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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是首無字歌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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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章-鄉村的清晨。

晨霧還未散儘,林小滿已經踏上了通往村小學的泥濘小路。露水打濕了她的布鞋邊緣,涼意從腳底蔓延上來。她緊了緊肩上裝著教案的布包,抬頭望向遠處被霧氣籠罩的山巒輪廓。

林老師早!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從岔路口蹦出來,手裡攥著一把野花。

小芳早啊。林小滿蹲下身,接過那束沾著露水的野花,今天又是第一個到校的

嗯!我幫阿婆喂完雞就跑來了。小女孩驕傲地挺起胸膛,阿婆說,要像林老師一樣用功讀書,才能走出大山。

林小滿揉了揉小女孩的頭髮,心裡泛起一陣酸澀。走出大山——這是多少鄉村孩子的夢想,也是她當年拚命讀書的動力。可如今,她卻選擇回到這片土地。

破舊的校捨出現在視野中,斑駁的牆麵上知識改變命運幾個褪色的大字依稀可見。林小滿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教室裡已經坐了七八個孩子,他們正用樹枝在沙盤上練習寫字。

今天我們學《憫農》,林小滿站在用木板搭成的講台前,聲音清亮,誰能告訴我,農民伯伯最怕什麼

乾旱!一個男孩搶著回答。

還有蟲害!另一個女孩補充道。

林小滿點點頭,正要繼續,教室後門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她轉頭看去,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扶著門框,臉色蒼白。

請問...能不能給口水喝老人的聲音嘶啞。

教室裡瞬間安靜下來,孩子們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人。林小滿快步走過去,發現老人右腿褲管上沾著血跡。

您受傷了她攙住老人搖晃的身體。

路上摔了一跤,不礙事。老人勉強笑了笑,但額頭上密佈的汗珠出賣了他的痛苦。

林小滿轉向孩子們:今天的課先到這裡,大家回家幫父母乾活吧。記住把《憫農》背熟,明天我要檢查。

等孩子們散去,她扶著老人坐到教室的長凳上,從講台抽屜裡取出簡易醫藥箱。

您先坐著,我去打盆水來。

院子裡那口老井的轆轤發出沉悶的轉動聲。林小滿打上來一桶清水,思緒卻飄回五年前——她大學畢業時,導師惋惜地說:小滿,以你的成績完全可以留在城裡,為什麼要回那個窮山溝

當時她怎麼回答的好像是說:總得有人回去,不然那裡的孩子怎麼辦

水桶突然變得沉重。她甩甩頭,端著水盆回到教室。

老人已經自己捲起了褲管,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林小滿倒吸一口冷氣:這得去醫院!

不用不用,老人擺擺手,我老張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這點傷算什麼。姑娘要是有酒精,消消毒就行。

林小滿猶豫了一下,還是取出酒精棉球。當棉球觸到傷口時,老人咬緊牙關,額頭上青筋暴起,卻一聲不吭。

您...是做什麼的為了分散老人的注意力,林小滿輕聲問道。

賣藝的。老張從懷裡掏出一支磨損嚴重的口琴,走哪兒吹哪兒,混口飯吃。

陽光透過破舊的窗戶照進來,落在老人佈滿老繭的手指上。林小滿注意到那些手指關節粗大,卻意外地靈活。

您會吹什麼曲子

多了去了。老張眼中閃過一絲光彩,《梁祝》會嗎

林小滿點點頭,繼續為他包紮傷口。老張突然舉起口琴,吹響了《梁祝》的旋律。悠揚的琴聲在空蕩的教室裡迴盪,彷彿給這簡陋的空間鍍上了一層奇異的光彩。

林小滿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多久冇聽過現場演奏了上次還是在大學的音樂會上。那時她坐在台下,幻想著將來要在鄉村學校組建一個合唱團……

琴聲戛然而止。

老了,氣不夠了。老張咳嗽兩聲,收起口琴,姑娘,多謝你了。

您今晚有地方住嗎林小滿繫好繃帶,突然問道。

老張搖搖頭:橋洞、廟裡,哪兒不能湊合一宿

學校後麵有間放雜物的屋子,雖然簡陋,但總比橋洞強。林小滿站起身,我去收拾一下,您先休息。

當她抱著一床舊被褥走向雜物間時,聽見教室裡又響起了口琴聲。這次是一首歡快的小調,與先前的《梁祝》截然不同。這琴聲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生命力,彷彿在訴說著:即使漂泊一生,也要笑對人生。

林小滿推開雜物間的門,灰塵在陽光下飛舞。她突然想起今早小芳說的話——走出大山。可什麼是走出是地理上的離開,還是心靈上的自由

她搖搖頭,開始打掃起來。無論如何,今晚這位流浪藝人不必露宿街頭了。

與此同時,在蜿蜒的山路上,一輛出租車正艱難地行駛著。車後座的年輕男子緊皺眉頭,手機螢幕上是第十八個未接來電。他按下關機鍵,搖下車窗,讓山風灌進來。

師傅,還有多久到清水村

快了快了,司機叼著煙,城裡來的那地方連個像樣的旅館都冇有,你去乾啥

男子冇有回答,隻是望著窗外掠過的山影。陽光照在他疲憊的臉上,映出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

林小滿並不知道,這個陌生人的到來,將如何改變她平靜的生活。就像她不知道,老張的口琴聲為何會在她心中激起如此強烈的共鳴。

當夕陽將校舍染成金色時,三個原本毫不相乾的人生,即將在這偏僻的山村交彙。



2

章-流浪者的傷痕。

晨霧還未完全散去,林小滿踩著露水打濕的田埂往家走。今天的課結束得早,她決定繞道去河邊采些野薄荷,給孩子們明天泡水喝。

林老師!小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您要去哪兒

去河邊看看,林小滿回頭笑道,明天給你們帶薄荷茶。

小女孩眼睛一亮:我能跟您一起去嗎

今天不行,林小滿揉了揉她的頭髮,你阿婆說讓你早點回家幫忙。

小芳撅著嘴跑開了。林小滿望著她蹦跳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這些孩子,就是她留在這偏遠鄉村的全部理由。

河邊的蘆葦長得比人還高,風吹過時發出沙沙的響聲。林小滿蹲下身,手指撥開潮濕的泥土,尋找那些翠綠的小葉子。突然,一陣微弱的呻吟聲從蘆葦叢深處傳來。

她僵住了。

有人嗎她試探著喊道。

迴應她的隻有風聲。

林小滿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開蘆葦向聲源處走去。河灘上,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蜷縮在那裡,右腿上一道猙獰的傷口正在滲血。

天啊!她驚呼一聲,立刻蹲下身檢視。

老人半睜著眼睛,嘴脣乾裂。水...他嘶啞地說。

林小滿急忙取下隨身帶的水壺,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頭。老人貪婪地吞嚥著,喉結上下滾動。

您能站起來嗎她問,我家就在附近。

老人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腿。傷口已經有些發炎,周圍皮膚泛著不正常的紅色。

林小滿咬了咬嘴唇,脫下外套墊在老人頭下:您等一下,我去叫人幫忙。

她跑回村裡時,太陽已經西斜。村長和幾個壯年男子跟著她回到河邊,用門板做擔架把老人抬回了她的小屋。

這老流浪漢我見過,村長皺著眉頭說,前些日子在縣城集市上賣藝,拉二胡的。

林小滿打來熱水,輕輕擦拭老人腿上的傷口:不管他是誰,現在需要治療。

你一個姑孃家...村長欲言又止。

王叔,林小滿頭也不抬,教室後麵的倉庫能借我用幾天嗎

村長歎了口氣:隨你吧。不過彆怪我冇提醒,這種江湖藝人,誰知道什麼來路。

夜深了,林小滿給老人餵了消炎藥,又熬了粥。老人一直昏睡著,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來。

這是...他茫然地環顧四周。

您在我家,林小滿端著一碗熱湯走進來,昨天在河邊發現了您。

老人試圖坐起來,卻因腿上的疼痛倒抽一口冷氣。

彆動,林小滿按住他,傷口剛包紮好。

為什麼要幫我老人突然問,眼神銳利得不像病人。

林小滿愣了一下:您受傷了,這很正常啊。

老人盯著她看了許久,終於接過湯碗:我叫老張。

林小滿,村裡的老師。

老張喝了一口湯,眉頭舒展開來:好手藝。

您從哪裡來林小滿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到處走,老張含糊地說,賣藝為生。

您的二胡呢

老張的手頓了一下:丟了。

林小滿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有一道陳年傷疤,像是被什麼利器劃傷的。

您好好休息,她站起身,我去學校看看孩子們。

接下來的幾天,老張的傷勢好轉得很慢。林小滿每天早晚給他換藥,發現傷口深處似乎有什麼碎片。

得去醫院,她擔憂地說,可能有東西留在裡麵了。

老張搖搖頭:不用。

會感染的!

用燒酒洗洗就行,老張固執地說,我們這種人,命硬。

林小滿拗不過他,隻好去衛生所買了消毒酒精。清理傷口時,老張咬著毛巾一聲不吭,額頭上的汗珠卻不斷滾落。

好了,她終於夾出一小塊金屬碎片,這是...子彈

老張閉上眼睛:年輕時的事了。

林小滿冇再追問。那天晚上,她聽到倉庫傳來斷斷續續的二胡聲——不知老張從哪裡找來了一把舊琴。

琴聲哀婉,像是訴說著說不儘的故事。

第二天清晨,林小滿發現老張坐在門檻上抽菸,望著遠方的山巒出神。

您起得真早,她遞上一杯熱茶,腿好些了嗎

老張接過茶杯:好多了。謝謝。

那琴聲...很美。

老張嘴角微微上揚:隨便拉拉。

不像隨便的,林小滿坐在他旁邊,我聽過縣裡文工團的演出,冇您拉得好。

老張沉默了一會兒:年輕時在劇團待過。

為什麼離開

有些路,走著走著就斷了。老張掐滅菸頭,眼神飄向遠方。

林小滿正想再問,小芳氣喘籲籲地跑來:林老師!村口來了個城裡人,說要找地方住!

林小滿站起身:什麼樣的人

穿得可好看了,小芳比劃著,拎著個大箱子,說是什麼公司的...經理

老張突然咳嗽起來,臉色變得煞白。

您冇事吧林小滿關切地問。

老張擺擺手:風大,嗆著了。

我去看看,林小滿對小芳說,您先休息。

她離開後,老張慢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窗邊,望向村口的方向。那裡,一個西裝筆挺的年輕人正和村長說著什麼。

老張的手緊緊抓住窗框,指節發白。

終於...還是來了。他低聲說,聲音裡帶著說不儘的複雜情緒。



3

章-城市的逃離。

陳默盯著電腦螢幕上的郵件,手指懸在鍵盤上方,遲遲冇有落下。會議室玻璃牆外,總監陰沉的臉像一片烏雲壓在他的頭頂。第三季度的方案又被駁回,這已經是第四次了。

陳默,到我辦公室來。總監的聲音透過玻璃傳來,冷得像一把刀。

他站起身時,膝蓋撞到了桌角,疼痛順著神經直竄上太陽穴。辦公室裡,總監將檔案夾重重摔在桌上。

你知道公司不是慈善機構。總監推了推金絲眼鏡,如果下週還拿不出像樣的方案,HR

會找你談話。

走出公司大樓時,天已經黑了。陳默站在寫字樓前的噴泉邊,看著水柱起起落落。手機震動起來,是母親發來的語音:小默啊,你爸的檢查報告出來了,醫生說要再做一次手術...

他關掉手機,抬頭望向天空。城市的夜空被霓虹染成暗紅色,看不見一顆星星。

第二天清晨,陳默站在火車站售票視窗前。

有去清水鎮的車票嗎他問道。

售票員抬頭看了他一眼:那地方可偏,一天就一班車,下午三點。

火車穿過隧道時,陳默望著車窗上自己的倒影。三十歲的臉,卻已經有了四十歲的疲憊。他想起昨晚收拾行李時,房東發來的漲租通知,想起辦公桌上那盆已經枯萎的綠植。

為什麼要去清水鎮鄰座的老太太好奇地問。

陳默笑了笑:聽說那裡的星星很亮。

火車到站時已是傍晚。清水鎮的車站小得可憐,站台上隻有一盞昏黃的路燈。陳默拖著行李箱走在石子路上,行李箱的輪子發出抗議般的聲響。

先生要住店嗎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從雜貨店探出頭,前麵拐彎就是劉家客棧,乾淨又便宜。

客棧的老闆娘是個熱情的中年婦女,一邊登記一邊絮叨:這個季節來清水鎮的遊客可不多,你是來寫生的

隻是想散散心。陳默回答。

那明天可以去河邊走走,風景好著呢。老闆娘遞給他一把銅鑰匙,三樓最裡麵那間,窗戶正對著山。

房間比想象中乾淨,木地板踩上去吱呀作響。陳默推開窗戶,夜風帶著青草香撲麵而來。遠處,山影如墨,幾點燈火點綴其間。

他突然覺得呼吸順暢了許多。

第二天一早,陳默被鳥叫聲吵醒。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在床上,他恍惚間以為自己還在夢中。城市裡從來冇有這樣的早晨。

下樓時,老闆娘正在院子裡餵雞。

林老師一早就去學校了,她像是知道陳默要問什麼,你要是想找嚮導,可以等中午孩子們放學。

林老師

我們村小學唯一的老師,老闆娘驕傲地說,城裡來的大學生,在這兒教書五年了。

陳默點點頭,決定先去河邊看看。走出客棧,清新的空氣讓他忍不住深呼吸。路上偶爾有村民經過,都會好奇地打量他,然後友善地點頭致意。

河水清澈見底,陽光在水麵上碎成無數金片。陳默在一塊平坦的岩石上坐下,脫下鞋襪,將腳浸入水中。冰涼的感覺讓他打了個激靈,卻莫名地感到愉悅。

小心著涼。

一個女聲從身後傳來。陳默回頭,看見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年輕女子站在不遠處,手裡抱著一捆野花。她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曬得微黑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你是新來的遊客她走近幾步,我是林小滿,村小的老師。

陳默。他匆忙站起身,水珠從腳上滴落,從城裡來的。

看得出來。林小滿笑了,城裡人不會在四月就敢把腳泡進河水裡。

她的眼睛很亮,像是盛著陽光。陳默突然感到一陣侷促,低頭找自己的襪子。

你要去看看學校嗎林小滿問,孩子們今天下午有音樂課,雖然設備簡陋,但他們唱得不錯。

陳默點點頭。跟著林小滿穿過田埂時,他注意到她的步伐輕快而堅定,彷彿每一步都踏在實處。

為什麼來清水鎮林小滿突然問。

陳默沉默了一會兒:想逃離一些東西。

城市

還有我自己。

林小滿冇有追問。他們走過一片菜地,幾個正在勞作的老農直起腰,向林小滿揮手。

林老師,這位是

新朋友,陳先生。林小滿介紹道,他想看看我們的學校。

老農們露出淳樸的笑容:歡迎啊,城裡來的客人。

學校比陳默想象中還要簡陋——一棟兩層的磚房,操場是壓實的泥地,旗杆上的國旗已經褪色。但教室的窗戶擦得很乾淨,牆上貼滿了孩子們的畫作。

條件有限,林小滿說,但孩子們很用功。

教室裡傳出稚嫩的歌聲。林小滿示意陳默從後門悄悄進去。二十多個孩子正圍成一個圈,中間站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手裡拿著一把破舊的二胡。

那是老張,林小滿小聲解釋,前幾天我在河邊發現他受傷了,就帶他回來養傷。冇想到他是個音樂高手。

老人的二胡聲如泣如訴,孩子們安靜地聽著,眼睛裡閃著光。陳默突然感到胸口一陣酸澀——他已經很久冇有這樣專注地聽過音樂了。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孩子們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老張抬頭時,目光與陳默相遇。那雙眼睛裡有一種陳默熟悉的東西——疲憊,卻又倔強地燃燒著。

今天就到這裡,老張收起二胡,明天教你們新曲子。

孩子們依依不捨地離開後,林小滿帶著陳默走上前。

張叔,這是陳默,城裡來的客人。

老張上下打量了陳默一番:逃出來的

陳默一愣:什麼

眼睛裡有火,老張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燒得太旺,會把人都燒乾的。

林小滿笑著打圓場:張叔說話總是這樣,你彆介意。

老張哼了一聲,拎起二胡往外走:晚上來河邊,我給你拉一曲。

放學後,林小滿帶陳默參觀了整個學校。圖書室的書架是用木板和磚頭搭成的,實驗室的設備簡陋得可憐,但每一樣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

你是怎麼堅持下來的陳默忍不住問。

林小滿正在整理一本破舊的字典:看到那個小女孩了嗎她指向窗外,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蹲在菜園裡除草,小芳,父母都在外地打工,跟著奶奶生活。去年她告訴我,長大了要當醫生,治好奶奶的關節炎。

她的聲音輕柔卻堅定:這就是為什麼。

傍晚,陳默獨自來到河邊。夕陽將河水染成金色,老張已經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等他。

坐。老張拍了拍身邊的石頭。

陳默坐下,看著老人從布袋裡取出二胡。

想聽什麼

您隨意。

老張的手指在琴絃上滑動,一段陌生的旋律流淌而出。這不是陳默聽過的任何曲子,卻莫名地讓他想起童年時外婆家的後院,想起大學時代和朋友們通宵聊天的屋頂,想起第一次領工資時給自己買的那盆綠植。

曲終時,陳默發現自己眼眶濕潤。

這是什麼曲子

冇有名字,老張收起二胡,就是生活本身的聲音。



他們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看著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山後。

明天我要走了,老張突然說,流浪的人不能在一個地方待太久。

您要去哪兒

誰知道呢老人站起身,流水不問歸途。

陳默望著老人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偏遠的村莊。不是為了逃離,而是為了尋找——尋找那個在城市叢林中迷失的自己。

回到客棧,陳默打開筆記本電腦,刪掉了那份被駁回四次的方案文檔,新建了一個空白頁麵。窗外,第一顆星星亮了起來。



4

章-陌生的善意。

雨水順著陳默的行李箱滑落,在泥濘的鄉間小路上拖出一道長長的水痕。他站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望著眼前被雨水模糊的村莊輪廓,西裝褲腳早已被泥水浸透,昂貴的皮鞋也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這鬼地方連個出租車都冇有。他低聲咒罵著,掏出手機,信號格依舊空空如也。

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一個穿著樸素藍色布裙的年輕女子騎著老式自行車向他駛來。雨水打濕了她的劉海,貼在額頭上,卻掩不住那雙明亮的眼睛。

需要幫忙嗎女子在他麵前停下,單腳撐地,雨水順著車把滴落。

陳默下意識地後退半步,警惕地打量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不用了,謝謝。

女子笑了笑,從車筐裡拿出一把摺疊傘遞給他。拿著吧,看你這身打扮,不像是我們這兒的人。去哪兒我帶你一程。

陳默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傘。我找青溪小學。

巧了,我就是那裡的老師,林小滿。她眼睛彎成月牙,上來吧,我載你過去。

陳默看著那輛吱呀作響的自行車,又看了看自己狼狽的樣子,終於歎了口氣,把行李箱綁在後座上,小心翼翼地坐上了自行車的後座。

抓緊了。林小滿用力一蹬,車子搖搖晃晃地向前駛去。

雨水打在傘麵上,發出密集的聲響。陳默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氣,與城市裡那些濃烈的香水截然不同。他注意到她握車把的手上有幾處繭子,指甲修剪得很短,冇有塗任何指甲油。

你是來支教的嗎林小滿的聲音混在雨聲中傳來。

不是。陳默簡短地回答,公司派我來考察項目。

哦什麼項目

一個度假村開發計劃。他說完就後悔了,因為感覺到前麵的人突然繃直了背。

自行車在泥路上顛簸了一下,陳默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小心!林小滿驚呼一聲,車子歪歪扭扭地滑向路邊,最終在一灘泥水中停了下來。

陳默跳下車,發現自己的西裝外套上濺滿了泥點。該死!他忍不住咒罵出聲。

林小滿卻笑了起來,笑聲清脆如鈴。抱歉抱歉,不過你看,現在我們扯平了。她指了指自己同樣沾滿泥水的裙襬。

陳默愣了一下,隨即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多久冇這樣笑過了他想不起來。

走吧,前麵拐個彎就到了。林小滿推著自行車,示意他跟上。

轉過一個山坡,幾間低矮的平房出現在視野中,門口歪歪斜斜地掛著青溪小學的木牌。院子裡,幾個孩子正在屋簷下玩石子,看到他們進來,立刻圍了上來。

林老師!林老師回來啦!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叫著,好奇地打量著陳默這個陌生人。

去幫老師拿條毛巾來。林小滿拍拍一個小男孩的頭,轉身對陳默說,進來坐會兒吧,等雨小點再走。

陳默本想拒絕,但看到孩子們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教室裡簡陋得讓他吃驚。斑駁的黑板,缺角的課桌,牆上貼著孩子們歪歪扭扭的繪畫作品。唯一醒目的是窗台上擺著的一排玻璃瓶,每個瓶子裡都插著幾支野花。

條件有限。林小滿遞給他一條乾淨的毛巾,不過孩子們都很用功。

陳默接過毛巾,注意到她辦公桌上堆滿了作業本,旁邊放著一個啃了一半的饅頭。你一個人教所有年級

嗯,六個年級,四十二個學生。她語氣平靜,彷彿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一個小女孩怯生生地走過來,遞給陳默一杯熱水。叔叔喝。

陳默接過杯子,水溫透過薄薄的杯壁傳到掌心。謝謝。他輕聲說,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羞愧。

雨聲漸小,陽光從雲層間透出幾縷。林小滿站在窗前,光暈勾勒出她纖細的輪廓。雨停了,我帶你去村委會吧,他們應該能幫你安排住處。

陳默點點頭,跟著她走出教室。院子裡,孩子們正在積水裡跳來跳去,笑聲迴盪在山穀間。

他們很快樂。他不由自主地說。

林小滿回頭看他,眼神溫柔而堅定。是啊,雖然條件艱苦,但每個孩子都有夢想。小芳想當醫生,阿強想當飛行員...她頓了頓,你呢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

陳默愣住了。多久冇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了他想起自己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檔案,想起每天加班到深夜的疲憊,想起那個越來越模糊的、關於畫家的夢想。

我...不記得了。他最終說道。

林小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但冇有追問。村委會就在前麵,我帶你去見村長。

他們沿著小路向前走,空氣中瀰漫著雨後泥土的清香。陳默突然注意到路邊一個佝僂的身影——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正坐在石頭上,擺弄著幾根竹條。

老張!林小滿高興地打招呼,又在編東西啊

老人抬起頭,露出一張佈滿皺紋卻精神矍鑠的臉。小林老師啊,這位是

城裡來的陳先生。林小滿介紹道,老張是我們村的手藝人,會編各種竹器,還會吹笛子呢。

陳默禮貌地點點頭,卻被老人手中的竹編吸引住了——那是一隻栩栩如生的蜻蜓,翅膀上的紋路清晰可見。

喜歡就拿去吧。老張突然把蜻蜓遞給他,相逢即是緣。

陳默下意識地接過,竹蜻蜓在掌心輕若無物。這...太精美了,我不能...

拿著吧,林小滿笑著說,老張的東西在城裡能賣不少錢呢,但他從來隻送不賣。

老張嗬嗬笑著,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短笛,放在唇邊吹了幾個音符。那聲音清越悠揚,在山穀間迴盪,竟引來幾隻小鳥落在附近的樹枝上。

陳默怔怔地站著,突然感到一種久違的平靜。在這個陌生的村莊裡,時間彷彿放慢了腳步。

走吧。林小滿輕聲提醒,村長該等急了。

陳默回過神來,向老張道謝後跟上林小滿的腳步。他小心地把竹蜻蜓放進西裝內袋,那裡原本是放名片的。

村委會是一棟兩層小樓,比學校看起來新一些。村長是個熱情的中年人,聽說陳默是來考察度假村項目的,立刻端茶倒水,滔滔不絕地介紹起村裡的發展潛力。

...我們這兒風景好,空氣好,就是缺投資啊!陳先生你看這山,這水,開發成度假村絕對賺錢!

陳默機械地點頭,餘光卻瞥見林小滿站在門口,臉色不太好看。

林老師,你來得正好。村長招呼她,陳先生要在村裡住幾天,你看誰家有空房

林小滿猶豫了一下:我家隔壁王嬸進城照顧兒媳去了,房子空著。

那太好了!村長拍板,就麻煩林老師帶陳先生過去安頓一下。

走出村委會,林小滿突然停下腳步。那個度假村項目...會占用學校的地嗎

陳默冇想到她會這麼直接,一時語塞。這個...還要看具體規劃。

那些孩子冇有彆的地方上學。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最近的學校在二十裡外。

陳默不知該如何迴應,隻好轉移話題:能先帶我去住處嗎我想換身衣服。

林小滿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讓陳默感到自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跟我來吧。

王嬸的房子小而整潔,一張床,一個衣櫃,還有張搖搖晃晃的木桌。林小滿幫他換了乾淨的床單,又留下一壺熱水。

晚飯六點,我在隔壁。她說完就離開了,背影挺得筆直。

陳默站在窗前,望著遠處連綿的青山。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公司的來電。信號時斷時續,經理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評估報告...儘快...投資方...

他掛斷電話,從行李箱裡取出筆記本電腦,卻發現這裡根本冇有網絡。桌上擺著一盞煤油燈,旁邊是幾本舊書,最上麵一本是《鄉村教育紀實》。

窗外,夕陽將群山染成金色。不知從哪裡傳來笛聲,悠揚婉轉,像是老張在吹奏。陳默拿出那隻竹蜻蜓,放在煤油燈旁,燈光透過竹編的翅膀,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他想起林小滿問他的那個問題: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

笛聲漸漸遠去,夜色籠罩了山村。陳默站在黑暗中,第一次感到城市的喧囂如此遙遠。隔壁傳來鍋碗的輕響,還有林小滿哼唱的小調。

他摸了摸西裝內袋,那裡空空如也——不知何時,他的名片已經不見了。



5

章-藝人的往事。

夕陽的餘暉透過木窗的縫隙,在老張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躺在林小滿家簡陋的竹床上,右腿纏著厚厚的繃帶,但眼中的神采已經比前幾天明亮了許多。

這藥草真管用。老張輕輕活動了下腿,抬頭對正在整理教案的林小滿說,比城裡那些昂貴的西藥還見效。

林小滿放下手中的筆,嘴角微微上揚:山裡人自有山裡的智慧。老張叔,您今天氣色好多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陳默拎著一籃新鮮蔬菜走了進來,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肩上,襯衫袖口已經捲到了肘部,露出曬得微紅的手臂。

村口李嬸給的,說是給病人補身子。陳默把菜籃放在桌上,目光在老張的腿上停留片刻,看來恢複得不錯

老張笑了笑,皺紋在眼角堆疊:多虧了你們。我這把老骨頭,冇想到在這小山村還能遇到貴人。

林小滿起身去廚房準備晚飯,留下陳默和老張在屋內。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奇妙的寧靜,隻有遠處偶爾傳來的犬吠和風吹過竹林的聲音。

你為什麼會來這種地方老張突然開口,眼睛卻望著窗外的遠山。

陳默愣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公司裁員,我...想找個地方靜一靜。

城裡人總是這樣,等到無處可逃了,纔想起還有鄉村。老張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陳默的偽裝。

陳默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您呢一個流浪藝人,為什麼會在暴風雨天出現在山路上

老張沉默了片刻,突然從枕邊摸出一把破舊的二胡。琴身上佈滿了歲月的痕跡,但琴絃卻閃著嶄新的光芒。

二十年前,我是省城音樂學院的教授。老張的手指輕輕撫過琴絃,有個學生,天賦極高,我把所有心血都傾注在她身上。

廚房裡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音,林小滿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與老張低沉的聲音形成奇妙的和諧。

後來呢陳默不自覺地向前傾身。

後來她在一場重要演出前失蹤了。老張的手指突然用力,琴絃發出刺耳的聲響,我辭去工作,開始四處尋找。這一找,就是二十年。

林小滿端著熱騰騰的飯菜走進來,敏銳地察覺到屋內凝重的氣氛:怎麼了

老張叔在講他的故事。陳默接過碗筷,眼神複雜。

老張把二胡放回枕邊:冇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吃飯吧,聞著真香。

晚飯後,三人圍坐在院子裡。夏夜的星空格外明亮,銀河像一條閃亮的絲帶橫貫天際。老張堅持要給大家表演一曲,儘管腿傷未愈,他還是拄著柺杖站了起來。

琴聲在夜空中流淌,時而激昂,時而哀婉。林小滿雙手托腮,眼睛閃閃發亮;陳默靠在老槐樹下,香菸在指間靜靜燃燒。

曲終時,老張的眼中閃著淚光:這首曲子,是我為她寫的。

她叫什麼名字林小滿輕聲問。

蘇雨晴。老張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最後一次見到她,她說要去一個能看到最美星空的地方。

陳默突然掐滅了煙:所以你一直在各個偏遠鄉村流浪,就是為了找她

老張冇有回答,隻是抬頭望著星空。一隻螢火蟲飛過,在他蒼老的臉龐上投下轉瞬即逝的光亮。

林小滿突然站起身:我有個想法。明天是週末,我可以帶你們去山頂的觀星台。那裡的視野最好,也許...

也許什麼陳默皺眉。

也許老張叔能感受到什麼。林小滿的聲音充滿希望,這附近的山村我都熟悉,可以幫您打聽。

老張的眼中閃過一絲波動,但很快又恢複平靜:二十年了,不差這一天兩天。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事要忙。

就這麼定了。陳默突然說,語氣堅決得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明天一早就出發。

夜深了,林小滿給老張換了藥,陳默幫忙收拾碗筷。三人各自回房,但誰都冇有真正入睡。

陳默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城市的喧囂似乎已經離他很遠,但內心的躁動卻比任何時候都強烈。他想起老張說無處可逃時的表情,胸口像壓著一塊石頭。

隔壁傳來細微的啜泣聲。陳默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透過門縫看到林小滿正對著一張照片發呆。照片上是一個笑容燦爛的小女孩,背景是破舊的校舍。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進院子時,老張已經穿戴整齊,二胡背在身後,像個即將出征的戰士。

林小滿從廚房探出頭:我準備了乾糧和水,足夠我們走一天。

陳默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出來,看到老張挺直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老人比昨天高大了許多。

走吧。老張說,聲音裡有一種久違的活力,去看看你說的那個觀星台。

三人沿著蜿蜒的山路向上攀登。林小滿走在最前麵,輕車熟路地指出各種草藥和野果;陳默走在中間,不時回頭確認老張的狀況;老張雖然腿腳不便,但步伐堅定,彷彿前方有什麼在召喚著他。

半山腰處,他們停下來休息。陳默遞給老張水壺:您昨晚冇說完,為什麼確定蘇雨晴會來這種偏遠山區

老張喝了一口水,目光悠遠:因為她小時候在這裡生活過。她總說,這裡的星空讓她想起母親。

林小滿猛地抬頭:蘇雨晴是不是大約這麼高,左眼角有顆痣她用手比劃著。

老張的水壺掉在地上,水灑了一地:你...你見過她

三年前,有個揹包客來過村裡。林小滿回憶道,她住了兩天,幫孩子們上音樂課,然後就往更深的山裡去了。

老張的手開始顫抖,陳默趕緊扶住他:您彆激動,我們一定能找到線索。

她還活著...老張喃喃自語,眼淚無聲地滑落,我就知道...

當他們終於登上觀星台時,夕陽已經開始西沉。開闊的平台由天然岩石構成,四周冇有任何遮擋,確實是最佳的觀星地點。

老張站在平台邊緣,背影在夕陽中拉得很長。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照片,輕輕放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

林小滿和陳默默契地退到一旁,給老人留出空間。

雨晴...老張的聲音隨風飄散,老師來了...

夜幕降臨,繁星點點。三人並排躺在岩石上,誰都冇有說話。老張的二胡靜靜地躺在身邊,琴絃反射著星光,像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再次歌唱。

陳默望著浩瀚的星空,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小山村停留。不是逃避,而是尋找——尋找那個在城市中迷失的自己。

林小滿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水,想起照片中的小女孩——她的學生,去年因為家庭貧困輟學去了城裡打工,從此杳無音信。

老張突然坐起身,指向遠處山坳中若隱若現的燈火:那裡是什麼地方

林小滿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那是老鷹嘴,山那邊有個更小的村子,隻有十幾戶人家。

明天...老張的聲音有些哽咽,明天我們能去那裡看看嗎

陳默和林小滿對視一眼,同時點頭。

夜風漸涼,但三人的心中都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焰。明天,又將是一段新的旅程。



6

章-心靈的碰撞。

篝火劈啪作響,火星在夜色中飛舞,像一群迷失方向的螢火蟲。陳默盯著跳動的火焰,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一根枯枝。林小滿坐在他對麵,火光在她清澈的眸子裡閃爍,映出一片溫暖的琥珀色。

老張說他馬上就來。林小滿輕聲說,聲音幾乎被柴火燃燒的聲響淹冇。

陳默點點頭,目光掃過周圍。村莊的夜晚安靜得近乎神聖,隻有偶爾的蟲鳴和遠處溪水的潺潺聲。這與他記憶中城市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那裡永遠充斥著喇叭聲、人聲和機械運轉的嗡鳴。

你還在想工作的事林小滿突然問道。

陳默愣了一下,隨即苦笑:這麼明顯嗎

你的眉頭都快擰成麻花了。她遞給他一杯熱茶,嚐嚐這個,野菊花泡的,能安神。

茶杯傳來的溫度讓陳默的手指微微發麻。他低頭啜了一口,苦澀中帶著一絲甘甜,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

謝謝。他說,不隻是為了這杯茶。

林小滿剛要迴應,一陣緩慢的腳步聲從黑暗中傳來。老張拄著一根粗糙的木棍,一瘸一拐地出現在火光邊緣。他的鬍鬚在火光下泛著銀光,眼睛卻亮得出奇。

抱歉來晚了,老張喘著氣坐下,這把老骨頭不聽使喚了。

您的傷還冇好全呢。林小滿連忙起身攙扶,應該多休息的。

老張擺擺手:不礙事。人老了,傷好得慢,但心還熱著。他看向陳默,小夥子,聽說你是從大城市來的

陳默點點頭:上海。

上海啊...老張的眼神忽然變得遙遠,二十年前我去過那裡。在南京路上拉二胡,一天能賺不少錢。

您是個音樂家陳默有些驚訝。

老張笑了,皺紋在火光中舒展開來:什麼音樂家,就是個流浪藝人。年輕時心高氣傲,覺得藝術高於一切,現在...他拍了拍自己的瘸腿,現在明白了,活著本身就是藝術。

一陣沉默。篝火燃燒的聲音填補了空白。

您為什麼會選擇流浪林小滿輕聲問。

老張的目光黯淡下來。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破舊的口琴,輕輕撫摸著它鏽跡斑斑的表麵。

因為我弄丟了最重要的東西。他說,三十年前,我有個女兒。她五歲那年,我帶她去集市,一轉身的功夫...她就不見了。

林小滿倒吸一口氣,手指不自覺地捂住了嘴。

我找了她整整十年。老張的聲音低沉而沙啞,走遍了大半箇中國。最後...最後我放棄了。因為我知道,有些失去,是找不回來的。

陳默感到喉嚨發緊。他想起自己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檔案,想起上司永遠不滿意的眼神,想起那個他連續加班三個月錯過的高中同學聚會。

所以您就一直...流浪他問。

老張點點頭:習慣了。走到哪兒算哪兒,給人們帶來點快樂,自己也快樂。他舉起口琴,想聽嗎

不等回答,一段悠揚的旋律已經飄蕩在夜空中。那是一首陳默從未聽過的曲子,簡單卻飽含情感,像是在講述一個漫長的故事。林小滿輕輕跟著哼唱起來,聲音清澈如山澗流水。

陳默閉上眼睛。城市的喧囂、職場的壓力、房貸的擔憂,所有這些都暫時遠去了。他感到一種久違的平靜。

曲終時,老張放下口琴,眼中閃著淚光。

真好聽。林小滿輕聲說,這是什麼曲子

《歸途》。老張說,我自己編的。人這一生啊,就像流水,看似漫無目的,其實都有自己的歸處。

陳默突然開口:我辭職了。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林小滿和老張都轉頭看他。

什麼林小滿問。

我來這裡之前,把工作辭了。陳默盯著火焰,五年了,我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週末隨時待命,就為了升職加薪。結果上個月,公司裁員,我差點被裁掉。

他抓起一把枯葉扔進火中,火焰猛地竄高,照亮了他緊繃的臉。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突然不認識了。那個疲憊不堪、眼神空洞的人是誰我拚命工作是為了什麼

林小滿靜靜地聽著,火光在她眼中跳動。

然後我就買了張車票,隨便選了個地方。陳默苦笑,結果迷路了,遇到了你。

命運有時候很奇妙。老張說,它把你推到一個地方,不是為了困住你,而是為了讓你看清自己。

看清自己...陳默喃喃重複。

就像我,林小滿突然說,我本來有機會去城裡教書。三年前,縣教育局有個名額,選中了我。

為什麼冇去陳默問。

因為我放不下這些孩子。她指向遠處黑暗中隱約可見的校舍,這裡隻有我一個老師。如果我走了,他們就得每天走三個小時山路去隔壁村上學。

她的聲音很輕,卻堅定如磐石:有些選擇很難,但當你看到孩子們的眼睛,就會明白什麼是值得的。

篝火漸漸變小,夜色更深了。一隻夜鶯在遠處的樹上啼叫,聲音婉轉動人。

你們知道嗎,老張突然說,我女兒如果還在,應該和你差不多大。他看著林小滿,她左耳後麵有顆紅痣,像一粒小硃砂。

林小滿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左耳後方。陳默注意到這個動作,心跳突然加快。

您...從來冇找到過任何線索嗎陳默小心翼翼地問。

老張搖搖頭:那時候冇有現在這些技術。報了警,貼了尋人啟事,然後就隻能靠自己一雙腿去找。他苦笑,大海撈針啊。

一陣風吹過,餘燼飛舞,像一群紅色的螢火蟲升向星空。

不早了,林小滿站起身,明天還要上課。

老張點點頭,費力地撐著木棍站起來。陳默上前扶住他。

謝謝你們聽我這個老頭子嘮叨。老張說,很久冇和人說這些了。

林小滿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聲說:張叔,明天放學後,我能去看看您嗎我有些...問題想請教。

老張的眼睛在火光中閃爍:當然可以,孩子。

三人分彆走向不同的方向。陳默回頭看了一眼,篝火已經幾乎熄滅,隻剩下微弱的紅光在黑暗中掙紮。林小滿的背影漸漸融入夜色,而老張佝僂的身影則停駐在校舍旁的小屋前,久久未動。

回到借住的房間,陳默躺在床上,透過窗戶望著滿天繁星。城市的夜空永遠被燈光汙染,他幾乎忘記了星星可以如此明亮。

他想起老張的口琴聲,想起林小滿說起學生時發亮的眼睛,想起自己空蕩蕩的公寓和堆滿檔案的辦公桌。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公司同事發來的訊息:老闆找你,說有個大項目,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陳默盯著螢幕看了很久,然後按下了關機鍵。

窗外,一顆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



7

章-新的選擇。

晨霧還未散儘,陳默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望著遠處連綿的青山。這是他來到這個偏遠鄉村的第三天,城市的喧囂彷彿已經離他很遠很遠。

陳先生,這麼早就起來了

林小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抱著一摞課本,髮梢上還掛著晨露,顯然已經忙碌了好一會兒。

睡不著。陳默轉過身,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五歲的鄉村教師,這裡的空氣太新鮮了,反而讓我不習慣。

林小滿笑了,眼角泛起細小的紋路:城裡人真有意思。對了,今天我要去鎮上采購些教學用品,你要一起嗎

陳默猶豫了一下。他本打算今天就返回城市,但看著林小滿期待的眼神,他聽見自己說:好啊。

去鎮上的山路崎嶇不平,兩人並肩走著,偶爾交談幾句。林小滿說起學校裡的孩子們,眼睛亮晶晶的。

我們學校隻有三十多個學生,三個年級擠在一個教室裡。課本都是城裡學校淘汰下來的,有些已經翻爛了。她小心翼翼地避開一個水坑,但孩子們都很聰明,特彆是小芳,她數學特彆好,我想送她去城裡參加比賽...

陳默聽著,心裡泛起一陣酸澀。他在城市裡揮霍的那些錢,足夠給這個學校買一年的新課本。

林老師,他突然停下腳步,我想...也許我可以多留幾天,幫幫你們。

林小滿驚訝地睜大眼睛:真的嗎可是你的工作...

我可以遠程辦公。陳默掏出手機晃了晃,這裡信號雖然不好,但勉強能用。

回到村裡,陳默立刻行動起來。他聯絡了城裡的朋友,詢問捐贈物資的渠道;又用自己的積蓄訂購了一批文具和體育用品。傍晚時分,他坐在學校的小操場上,看著夕陽將簡陋的校舍染成金色。

你看起來很累。

林小滿遞給他一杯熱茶,在他身邊坐下。

值得。陳默接過茶杯,感受著熱度透過杯壁傳到掌心,我在想,也許可以幫你們建一個圖書室。

那太奢侈了。林小滿搖頭,我們連像樣的教室都冇有。

那就從教室開始。陳默突然有了主意,我認識幾個做建築的朋友,他們也許願意提供幫助。

接下來的幾天,陳默完全投入到了改善學校條件的工作中。他白天跟著林小滿上課,晚上熬夜做方案、聯絡讚助。他發現,這種忙碌與城市裡的完全不同——不是為了升職加薪,而是為了那些眼睛裡閃著光的孩子們。

第七天晚上,村裡來了個不速之客。

聽說這裡有位城裡來的大善人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校門口傳來。

陳默抬頭,看見一個揹著二胡的老人站在月光下。他衣衫破舊但整潔,臉上刻滿歲月的痕跡。

老張!林小滿驚喜地迎上去,您怎麼來了

路過,聽說有熱鬨看。老人眯著眼打量陳默,這位就是吧

陳默站起身:您好,我是陳默。

老張是我們這兒的傳奇人物,林小滿介紹道,他走南闖北幾十年,會拉一手好二胡。

老張哼了一聲:傳奇什麼,就是個老流浪漢。他放下二胡,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聽說你要給孩子們建學校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布包裡是皺巴巴的幾百塊錢。

陳默愣住了:這...我不能收。

嫌少老張瞪起眼睛。

不是,我是說...

那就拿著。老張把布包塞進陳默手裡,錢不多,但乾淨。我年輕時也讀過幾年書,知道讀書的重要。

那晚,三人圍坐在操場的篝火旁。老張拉起了二胡,悠揚的琴聲在夜空中飄蕩。陳默聽著,突然覺得心裡某個角落被觸動了。

老張,他忍不住問,您為什麼選擇這樣的生活

琴聲戛然而止。老張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選擇了自由,代價是孤獨。你呢,年輕人,你選擇了什麼

陳默望向星空,第一次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第二天清晨,陳默做出了決定。他找到正在備課的林小滿:我想再多留一個月,把教室的事情落實下來。

林小滿手中的筆掉在了地上:可是你的工作...

我會處理好。陳默堅定地說,這裡...讓我找到了久違的平靜。

林小滿的眼睛濕潤了:謝謝你,陳默。真的謝謝你。

遠處,老張靠在槐樹下,看著這一幕,嘴角微微上揚。他輕輕撥動二胡的弦,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風起,槐花如雪般飄落。三個截然不同的人生,在這個平凡的清晨,短暫地交彙在了一起。



8

章-流浪的繼續。

晨光透過窗欞灑在老張的床鋪上,他緩緩睜開眼睛,耳邊傳來遠處孩子們清脆的讀書聲。那是林小滿在給孩子們上課。他撐起還有些痠痛的身體,手指輕輕撫過腿上的繃帶——傷口已經結痂,不再疼痛。

醒了陳默推門進來,手裡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粥,剛好趕上早飯。

老張接過碗,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謝謝你們這段時間的照顧。

彆這麼說,陳默在他對麵坐下,要不是你那天晚上發現山體滑坡的跡象,及時通知村民撤離,後果不堪設想。

老張低頭喝了一口粥,米香在舌尖蔓延。他想起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自己拖著受傷的腿,挨家挨戶敲門示警的場景。那一刻,他不再是那個漂泊無依的流浪藝人,而是被需要的人。

我打算今天離開。老張突然說。

陳默的動作頓了一下,你的傷還冇完全好。

足夠了。老張放下碗,目光穿過窗戶,落在遠處的山路上,流浪的人,不能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至少等小滿下課,和她道個彆吧。

老張點點頭,從床下拖出他的舊揹包,開始收拾為數不多的行李。他的手指碰到那把磨損嚴重的二胡,琴絃在陽光下泛著微光。

中午時分,林小滿匆匆趕回來,額頭上還帶著汗珠。聽說你要走她站在門口,手裡還拿著冇來得及放下的課本。

是時候了。老張已經收拾好行裝,站在院子裡,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林小滿咬了咬嘴唇,留下來吧,孩子們都很喜歡你。你教他們的那些歌謠,他們每天都在唱。

老張笑了笑,眼角堆起深深的皺紋。我這把老骨頭,還是適合在路上。

他從揹包裡取出一個小木盒,遞給林小滿。這是我這些年走南闖北記下的一些民謠和故事,也許對你的教學有用。

林小滿接過盒子,感覺沉甸甸的。謝謝。她輕聲說,眼眶有些發紅。

陳默從屋裡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個鼓鼓的布包。路上用的乾糧和水。他把布包塞進老張的揹包,還有這個,他拿出一部舊手機,存了我和小滿的號碼,遇到困難就聯絡我們。

老張接過手機,粗糙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螢幕。這東西我用不慣。

帶著吧,陳默堅持道,就當讓我們安心。

老張最終點了點頭,把手機塞進口袋。他背起揹包,拿起二胡,向村口走去。林小滿和陳默跟在他身後,三人沉默地穿過村莊。幾個孩子看到他們,跑過來圍著老張,七嘴八舌地問他要不要留下來。

老張爺爺要去找更多的故事,他蹲下身,對孩子們說,等下次回來,講給你們聽。

在村口的老槐樹下,老張停下腳步。就送到這兒吧。

林小滿突然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他。保重。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老張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然後轉向陳默。兩個男人對視一眼,無需多言,隻是點了點頭。

轉身的那一刻,老張感覺胸中有什麼東西悄然鬆動。他邁開步子,沿著蜿蜒的山路前行,二胡的琴絃在風中微微顫動,發出細微的聲響。

走出一段距離後,他忍不住回頭。林小滿和陳默還站在槐樹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舉起手揮了揮,然後繼續向前。

山路崎嶇,但老張的腳步卻比來時輕快許多。他想起這一個月在村莊裡的日子——給孩子們講故事,聽林小滿談論她的教學理想,和陳默在夜晚的星空下喝酒聊天。這些記憶像溫暖的泉水,流過他乾涸已久的心田。

傍晚時分,他來到一處山崖邊,遠處是連綿起伏的群山,夕陽將雲層染成絢麗的橘紅色。老張放下揹包,取出二胡,坐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

琴弓搭上琴絃,悠揚的旋律在山間迴盪。這不是他往常演奏的那些憂傷曲調,而是一首歡快的民間小調,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風中,老張睜開眼睛,發現不知何時,幾隻山雀落在附近的樹枝上,歪著頭看他。他笑了笑,從包裡拿出陳默準備的乾糧,掰碎一些撒在地上。

吃吧,小傢夥們。

山雀們怯生生地靠近,啄食地上的食物。老張看著它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流浪並不意味著孤獨。世界這麼大,總會有需要他的地方,總會有願意聽他琴聲的耳朵。

夜幕降臨,繁星點點。老張在崖邊生起一小堆火,火光映照著他飽經風霜的臉。他從懷裡掏出那部手機,猶豫了一會兒,按下開機鍵。

螢幕亮起,顯示有一條未讀簡訊。他笨拙地操作著,點開資訊:

無論你走到哪裡,這裡永遠有你的一個家。——小滿&陳默

老張盯著螢幕看了很久,直到火光漸漸微弱。他小心地關掉手機,放回口袋,然後往火堆裡添了幾根樹枝。

火焰重新旺盛起來,照亮了他腳邊的一張舊地圖。老張拾起地圖,手指沿著一條路線滑動——那是他原本計劃的流浪路線。現在,他拿起一塊炭筆,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小小的圓圈,標記出那個山村的位置。

也許有一天,我會回去。他輕聲對自己說,然後捲起地圖,塞進揹包深處。

夜風漸涼,老張裹緊外套,躺在火堆旁。他望著滿天繁星,想起林小滿曾經說過的話:每個人都是一條河流,終會找到自己的歸途。

明天,他會繼續流浪,繼續演奏。但這一次,他的心中不再空蕩。琴聲裡,將多出一段關於一個小山村,關於一群孩子,關於兩個年輕人的記憶。

火堆發出輕微的劈啪聲,老張慢慢閉上眼睛。在夢中,他看見無數條河流,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各自奔向遠方,卻又在某個看不見的地方,悄然交彙。



9

章-流水的歸途。

晨光穿過老槐樹的枝葉,斑駁地灑在村口的土路上。陳默站在樹下,手指摩挲著樹皮上那些深淺不一的刻痕——那是村裡孩子們每年量身高留下的印記。

你決定好了

林小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晨露般的清冽。她手裡抱著幾本舊書,髮梢上還沾著昨夜備課留下的粉筆灰。

陳默轉過身,嘴角微微上揚:嗯,今天就走。

我以為你會多留一陣子。林小滿將書換到另一隻手上,教室的屋頂還冇修完呢。

老張說今天是個上路的好日子。陳默望向遠處,山間的霧氣正在散去,再說,有你在,那些事總能解決。

林小滿笑了,眼角的細紋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溫柔:你倒是學會說漂亮話了。

他們並肩走向村口,腳下的泥土鬆軟濕潤。遠處傳來孩子們晨讀的聲音,稚嫩的嗓音在山穀間迴盪。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陳默突然說。

羨慕我什麼

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而且能一直做下去。

林小滿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就像山裡的溪流,有的彙入大河,有的滲入地下,但最後都會找到自己的歸處。

陳默點點頭,冇再說話。

村口的石橋上,老張已經等在那裡。他揹著那把破舊的二胡,身上的衣服雖然打著補丁,卻洗得乾乾淨淨。陽光照在他花白的鬍鬚上,像是鍍了一層金邊。

來得正好。老張衝他們揮揮手,再晚點太陽就毒了。

陳默走過去,接過老張遞來的揹包:你確定不跟我一起走

老頭子我習慣了獨來獨往。老張拍拍二胡的琴筒,再說,這把老骨頭還得給更多地方的人講故事呢。

林小滿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布包:這是我做的乾糧,路上吃。

老張接過布包,手指在上麵摩挲了幾下:好姑娘,你爹要是能看到你現在這樣,一定很驕傲。

林小滿的眼眶突然紅了,但她很快眨了眨眼,把情緒壓了下去:記得寫信。

寫信多麻煩。老張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缺了的門牙,等我走到有電話的地方,給你們打個電話。

陳默看了看錶:車快來了。

遠處傳來汽車的鳴笛聲,一輛破舊的中巴車正搖搖晃晃地駛來,車身上縣城—省城的字樣已經褪色。

老張突然轉向林小滿:丫頭,記住我跟你說的那件事。

林小滿鄭重地點頭:我記得。

中巴車停在他們麵前,揚起一片塵土。車門吱呀一聲打開,司機不耐煩地按著喇叭。

走了。陳默拎起行李,踏上車門台階。

老張站在原地冇動:你們先走,我再等等。

陳默疑惑地看著他:等什麼

等下一班車。老張神秘地眨眨眼,老頭子我還有個地方要去。

中巴車的引擎轟鳴起來,陳默隻好匆匆揮手:保重!

車門關上,林小滿的身影在車窗外越來越小。陳默透過玻璃,看到她一直站在那裡,直到轉彎處才消失不見。

車廂裡瀰漫著煙味和汗味,陳默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山巒起伏,梯田如畫。他想起剛來時的自己,西裝革履,與這裡格格不入。而現在,他穿著林小滿給他買的棉布襯衫,袖口還沾著昨天修屋頂時的泥點。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公司人事部的郵件。陳默掃了一眼,是催促他回去辦理離職手續的通知。他關掉螢幕,將手機塞回口袋。

車窗外,一片金黃的稻田掠過,幾個農人彎腰勞作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渺小。陳默突然意識到,自己並不懷念城市裡那些高樓大廈和霓虹燈光。

車子在一個小鎮停下,幾個乘客上下車。陳默買了一份報紙,頭條是某知名企業破產的訊息,正是他曾經供職的公司。他盯著那則新聞看了許久,然後慢慢將報紙摺好,塞進座位前的網兜裡。

終點站到了!司機粗聲喊道。

陳默拎著行李下車,站在陌生的車站廣場上。人群匆匆而過,冇人多看他一眼。他深吸一口氣,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是我。他對著電話說,我想好了,接受那個

offer。

電話那頭傳來驚喜的聲音,陳默卻隻是平靜地聽著。掛斷電話後,他走向車站的售票視窗。

一張去昆明的票,謝謝。

與此同時,林小滿回到學校,教室裡傳來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她站在門口,看著那些稚嫩的麵孔,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小滿,這村子需要你。

黑板上的粉筆字有些模糊,她拿起板擦,卻又停住了。轉身走到教室後麵,從抽屜裡取出一封已經拆開的信。那是省城一所重點小學的聘書,日期是三個月前。

老師!一個小女孩舉起手,這個字怎麼讀

林小滿將信放回抽屜,快步走向講台:哪個字讓老師看看。

窗外,一陣風吹過,操場上的國旗獵獵作響。遠處山路上,一輛拖拉機突突地駛過,揚起一片塵土。

三天後,老張出現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天橋下,他支起二胡,琴聲如泣如訴。路人匆匆而過,偶爾有人丟下幾個硬幣。

老先生,能點首歌嗎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蹲下來問。

老張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想聽什麼

隨便,好聽的就行。

琴絃顫動,一首古老的民謠流淌而出。女孩托著下巴聽著,直到曲終才站起身:真好聽,謝謝您。

她從書包裡掏出一個蘋果,放在老張麵前的帽子裡。

老張看著女孩離去的背影,突然喊道:小姑娘!

女孩回過頭。

要好好讀書啊。老張說,知識能改變命運。

女孩愣了一下,然後笑著點頭:我會的!

夜幕降臨,城市的霓虹燈次第亮起。老張收拾好二胡,走進一條小巷。巷子深處有家小旅館,老闆娘已經認識他了。

還是老房間老闆娘頭也不抬地問。

老張點點頭,遞過去幾張皺巴巴的鈔票。

房間很小,但很乾淨。老張從懷裡掏出一張泛黃的照片,上麵是一個年輕女子抱著嬰兒。他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照片,然後小心地放回貼身的衣袋裡。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老張躺在床上,聽著遠處傳來的車聲人聲,慢慢閉上了眼睛。

三個月後,陳默站在昆明的一家青年旅舍門口,手裡拿著一張明信片。明信片上是熟悉的村莊風景,背麵是林小滿工整的字跡:學校新建了圖書館,孩子們都很想你。

他笑了笑,將明信片塞進揹包。揹包裡還有一疊檔案,最上麵是鄉村教育支援計劃幾個大字。

旅舍老闆探頭出來:陳先生,有你的包裹。

包裹不大,但很沉。陳默拆開一看,是一把二胡,琴筒上刻著一個小小的張字。裡麵還有一張紙條,隻有簡單的幾個字:給會珍惜它的人。

陳默輕輕撥動琴絃,低沉的聲音在空氣中震顫。遠處,滇池的水麵波光粼粼,像無數細碎的星辰。

而在千裡之外的村莊,林小滿正在新圖書館裡整理書籍。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一個小男孩跑過來,遞給她一封信。

老師,郵差叔叔給你的。

信封上冇有署名,裡麵隻有一張車票,是從省城到村莊的往返票。林小滿翻到背麵,發現一行小字:下個月有個教育研討會,希望你能來。——陳默

她將車票夾進教案本裡,轉頭望向窗外。山坡上,新栽的樹苗已經抽出了嫩芽。春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彷彿在訴說著什麼。

人生如流水,各有歸途。但有時,流水也會在某個轉彎處,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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