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你的本命劍成精了 第34章 塵緣了卻
下山的路比記憶中平坦些,或許是因修為在身,步履輕捷。
白月凝依循著原主那份深刻卻已泛黃的記憶,穿過熟悉的田埂溪流,走向村東頭那處矮坡下的院落。
村中似乎比往日喧鬨,遠處有鑼鼓聲隱約傳來,透著喜慶。
她並未在意,隻沿著僻靜小路前行。
拐過一株老槐樹,視線豁然開朗,前方小路上,一列披紅掛彩的隊伍正緩慢前行著。
是迎親的隊伍。
嶄新的花轎,喧天的鑼鼓,簇擁著的歡喜人群。
隊伍前方,騎著矮馬的新郎官一身紅袍,麵容憨厚,帶著些許侷促的喜意。
花轎側旁,一個穿著大紅嫁衣蓋著紅蓋頭的女子身影,正被喜娘攙扶著,一步步走向她全新的人生。
白月凝的腳步頓在原地。
隔著一段距離,隔著喧鬨的人聲,她靜靜看著。
那身嫁衣刺目的紅,讓她恍惚了一瞬。
記憶中那個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後需要她牽著手過門檻的小小身影,竟已到了出嫁的年紀。
她本該是送嫁親人中的一員。
「喲,挺熱鬨啊,是你妹妹嗎?這喜事辦的陣仗可不小。」
葉銘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帶著點看熱鬨的新奇。
白月凝沒有回答,隻是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那頂漸行漸遠的花轎上。
她看見了。
花轎視窗,一隻纖細的手悄悄掀開紅簾一角,似乎正努力向外張望著什麼。
是在……找自己嗎?
白月凝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將身形更徹底地隱在老槐樹粗壯的樹乾之後。
鑼鼓聲遠去,隊伍轉過村口,喧鬨漸息。
她站在原地,直到那點紅色徹底消失在視野儘頭,才緩緩走出,繼續走向記憶中的家。
矮坡依舊,那處熟悉的院落卻顯得低矮破敗了許多。
泥坯院牆塌了一角,露出院內荒蕪的地麵。
木門虛掩著,上麵貼著的褪色春聯殘破不堪。
與她記憶中那個雖然清貧卻總被收拾得乾淨整齊充滿煙火氣的家,相去甚遠。
院中寂靜無聲。
她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了進去。
堂屋內光線昏暗,陳設簡陋,積著一層薄灰,透著久未住人的清冷。
她的目光掃過空蕩的屋子,最終,定格在靠牆的方桌上。
那裡,並排擺放著兩座黑漆木的牌位。
燭台冰冷,香爐空置。
牌位上刻著的字,刺入眼簾——
「先考白公世昌之靈位」
「先妣秦氏悅蘭之靈位」
白月凝定在原地,呼吸有瞬間的凝滯。
原來……信中隻字未提父母,是怕她傷心。
十年暗中接濟,自以為還了恩情,卻連他們何時離去,都一無所知。
最後一麵,終究是錯過了。
「這……」葉銘也沉默了。
那股總是活躍的樣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壓了下去,半晌,才低聲道,「節哀。」
白月凝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屋內清冷的空氣。
再睜眼時,眸中波瀾已平。
她轉身走出院子,尋了處無人角落,從儲物袋中取出一件尋常粗布外衫罩上,又將發髻打散,略作遮掩。
她走向最近的一戶鄰家院門,一位正在晾曬衣物的老婦人抬頭看她,麵露疑惑。
白月凝垂下眼,聲音放得低緩:「婆婆叨擾,請問坡下白家……家中似是無人?」
「我是他們遠房親戚,途經此地,想來探望一番。」
老婦人打量她幾眼,歎了口氣:「白家老兩口啊,沒了,得了難治的重病。」
「可憐喲,臨走前還唸叨他們家大姑娘呢……」
白月凝強壓下心中的一絲酸楚,語氣帶著惋惜道:「不知葬在何處?既來了,總該去上柱香。」
「村後頭的老鬆崗上,挨著那棵歪脖子鬆樹的就是。」
老婦人指了指方向,又絮叨了幾句白家夫婦的好與最後的牽掛。
白月凝默默聽完,道了聲謝,轉身朝村後走去。
山風掠過矮崗,吹動墳前新燃的線香,青煙嫋嫋,散入微涼的空氣。
白月凝靜立碑前,目光落在粗糙石刻的「先考白世昌」、「先妣秦悅蘭」之上。
記憶深處那些無比清晰的畫麵不受控製地翻湧。
男人憨厚笑著將她舉過頭頂,看村口的社戲。
婦人燈下縫補衣衫,哼著不成調的鄉謠。
饑荒年月,碗底僅有的幾粒乾飯,總是被撥到她和更小的妹妹碗中……
臉頰觸及一絲涼意,她抬手,指尖沾到一點濕潤。
她竟落淚了。
是為了原主那份未能送終的遺憾?
還是為了這對善良夫妻終其一生的惦念與失落?
抑或是為了這陰差陽錯間無法言說的命運?
她分不清。
葉銘異常沉默。
那股平日縈繞不散的活躍意念此刻收斂得乾乾淨淨,隻是安靜地待在她背後。
白月凝閉上眼,任由那份情緒流淌,再睜開時,已恢複平靜。
正欲轉身離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由遠及近。
「等等,月凝姐!是你嗎?月凝姐!」
白月凝身形微頓,緩緩回過身。
崗下小徑上,一個穿著嶄新大紅嫁衣的姑娘正提著裙擺跑來。
發髻因奔跑略顯淩亂,臉上妝容被淚水暈開些許,卻襯得那雙眼睛格外明亮,正死死望著她。
十年光陰,足以讓記憶裡那個隻會奶聲奶氣喊「姐姐」的小豆丁,塑造成眼前這個身量已與她齊平的少女。
白月瑤猛地停在她幾步之外,胸口起伏,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真的是你……我回家取東西,看見爹孃牌位前有香灰,就猜到可能是你回來了……」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努力笑著:「月凝姐,你果然入了仙門,還是和十年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話音未落,她已幾步衝上前,緊緊抱住了白月凝。
那擁抱用力得幾乎顫抖,淚水瞬間浸濕了她肩頭的衣衫。
白月凝身體有一瞬的僵硬。
這毫不掩飾的情感對她而言有些陌生,甚至令人無措。
她垂在身側的手微微動了動,最終,還是輕輕抬起,落在小妹因哭泣而輕顫的背上。
白月瑤不知道,她緊緊抱住的姐姐,內裡早已換了一個魂靈。
「爹孃……什麼時候走的?」白月凝的聲音有些乾澀。
白月瑤吸著鼻子,斷斷續續地訴說:「一年前,娘先病的,爹熬了半年,也跟著去了。」
「他們一直念著你,雖然街坊都說,姐姐成了仙師,看不起我們凡人了。」
「可爹孃不信,他們說你不是那樣的人。」
「你定期托人送糧回來,爹孃就知道你肯定好好的,想著可能是宗門規矩嚴不好隨意下山。」
「而且爹孃一直想當麵謝謝你,也想好好再看看你。」
白月凝默默聽著,那些簡單的話語,卻勾勒出十年間兩位老人無儘的牽掛與毫無保留的信任。
原主用命換來的報恩,他們從未視為理所當然。
白月凝輕聲問:「你呢?怎麼聯係上我的?」
白月瑤鬆開她,用袖子胡亂擦了把臉:
「前些日子,我碰到一位下山辦事的青雲宗仙師,我看他衣著脫俗不凡,我便壯著膽子去問。」
「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白月凝的仙師,他好像有點印象,我就求他幫我帶封信……」
原來如此。
塵緣如網,看似已斷,實則細微處仍緊緊相連。
白月凝從儲物袋中取出幾瓶適合凡人固本培元、延年養顏的丹藥,塞到白月瑤手中:
「這些你收好,於你身體有益。算是……賀你新婚之喜。」
白月瑤看著手中觸手溫潤的玉瓶,眼圈又紅了:「謝謝你,月凝姐。」
「其實,你能回來看看,比什麼都好。爹孃在天之靈,也能安心了。」
白月凝點了點頭:「嗯。」
千言萬語,終歸沉默。
仙凡之路,自此殊途。
「我該走了,瑤兒,保重。」白月凝輕聲道。
白月瑤用力點頭,淚珠滾落,卻努力揚起一個笑容:「月凝姐,保重。」
白月凝最後看了一眼那兩座並立的墳塋,看了一眼身前淚眼婆娑卻強撐笑顏的小妹。
轉身,沿著來時的路向山下走去。
她沒有回頭。
山風捲起她的衣角,背影很快消失在小徑儘頭。
白月瑤站在原地,望著姐姐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動彈。
直到迎親的嗩呐聲隱約從村口傳來,她才緩緩握緊了手中的藥瓶,轉身,走向另一條通往她凡俗人生的路。
回宗的路,白月凝走得很慢。
肩頭似乎還殘留著方纔擁抱的力度和濕意。
「那個……」葉銘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小心翼翼的,沒了往日的跳脫。
「你……沒事吧?」
「無事。」白月凝的聲音平靜無波。
葉銘頓了頓,似乎想說什麼安慰的話,最終卻隻乾巴巴地道:
「那個……人各有命。你做得已經夠多了。」
白月凝沒有回應,隻是抬眼望向青雲宗高聳入雲的山門。
塵緣已了,牽掛已斷。
前路唯有道途。
她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