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雜役的生活 第3章 麵子
山還是那座山,村還是那個村。龔家村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依舊聚集著村裡所有的情報人員和戰略分析專家——下棋的大爺、納鞋底的大媽,以及滿屁股泥追著狗跑的光腚小孩。
當我扛著那捆精心挑選、棱角分明、散發著鬆香味的“仙柴”,揹著那根油光水滑、承載了我無數汗水的“神器扁擔”,風塵仆仆卻又故意昂首挺胸地出現在村口時,整個情報中心瞬間安靜了。
所有的目光,像被無形的手擰了一把,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裡,有好奇,有期待,有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興奮。
“喲!這不是老龔家二狗嗎?”
“仙門弟子回來啦!”
“快看快看!帶了啥仙家寶貝回來?”
“那捆柴……看著是挺齊整哈?”
“那扁擔……磨得是挺亮哈?”
竊竊私語聲如同蚊蚋,在我耳邊嗡嗡作響。我努力維持著臉上高深莫測、雲淡風輕的表情,心裡卻像揣了十五隻吊桶——七上八下。這開場,好像跟我想象中的“萬眾矚目、驚歎連連”有點出入?怎麼關注點都在柴火和扁擔的品相上了?
我爹,龔家村的麵子之王,早就接到訊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從家裡飛奔而來,臉上洋溢著即將登頂人生巔峰的榮光,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我兒回來了!哈哈哈!讓爹看看,瘦了沒?在仙門修行辛苦……了……”
他的笑容,在他目光徹底聚焦在我肩上那捆柴和背後那根扁擔的瞬間,如同遭遇了極寒法術,猛地凍結、僵硬,然後寸寸碎裂,最終化為一臉的懵逼和難以置信。
他一個箭步衝上來,把我拉到一邊,壓低的聲音裡充滿了絕望和崩潰:“我的個親娘祖宗哎!兒啊!我讓你帶點仙氣兒回來!帶點能唬住人的玩意兒!
仙劍呢?最不濟來個拂塵也行啊!你……你你你……你扛一捆柴火,挑個破扁擔回來是幾個意思?!你是回來省親還是回來送柴火的?!咱家後山缺你這捆柴嗎?!”
他痛心疾首地指著我的“家當”:“就這?就憑這?你還想跟人家孫老三家那小子比?人家抱著一把刻了符的木頭劍,嘴裡唸叨的都是‘禦劍’、‘築基’!你倒好,扛著柴火唸叨‘劈柴’、‘挑水’?這還比個屁啊!直接認輸算了!老龔家這臉今天算是要栽進村口的茅坑裡了!”
我爹急得原地轉圈,恨不得當場把我的柴火拆了塞灶膛裡毀滅證據。
就在這時,人群一陣騷動,主角閃亮登場了。
孫老三,穿著一身不知從哪個戲班子淘來的、皺巴巴還閃著廉價金線的“道袍”,手裡鄭重其事地捧著一把……嗯,確實是把木劍。劍身上用墨水歪歪扭扭畫了些疑似符文的東西,看起來更像小孩塗鴉。
他邁著四方步,下巴擡得比額頭還高,用眼角餘光掃了我一眼,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嗬,我當是誰,原來是龔師弟回來了。在仙門修行日久,不知可曾築基成功啊?習得何種仙法?讓師兄我開開眼?”
他身後跟著一幫看熱鬨的村民,包括他爹老孫頭,也是一臉得意,彷彿兒子已經羽化登仙。
我爹的臉,瞬間從懵逼變成了慘白,一隻手捂住了胸口,呼吸急促,看樣子急需一顆“速效救心丸”(如果村裡有的話)。
完了。這是他臉上唯一的台詞。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有同情,有嘲諷,有期待我如何出醜的興奮。
那一刻,我心臟砰砰狂跳,手心裡全是汗。但事已至此,退縮是不可能的!我龔二狗,流雲宗雜役處扛把子,彆的本事沒有,就是心理素質過硬——都是被管事師兄罵出來的!
我深吸一口氣,將我爹扒拉到一邊,上前一步。臉上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又重新掛了上去,甚至比剛才更加沉穩,帶著一種見過大世麵的淡然。
我將肩上的那捆柴,“咚”一聲,沉穩地放在地上,激起一小片塵土。然後,我把那根扁擔,鄭重地立在柴火旁。
動作不快,但異常沉穩,彷彿在進行某種古老的儀式。
全場寂靜。孫老三臉上的嘲諷更濃了。
我清了清嗓子,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孫師兄我故意加重了‘師兄’二字,帶著點仙門同輩的客氣,實則惡心他,修行之道,殊途同歸。並非隻有禦劍飛天纔是正道,腳踏實地,亦可感悟天地至理。”
我拍了拍那捆柴火:“此乃流雲宗後山,三百年靈檀木。受日月精華,沐仙露靈霧,其木質堅逾精鐵,凡火難焚,凡斧難傷。
每日清晨,需引東來紫氣,灌注雙臂,以獨特震蕩心法,運斧九千次,方能取其一段。此過程,非煉體大成者不可為。其本身,已蘊含一絲庚金之氣與生生不息之木靈。置於家中,可辟邪,可靜心,延年益壽。”
我又撫摸著那根扁擔:“此扁擔,取自後山鐵木木心,經七七四十九道工序打磨,陪我挑過萬千擔靈泉之水。靈泉性寒,重若水銀,尋常扁擔,一觸即碎。
唯此擔,曆久彌新,已生出一絲韌性靈光,可自行分擔重量。此乃‘重鈞’,雖非飛劍,亦承載我修行之道。”
最後,我微微挺起胸膛,雖然穿著破舊雜役服,但那股子每天挑水砍柴練出來的挺拔身姿和隱約鼓起的肌肉輪廓,在陽光下竟也有幾分氣勢:“至於築基……仙門浩瀚,道法萬千。
我流雲宗有一脈,不脩金丹元嬰,專修肉身成聖,以力證道。師弟不才,剛入門牆,如今僅能力舉五百斤石鎖,身輕如燕,疾行如風,寒暑不侵,百病難近。距那‘肉身築基’,尚有一步之遙。”
我這一番話,半文半白,真假參半,夾雜著大量他們聽不懂但覺得極其厲害的“專業術語”,都是我平時聽牆根偷學來的詞瞎編的,直接把全場乾沉默了!
三百年靈檀木?凡火難焚?運斧九千次?庚金之氣?木靈?鐵木心?自行分擔重量的扁擔?肉身成聖?以力證道?五百斤石鎖?
每一個詞都像一顆炸彈,在村民們貧瘠的想象力裡轟然爆炸!
他們看看我那捆“靈檀木”,果然大小均勻,斷麵光滑得不像人力所為!再看看那根“重鈞”扁擔,油光水滑,確實不像凡物!最後看看我這一身結實的腱子肉,和那種城裡……啊不,仙門人纔有的“見過世麵”的淡定氣質!
好像……很有道理啊!
仙門嘛,有點我們凡人不懂的修行路子,太正常了!誰說修仙就一定得拿把劍在天上飛?人家在地上砍柴挑水煉成個大力士,好像……更靠譜點?畢竟看得見摸得著啊!
孫老三和他爹都傻眼了。他們準備了一肚子關於飛劍、法術的吹噓詞,完全沒料到我會從“生產力工具”和“體能”這個角度降維打擊!
他那把塗了墨水的木劍,跟我這實打實的“靈檀木”和肌肉比起來,瞬間顯得那麼空洞、虛假、蒼白無力!
“你……你胡說!”孫老三憋紅了臉,“什麼靈檀木!就是普通柴火!”
我微微一笑,從容地從柴捆裡抽出一根最粗壯的“靈檀木”,走到旁邊一塊用來歇腳的大青石前。
“孫師兄若不信,可一試。此靈檀木,堅逾精鐵。”
說完,我氣沉丹田,力貫雙臂,大喝一聲,掄起那根柴火,以劈砍靈檀木的標準姿勢,猛地砸向青石!
“嘭!”一聲悶響!
柴火沒事(我挑的最結實的一根)。
青石一角,應聲碎裂,飛濺出幾點石屑!
全場倒吸一口冷氣!
我麵不改色(其實手震得有點麻),將柴火拄在地上,淡淡道:“凡鐵,豈能傷其分毫?”
震撼!絕對的震撼!
這視覺衝擊力,比孫老三拿著木劍比劃一百套“劍法”都強一萬倍!
“哎呀!真是仙家寶貝啊!”
“這柴火!神了!”
“你看二狗這力氣!絕對是仙門練出來的!”
“老龔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出了個肉身成聖的苗子!”
“啥孫老三,他那木劍劈個西瓜都費勁吧?”
風向瞬間逆轉!村民們圍了上來,嘖嘖稱奇地撫摸我的“靈檀木”和“重鈞扁擔”,眼神裡充滿了敬畏和羨慕。甚至有人小聲問我爹:“老龔,這仙柴……賣不?我出高價!給我家老爺子鎮宅!”
我爹,徹底懵了。他從即將社會性死亡的絕望深淵,瞬間被捧上了雲端。臉上的表情從慘白到懵逼,再到狂喜,最後努力想壓下嘴角卻根本壓不住,隻好劇烈地咳嗽起來,揹著手,踱著步,用一種看似謙虛實則炫耀到極點的語氣說:
“咳咳……孩兒們的一點修行成果,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主要還是流雲宗功法玄妙,因材施教!是吧二狗?……哎呀,這靈檀木確實不好劈,孩子辛苦了……肉身築基好啊,實在!比那些虛頭巴腦的強!”
他走過去,拍了拍已經石化的孫老三爹的肩膀,語重心長:“老孫啊,孩子們各有各的緣法,老三那劍……也挺好,挺好看的嘛!嗬嗬,嗬嗬嗬……”
那一天,我爹的麵子,不僅保衛成功,而且直接建起了堅固的堡壘,焊上了鋼印,足以讓他未來十年在龔家村橫著走。
而我,龔二狗,流雲宗雜役,憑借一捆柴、一根扁擔、三寸不爛之舌和一手劈石頭的狠活,成功將一場必輸的戰役,打成了輝煌的勝利。
晚上,我爹把我拉進屋裡,關上門,第一句話就是:“兒啊!那靈檀木……還有多少?咱家以後改行賣柴火吧?!”
我:“……”
得,看來我這“仙門供應鏈”,還得持續供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