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在上 040【直取中軍】
薛明綸如今愈發看不懂薛淮這個遠房侄兒。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薛淮被視作朝中最大的刺頭,但在薛明綸等寧黨高層骨乾看來,薛淮的種種舉動不過是稚嫩的書生意氣,說白了就是無頭蒼蠅一般亂撞。
他對朝堂局勢沒有清晰的認知,而且又十分偏執,聽不進沈望等人的教誨,在沒有確鑿證據的前提下,僅憑道聽途說就對寧黨官員頻繁發起彈劾,要知道連都察院的禦史都不會這樣做。
起初天子還會嘉許他的忠貞之心,但薛淮不懂得見好就收,這就導致後來他的彈章大多石沉大海。
在這個階段,薛明綸從未將薛淮當回事,所以他不允許下屬對薛淮展開報複。
朝野上下都說薛明綸是仁厚長輩之風,實則隻是因為薛淮不具備威脅而已。
直到顧衡掀開河工貪腐案的蓋子,薛明綸決定利用薛淮借力打力,那一日在尚書府中的會見,讓薛明綸察覺薛淮身上發生的變化。
薛明綸不信佛,自然也就不信頓悟之說,但發生在薛淮身上的古怪讓他心生躊躇。
一場意外落水,在生死關頭走了一遭,真能讓人大徹大悟?
再往後,薛淮的為人處世不斷趨向成熟,這讓薛明綸暗自慶幸,還好他在顧衡那樁案子裡幫了薛淮一把,想來對方會顧念宗族之情。
然而薛淮再度發生改變,彷彿變回以前那個誰的麵子都不給的愣頭青——他不僅鐵了心做沈望手中的刀,甚至不願向薛明綸稍稍透露一絲內幕訊息。
薛明綸當然知道立場的重要性,不論薛淮過去兩年有沒有建樹,至少他已明確站在寧黨的對立麵,再加上他的座師是沈望,他就隻能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可這不代表他不能有任何私心。
他不需要背叛沈望,隻需向薛明綸釋放些許善意,這樣就能左右逢源。
回想當日在府中見聞,薛淮那聲「伯父」改口得非常迅速,這說明他其實很聰慧很有悟性,為何現在又變成了那個死心眼呢?
薛明綸想不明白。
此刻看著薛淮邁步走到禦前,薛明綸心中暗歎一聲。
直到此刻,他依舊不認為沈望有必勝的把握。
天子看似偏向沈望,其實隻是因為他身上掛著欽差的名頭,天子若是不給他體麵,那豈不是打自己的臉?
沈望現在掀開工部的蓋子容易,想要平穩收場卻極難。
工部四司的利益牽扯到朝中很多人,沈望如果不敢將矛頭指向那些站在頂端的權貴,隻在中下層打轉,必然會迎來凶狠的反撲,屆時朝堂肯定會亂成一團,而這絕對是天子不願看到的場麵。
鴉雀無聲的大殿內,很多重臣都在靜靜地注視那個年輕修長的身影。
薛淮一步步來到禦前站定,目光平視,語調沉穩。
「臣翰林院編修薛淮謹奏:仰惟陛下垂拱九重,明察萬裡。臣奉欽差禮部侍郎沈望檄命,稽覈工部屯田清吏司田政,得悉代王府受田一事始末,今據實陳奏,伏冀聖鑒。」
他沒有刻意抬高聲量,然而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在百官心中掀起一片驚濤駭浪。
饒是薛明綸城府如海,麵上亦不禁閃過駭然之色。
內閣次輔歐陽晦原本老神在在,在那些官員圍攻沈望的時候都不曾動容,此刻不禁扭頭看過去,眼中浮現激賞之意。
連這些身處大燕權力核心的重臣都難掩驚詫,其他官員心中的震撼更不必多言。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沈望和薛淮這對師徒竟然將,雙手朝上奉起。
司禮監掌印太監曾敏親自走過來,拿起薛淮手中的奏章,小心翼翼地回到禦座旁邊。
天子接過來,冷峻的目光落在紙上。
他看得很慢很仔細,彷彿要穿透薛淮的字跡,看見那些蛀蟲真正的嘴臉。
殿內的氣氛幾近凝滯,令人感到窒息。
良久,天子緩緩起身,前行數步,視線掃過殿下文武百官,輕輕吐出兩個字:「很好。」
下一刻,他猛地揮手一擲,用力將那本奏章砸在殿內光滑可鑒的地麵上。
「砰!」
宛若天雷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