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見你 020
告白
二零一四年一月二日清晨,晨曦朦朧,孟誌東在太陽起升的同時,慢慢失去了呼吸。
他的葬禮很簡單,也有很多人來為他送行,曾經的同事、學生和朋友,沒有一個人不為他的離去而落淚的。
可是有的人就是永遠停留在了昨天。
孟輕依的外公外婆也從南錦趕了過來,何莉隻是讓他們在家裡照顧孟未揚。
孟輕依已經失去了哭的力氣,何婷和郎昆來陪了她一天,然後就回學校繼續上學了。
葬禮那天,江家二老也來送孟誌東最後一程,隻是江奶奶是先到的。
老太太看著顯瘦的孟輕依難免心疼,她輕柔的拍打著她的手背,“輕依啊,這生與死啊有時候都是有定數的,疾病與死亡纔是真的不分高低,無關乎年齡,人人公平的考驗,死的人都已經解脫了,活著人也沒有必要折磨自己。”
老人蒼老的眼睛被褶皺包圍著,瞳目通透,毫不渾濁,帶著一種強大的穿透力,給予著孟輕依衝擊。
孟輕依自然相信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儘管道理她都懂得,她也可以儘量表現的灑脫,但是內心無法接受的東西一直都在折磨著她。
從第一次見麵就開始對她視如已出的長者,就算是同學的親人,對方也沒有道理如此待她。
“奶奶,您是因為早就知道了我家裡的事,才會對我這麼好的嗎?”她小心翼翼地把心事表明。
江奶奶笑著搖了搖頭,她的眼睛依舊直視著孟輕依,慈意滿滿的說道,“我又不是慈善家,我想你或多或少也該知道阿擇的故事,所以我看到你時,難免會覺得你和他一樣不容易,希望你們都可以真的舒心一些。”
“長大是不一場判決,也許你被給予的並不是磨難,而是一種曆練,人生有太多說不準的事,我們不過都在看天表演。”
老人的話讓孟輕依想起了那個電閃雷鳴雨意蓄謀的夜晚,江擇言似乎和她說過同樣的話。
“連天氣預報都說不準的事,不過都在看天表演。”
原來他也早早就知道了,所以在那一天玻璃窗中的對望,她才感覺他像一眼看透了她的靈魂一般。
孟輕依正和江奶奶說話的時候,江爺爺也趕來了,他拍了拍孟輕依的肩膀說道,“好孩子辛苦了。”
孟輕依搖了搖頭,拭去眼角的淚水,彼時何莉把孟輕依叫到了一旁說了一些私事,等她再回來時,無意間聽到了江家二老的談話。
老太太問著,“怎麼樣了?阿擇沒事吧?”
孟輕依的身子不禁一抖。
老爺子坐在椅子上哼了一聲,“沒事,就是琳琳那丫頭醫院那邊走不開。”
“不過來就不過來吧,你有什麼好生氣?他本來就是早上纔回來的,老曲兩口子回鄉下了,那琳琳都那樣了,阿擇怎麼能不去啊,咱們不是替他來了嗎。”
原來江家二老是替他來的,而他去陪曲琳琳了啊。
葬禮結束後,孟輕依徹底沒有了力氣,她一個人坐在殯儀館外的長椅上,出神地看著眼前的一片蕭瑟,殘枝敗葉,枯木淒涼。
手機的提示音響起,來自於特彆關心更新了一條動態。
[擇]:這位真的是我祖宗。
配圖是曲琳琳叼著棒棒糖,躺在病床上比耶的照片,她的腿上放著手機,上麵係著一串粉紅色桃心掛墜。
低下有不少評論,其中一條來自於曲琳琳:為了報答你,我以身相許好不好?
[擇]:你敢嫁?
[曲linlin]:你敢娶?
那張照片和兩個人之間的調侃卻讓一個人不禁紅了眼眶。
孟輕依不知道是怎麼和何莉回到家的,但她清楚的明白,在這一天她徹底沒有了父親,而她喜歡的男孩,她也要不得了。
從終點站起始的沿路風景,並不是對誰特殊地贈予,也不是所有人都會把美景儘收眼底,總有人要在中途下車。
醫院裡,江擇言將手機砸在曲琳琳的身上,沒有好氣地衝著病床上的人冷言道,“你有病吧,前腳為前男友自殺,後腳讓我娶你,我是大傻逼嗎?”
曲琳琳皺了皺眉頭,斜著眼睛看著江擇言說道,“我再說一遍,我不是自殺。”
“不是自殺,你吃頭孢喝酒?怎麼?想印證一下醫學實驗嗎?”
“我那是頭疼才吃的藥,而且在外麵聚會手邊隻有酒,我上哪知道吃完頭孢不能喝酒啊?”
江擇言丟給她一個白眼,懶得與她就這種無用的問題費口舌,但又接著問道,“齊尚呢?又分了?你倆要分幾次啊?”
齊尚也是江擇言的發小,比他年長十歲,已經畢業參加工作了,現在是一名緝毒警。
“這是最後一次了。”曲琳琳神情落寞,“我真的是受夠找不到他的感覺了,江擇言真的你們這種人這輩子就不應該談戀愛,對我們來說太不公平了?”
江擇言一臉平靜的看著她,坦言,“你錯了,是你這樣的女孩不適合和我們談戀愛。”
曲琳琳失笑,“也對,我不溫柔,但說到這,你不覺得你同桌孟輕依很適合你嗎?你不考慮考慮把她收下?”
曲琳琳說著把放在腿上的他的手機還給他。
江擇言接過手機依靠在椅子上,前後搖晃,手指把玩著垂下的掛墜,眉梢和眼角同時揚起,“你覺得我能耽誤起人家嗎?”
“也對,她還得考大學呢。”曲琳琳說著看向了窗外,“你呢?真的放棄保送?”
江擇言也把視線看向了窗外,天氣陰沉,似乎又要下雪了,“嗯,又不是考不上。”他沉聲道。
孟輕依回到家後,就坐在房間的窗戶前看著外麵飛揚的雪花。
這是一場不算大的雪,雪花沒有成片狀,細小如沙,摩擦著窗欞,發出撲簌簌的聲音,在這寂寥的冬日裡卻成了吵鬨的東西。
“咚咚”何莉敲響了孟輕依的房門,“喝一杯啊,未成年人?”
孟輕依笑了笑,將一個坐墊放到她的對麵,何莉坐下後遞給她一瓶啤酒,她接過,清脆的玻璃相撞在一起,母女倆直接對瓶吹。
何莉先放下酒瓶,看著窗外的飄雪說道,“原來人真的可以因為喜歡的人而喜歡一座城市,也會因為喜歡的人而想逃離一座城市。”
“你爸爸活著的時候就算他奄奄一息,但隻要我躺在他的身邊,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但如今就真的隻有我一個人了。”
她們對立而坐之間的幾乎沒有距離,但孟輕依能夠感受到她媽媽的孤獨和落寞,她低下頭抿著唇想了很久也沒有說出一個字。
何莉便拿出了一封信交給了孟輕依,那是西港市慈善藝術展主辦方發給孟誌東的作品邀約。
“你爸爸希望你能夠展出一幅真正讓你覺得值得的作品。”
孟輕依將手中的邀請函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直到何莉走後,她才起身將藏在床底的那本畫冊拿來出來。
思緒也回到了高二開學的第一天,也是啟航中學高一報道的日子。
盛夏末節,天氣陰暗,啟航中學的楓楊樹下,一個男孩側身佇立,身段筆直,棱角分明的側臉透著俊逸,嘴角嵌著煙蒂,整個人清冷又憂鬱。
看到他那一刻,孟輕依腦子裡突然想起一句歌詞第一次遇見陰天遮住你側臉,有什麼故事好像瞭解。
從那以後孟輕依放學路過球場,男孩子們在肆意地揮灑著汗水,場邊休息的兩個男孩逗趣的對話傳進了她的耳朵裡。
“言哥,我剛纔看到一個身材倍好的女孩,你要不要?”
另一個男孩回答地輕挑,語氣裡帶著漫不經心,“哦?有多好?”
孟輕依被嗓音吸引轉過身子,而再次看到他。
夕陽西下,美得晃眼的日落,多少像是借了少年的光。
後來她在無數次無意間聽到過他的名字,他叫江擇言。
於是每見他一次她就在這幅畫上填上那麼幾筆,這幅畫整整畫了一年,截稿日是江擇言送她紙巾的那一天。
她把最愛的晚霞視為他的背景,柔和的碎光纏繞著煙霧模糊了他的五官,卻把他這個人刻在她的心裡。
於無聲的歲月裡,於無形的流年間,她喜歡了他很久。
她曾經以為她上了高三,看不到他,就忘記了,可還是會控製不住特意去主校區解決晚飯,路過校門時看一眼放學回家的他。
她是沒想過她會高考落榜,但好在因禍得福地被分到他的班級,再見後以為真正相處就會斷了幻想,卻不料越來越喜歡。
但是她清楚她與江擇言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們的故事也各不相同裡,隻是在成長的路上,他們早於同齡人承受著長大的判決。
長大並不是成為十八歲的成年人,是丟了愛吃糖的自己,變得處處克製。
昏暗的房間裡,沒有燈光,隻有手機螢幕上發出的微亮,那串被孟輕依爛記於心的數字實在很難讓她忽略。
“喂。”她還是接通了電話。
江擇言在聽到她的聲音後鬆了一口氣,過一會兒他低沉的聲音才從聽筒傳到孟輕依的耳朵裡。
他說:“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