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顧佑寧 第187章 霜融心暖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停滯了。
懷中的人兒，輕得如同羽毛，又冷得像是捧住了千年的積雪。那月白色的劍士服觸手冰涼，彷彿還帶著玄冰之櫃裡絕對零度的餘韻。她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上細小的冰晶正在龍炎殘餘的暖意下緩緩融化，變成細密的水珠，如同淚痕。原本就白皙的肌膚此刻更是透明得沒有一絲血色，淡色的唇瓣微微翕動著，嗬出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白氣。
她那麼安靜，那麼脆弱，彷彿一碰即碎的琉璃美人，與我記憶中那個清冷強大、劍出如龍的淩清霜判若兩人。巨大的心疼如同潮水般淹沒了我，抱著她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卻又不敢用力，生怕傷到她分毫。我的身體因為脫力和激動而微微顫抖著，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了懷中這具冰冷軀體內，那正在一點點重新點燃的生命之火上。
“老師……老師……”我低聲喚著，聲音嘶啞乾澀，帶著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哽咽和小心翼翼。燭龍之眼死死地鎖定著她的心脈，看著那絲冰凰本源在脫離了絕對冰封的壓製後，如同得到了甘泉滋潤的幼苗，開始緩慢而堅定地複蘇、壯大，推動著她沉寂的血脈重新流淌，帶動著她微弱的呼吸逐漸變得清晰。
蘇嫣然、唐紫塵和姬如雪都圍了過來，她們屏住呼吸，眼中含著淚光，臉上交織著擔憂與期盼，沒有人出聲打擾這寂靜而關鍵的一刻。米君君則警惕地守在外圍，防備著可能出現的任何意外。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終於，在我幾乎要以為這隻是我的錯覺時，我清晰地感覺到，懷中那冰冷的身軀，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她那如同蝶翼般覆在眼瞼上的長睫毛，劇烈地抖動起來，彷彿在與沉重的束縛抗爭。一下，兩下……最終，那緊閉的眼簾，艱難地、緩緩地……掀開了一絲縫隙。
起初，那眼眸中是全然的迷茫與空洞，彷彿迷失在無儘冰原的旅人，找不到焦距。冰封太久，她的意識顯然還沉浸在深沉的黑暗與寒冷之中，未能立刻回歸現實。
她的目光渙散地、毫無目的地移動著，掠過昏黃的天空，掠過周圍模糊的人影，最後，彷彿被某種無形的牽引，緩緩地、定格在了我的臉上。
當她的視線與我對上的那一刹那！
我看到，她那雙原本如同蒙塵寒星般的眸子裡，迷茫如同被陽光碟機散的晨霧，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震驚，是恍如隔世的恍惚，以及一種……連她自己似乎都無法理解的、迅速積聚的水光！
她的瞳孔，因為我近距離放大的臉龐，因為我還殘留著龍炎餘溫、焦急而蒼白的臉色，因為我那布滿血絲、卻一眨不眨死死盯著她的眼睛，而驟然收縮！
“……林……夜……？”
一個極其微弱、帶著冰碴摩擦般沙啞乾澀、彷彿來自遙遠彼岸的聲音，從她幾乎無法動彈的唇間逸出。這兩個字，輕得如同夢囈，卻像是一道驚雷，狠狠劈在了我的心上！
“是我！老師！是我！林夜！”我再也抑製不住，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無法控製的顫抖和狂喜，一連串地回應著，彷彿要將自己的名字刻進她的腦海裡，“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激動得語無倫次，抱著她的手臂因為用力而青筋畢露，卻又在意識到可能弄疼她時猛地放鬆，這種小心翼翼的緊張與失而複得的狂喜交織在一起，讓我整個人都處於一種近乎癲狂的狀態。眼淚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混合著臉上的汗水和冰水，滾燙地滴落在她冰冷的臉頰上。
那滾燙的觸感，彷彿終於徹底灼穿了她意識與現實之間的最後隔膜。
她怔怔地看著我洶湧而出的淚水，看著我因極度激動而有些扭曲的表情，那雙清澈如寒潭的眸子裡，積聚的水汽也越來越濃，最終彙成了大顆大顆的淚珠，掙脫了眼眶的束縛，順著她蒼白冰涼的臉頰，無聲地滑落。
沒有聲音，沒有抽噎，隻是那樣安靜地、洶湧地流淌著淚水。
這無聲的哭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讓人心碎。
她看著我，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模糊了我的。那目光裡，有冰封沉睡中的孤寂與絕望，有麵對強敵時的決絕與不甘，有對弟子們安危的牽掛，更有……在意識徹底沉淪前，那深埋心底、連她自己或許都未曾清晰察覺的，一絲微弱的、關於某個身影的期盼……
而此刻，那個身影就在眼前，真實地抱著她，為她流淚，為她瘋狂。
所有的堅強，所有的清冷，所有的負擔，在這一刻，在這失而複得的溫暖懷抱和滾燙淚水麵前，土崩瓦解，冰消雪融。
“……真的是……你……”
她又喃喃了一聲，聲音依舊沙啞微弱，卻帶上了一絲真實的、活著的顫音。
然後，在我和蘇嫣然等人震驚、繼而化為無儘欣慰與心疼的目光注視下，這個向來清冷自持、彷彿永遠與脆弱無關的天劍閣冰凰，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她用儘了剛剛複蘇的、微薄得可憐的氣力，抬起那雙依舊冰冷、卻微微顫抖的手臂，艱難地、卻又無比堅定地，環住了我的脖頸。
緊接著，她將那張布滿淚痕的、冰冷的臉頰，深深地、毫無保留地埋進了我的肩窩。
下一秒——
“嗚……啊啊啊啊——————！！！”
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緒，如同終於找到了宣泄口的火山熔岩，轟然爆發！她不再是無聲流淚，而是發出瞭如同受傷小獸般的、撕心裂肺的慟哭！那哭聲裡，充滿了後怕，充滿了委屈，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巨大衝擊，也充滿了……難以言喻的依賴與安心。
她的身體在我懷中劇烈地顫抖著，冰冷的淚水迅速浸濕了我肩頭的衣衫，那滾燙的溫度，幾乎要灼傷我的麵板。她環在我脖頸上的手臂是那樣用力，指甲甚至無意識地掐進了我的皮肉，彷彿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死也不肯鬆開。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失控，如此脆弱，如此……像一個需要被保護、需要依靠的普通女子。
我的心被她這徹底的崩潰哭得揪成一團，密密麻麻的疼。我沒有說話，隻是更緊地、更穩地回抱住她冰冷而顫抖的身體，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另一隻手撫摸著她的長發，用我身體的溫度和無聲的行動告訴她：我在，安全了，一切都過去了。
蘇嫣然彆過臉去，悄悄擦拭著眼角的淚水，嘴角卻帶著欣慰的弧度。唐紫塵早已哭成了淚人，捂著嘴巴不讓自己出聲。姬如雪純淨的眼眸中也盈滿了水光，她微微側頭，似乎不太理解這種激烈的情感，卻又本能地為之動容。米君君這個大個子，也紅著眼圈，憨厚的臉上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
空曠的山穀前，隻剩下淩清霜那壓抑了太久、終於得以釋放的痛哭聲，在我懷中回蕩。而我，隻是靜靜地抱著她，任由她的淚水打濕我的肩膀，任由她的脆弱展露無遺。
這一刻，沒有什麼天劍閣傳人，沒有什麼冰凰血脈，沒有什麼老師與學生。
隻有一個差點失去一切的女子，和一個……終於找回珍寶的男人。
冰，融化了。
心，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