進鍵,卻又在每一分每一秒裡,被無限的痛苦和煎熬拉長、放大。
我的腦子裡像是被塞進了一團亂麻,又像是有無數個聲音在尖嘯。一會兒是淩清霜那張清冷絕美、不染塵埃的臉龐,她微微蹙眉看著我,彷彿在責備我的毛躁;一會兒是她手持長劍,在月光下翩然起舞的身影,劍光清冽,映照著她專注而純粹的眼眸;一會兒又是她被我的歪理邪說氣得臉頰微紅,最終忍無可忍拔劍追殺我時,那鮮活靈動、帶著幾分嗔怒的嬌俏模樣……那些共同經曆的畫麵,如同走馬燈般在我眼前飛速閃回,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可怕。
戰死?
這兩個字,像是淬了毒的冰錐,一次又一次地狠狠紮進我的腦海,紮進我的心臟。每一次想起,都伴隨著一陣尖銳的、幾乎要將我靈魂撕裂的劇痛。一股暴戾的、毀滅一切的衝動在我血脈深處左衝右突,燭龍的力量在不安地躁動,幾乎要壓製不住。
我不信。
我他媽一個字都不信!
她是誰?她是淩清霜!是那個年紀輕輕就被隱世劍宗“天劍閣”視為當代傳人,劍道天賦驚才絕豔,連我都不得不佩服的女人!是那個在武道大會上,麵對強敵依舊冷靜如冰,劍出如龍的冰凰血脈覺醒者!她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地、莫名其妙地……死在什麼狗屁洞天福地裡?
這一定是個誤會,一個天大的玩笑!對,一定是這樣!等我們到了,她一定會完好無損地出現在我麵前,或許還會因為我們的興師動眾而微微蹙眉,然後用她那特有的清冷嗓音說一句:“胡鬨。”
我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傳來的刺痛感才能讓我勉強維持著一絲理智,不至於被那滔天的恐慌和憤怒徹底吞噬。
坐在我旁邊的蘇嫣然,似乎察覺到了我瀕臨失控的情緒。她輕輕伸出手,覆蓋在我緊攥的、指節已經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的手背上。她的手心帶著一絲微涼,卻奇異地傳遞過來一股沉靜而堅定的力量。她沒有說話,沒有用任何蒼白的言語來安慰我,隻是用那雙剛剛重見光明、此刻卻盛滿了複雜情緒——有關切,有擔憂,有同等的悲傷,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的桃花眼,靜靜地、深深地望著我。她知道,此刻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唯有陪伴。
坐在對麵的唐紫塵,也徹底失去了往日裡的活潑跳脫。她把自己縮在寬大的航空座椅裡,雙手緊緊抱著一個柔軟的抱枕,彷彿那是她唯一的浮木。她那總是閃爍著狡黠和笑意的大眼睛,此刻又紅又腫,像兩顆熟透的桃子,顯然是之前已經偷偷哭過好幾場。就連這個平時嘰嘰喳喳、彷彿永遠充滿活力的小丫頭,此刻也緊緊閉著嘴巴,隻是不時地用那雙紅腫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瞟向我,眼神裡充滿了不安和一種想要靠近又不敢的怯怯。
姬如雪安靜地坐在稍遠一些的位置,她身上還帶著大戰後的虛弱,臉色有些蒼白。她似乎還不能完全理解“死亡”這個概念對於人類而言,究竟意味著怎樣一種徹底而絕望的終結。但她那雙純淨得不含一絲雜質的琥珀金色眼眸,此刻卻清晰地映照著我們幾人身上散發出的、那濃烈得幾乎化為實質的悲傷氣息。她微微偏著頭,絕美的臉上帶著一種純粹的困惑,以及一種……彷彿被這種集體情緒所感染而產生的、細微的共情般的難過。她本能地覺得,讓主人如此痛苦的事情,一定是非常非常不好的。
米君君坐在靠近駕駛艙的位置,一直低著頭,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指關節也捏得發白。他身為補天土血脈的傳人,性格向來敦厚沉穩,此刻更是沉默得像一塊石頭,隻有緊抿的嘴唇和微微聳動的肩膀,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飛機最終發出一陣輕微的震顫,平穩地降落在山腰一處經過人工開鑿、被積雪覆蓋的隱秘平地上。艙門開啟的瞬間,一股凜冽至極、夾雜著鋒利雪粒的寒風,如同無形的巨掌,猛地灌了進來,吹得人衣衫獵獵作響,臉頰如同被刀割般生疼。
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卻絲毫沒有讓我清醒,反而讓那顆本就冰冷的心,更加沉墜。
早已有幾名身著天劍閣標誌性月白色劍士服、外罩禦寒鬥篷的弟子,如同雪中的雕塑般,沉默地等候在風雪中。他們每一個人,臂膀上都纏著一圈刺目的黑色紗布,臉上不僅帶著難以掩飾的悲慼,更籠罩著一層如臨大敵般的凝重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惶恐。
“林師兄,蘇小姐,諸位……請隨我們來。”為首的是一名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弟子,他眼眶通紅,聲音沙啞乾澀,彷彿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他對著我們這群不速之客,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姿態放得極低,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請罪感。然後,他不再多言,直接轉身,沉默地在前麵引路。
一路無話。
隻有腳踩在積雪上發出的“嘎吱”聲,和呼嘯而過的風聲,更襯托出這死一般的寂靜。
我們跟著引路弟子,穿過一道道依著險峻山勢開鑿、修建的廊道和石階,兩旁是覆蓋著厚厚冰雪、卻依舊能看出古樸雄渾氣象的亭台樓閣。整個天劍閣,彷彿一個巨大的、正在默默哀悼的活物。所有遇到的弟子,無論男女,無論長幼,無一例外地臂纏黑紗,行色匆匆,麵色沉重。他們看到我們這一行明顯是“外人”的隊伍,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隻是默默地停下腳步,對著我們躬身行禮,眼神卻複雜難明,有悲傷,有審視,有疑惑,甚至……我還隱約捕捉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那種恐懼,並非是針對我們,更像是……在害怕著某種他們無法理解、無法抗衡的、即將到來的東西。
這股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氣氛,像無形的蛛網,纏繞在每一個角落,滲透進每一寸空氣。連這片天地間原本充盈的、屬於劍修的銳利靈氣,此刻都顯得無比黯淡和渙散。
我們被引到了一處位於山崖邊緣、格外僻靜清幽的院落。院中有一棵古老的鬆樹,被冰雪覆蓋,依舊頑強地伸展著枝椏,如同一個沉默的衛士。
正廳的門敞開著,裡麵陳設簡單,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樸素。唯有正對著門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幅巨大的、筆走龍蛇的墨寶,隻有一個字——“劍”。
一筆一劃,都蘊含著森然凜冽的劍意,彷彿隨時會破紙而出,斬妖除魔。可以想象,在平日,這裡定然是劍意衝霄,讓人不敢直視。但此刻,這幅字上的劍意,卻像是蒙上了一層灰塵,顯得黯淡、渙散,甚至帶著一種……英雄遲暮般的悲涼。
一位身穿灰色樸素長老服、身形瘦削、麵容清臒的老者,正背對著我們,負手立於廳中,仰頭凝視著那個“劍”字。他的背影挺拔如鬆,卻莫名地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
聽到我們雜亂的腳步聲踏入廳內,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他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的溝壑,雙鬢已然斑白,但那雙眼睛,卻依舊銳利得如同他畢生修煉的劍,隻是此刻,這雙銳利的眼眸裡,被濃濃的疲憊和一種刻骨銘心的悲傷所充斥。他的目光在我們幾人身上一一掃過,帶著審視,帶著沉重,最終,如同兩柄無形之劍,定格在我的臉上。
引路的弟子低聲而恭敬地介紹道:“這位是無劍長老,清霜師姐的師叔,亦是目前……暫代閣主之位,主持大局。”說完,他便低著頭,快步退了出去,並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關上了厚重的廳門,將外麵風雪的聲音隔絕了大半。
廳內,隻剩下我們,和這位散發著沉重威壓與悲痛氣息的老人。
“林夜小友……”無劍長老開口了,他的聲音乾澀沙啞得厲害,像是粗糙的砂紙在摩擦,又像是許久未曾飲水的旅人,“還有蘇總,唐姑娘,以及這幾位朋友……”
他的目光在蘇嫣然、唐紫塵、姬如雪和米君君身上短暫停留,算是打過招呼,最後又回到我身上。
“天劍閣……謝過諸位遠道而來,送清霜……這最後一程。”
最後一程。
這四個字,像是一記無聲的驚雷,在我耳邊轟然炸響!又像是一把燒紅的鐵鉗,狠狠地捅進了我的胸膛,攫住了我那顆早已不堪重負的心臟!
最後……一程?
意思是,連遺體……都已經準備好了嗎?連告彆……都已經是確定無疑的事實了嗎?
我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胸腔裡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和眩暈,眼前甚至開始陣陣發黑。我強行運轉起幾乎要失控的燭龍氣血,一股灼熱的氣息在經脈中逆行衝撞,帶來劇烈的痛感,才勉強壓製住那幾乎要衝破頭頂、毀滅一切的暴戾衝動。
我死死地盯著無劍長老,牙關緊咬,從齒縫裡,用儘全身力氣,擠出了破碎而顫抖的問句:“長老……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麼?老師她……她究竟是怎麼……?”
無劍長老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裡麵有無法作偽的沉痛,有身不由己的無奈,有對晚輩夭折的錐心之痛,甚至……我還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一閃而逝的、難以言喻的愧疚!
他布滿皺紋的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後,他長長地、沉重地、彷彿要將心肺都歎出來一般,發出了一聲悠長而痛苦的歎息。
那一聲歎息,彷彿瞬間抽乾了他所有的精氣神,讓他本就沉重的身軀,顯得更加佝僂了幾分。
“此事,說來話長,亦是宗門不幸,禍起蕭牆……”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力氣,“一切,皆因一週之前,於神州西南……南魯山之地,突然現世的一處上古洞天福地而起……”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命運的殘酷和冰冷,如同廳外呼嘯的風雪,將我們所有人,不由分說地捲入了這場剛剛拉開序幕的、充滿未知與死亡的風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