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奇途 第317章 春溪浣衣與柳色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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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剛過,溪水解凍的聲響就成了村裡最熱鬨的調子。啞女拎著竹籃往溪邊走,籃裡裝著剛換下來的衣裳,皂角的清苦混著陽光的暖,在晨風裡漫出淡淡的味。溪水綠得像塊被揉皺的翡翠,水底的鵝卵石看得清清楚楚,比去年冬天結著薄冰時靈動多了。
“等等我!”小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扛著根新砍的竹竿,竹梢還帶著青嫩的芽,“李伯說這竹竿做晾衣杆最好,比去年那根歪脖子樹直溜多了。”他把竹竿往溪邊的柳樹上一靠,彎腰掬了捧溪水洗臉,水珠順著他的下頜線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啞女笑著往石頭上鋪了塊粗布,把衣裳攤開在上麵。去年此時,她也是在這溪邊浣衣,那時的石板上還結著薄冰,她得用溫水化開才能搓動,小虎就蹲在旁邊給她搓手,說“男人的手不怕凍”。那時的晾衣杆是根磨得發亮的舊木柴,掛兩件衣裳就晃悠悠的,不像現在這根竹竿,筆直挺拔,能掛滿整個院子的衣裳。
柳梢的新綠垂到水麵上,被風吹得輕輕晃,像誰在水裡撒了把碎玉。啞女拿起棒槌捶打衣裳,“砰砰”的聲響混著溪水的嘩嘩聲,像支冇譜的春曲。她想起今早出門時,娘往她籃裡塞了塊新做的胰子,說“這胰子去油,比皂角好用”,那時娘還偷偷抹淚,說“看你現在日子過的,比去年剛嫁過來時滋潤多了”。
小虎蹲在溪邊,用竹竿撥弄著水裡的小魚,忽然指著遠處的田埂:“你看!張嬸家的牛在犁地呢,今年的地翻得比去年深,肯定能多打糧食。”他忽然湊近,聲音壓得像柳梢的私語,“等收了麥,咱也買頭小牛犢,不用再借彆人家的了。”
啞女捶衣裳的手頓了頓,抬頭看他眼裡的光,比溪水裡的陽光還亮。她想起去年春耕,兩人借了王大伯的牛,天不亮就去地裡,小虎扶犁的手磨出了血泡,卻笑著說“多磨磨就成繭子了”。那時的牛欄還是漏風的,他就半夜起來給牛添草,說“不能讓借來的牛凍著”,如今家裡的牛欄已經修得嚴嚴實實,就等著添新成員了。
棒槌落在衣裳上,泡沫順著水流淌下去,像串白色的珍珠。啞女忽然發現小虎的褲腳沾著泥,想必是今早去地裡看麥子時蹭的——今年的麥子長得比去年旺,綠油油的像片海,他每天都要去看兩趟,說“就盼著它快點抽穗”。她想起前幾日,他蹲在麥地裡拔草,露水打濕了他的褲腳,他卻渾然不覺,說“草拔乾淨了,麥子才能長得壯”。
“歇會兒吧。”小虎奪過她手裡的棒槌,“我來捶,你這細皮嫩肉的,彆累著。”他的動作生澀,棒槌總打偏,惹得啞女直笑。他卻不惱,學著她的樣子慢慢捶,汗水順著他的額角往下滴,落在衣裳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像去年他幫她挑水時,灑在她藍布裙上的水漬。
溪對岸傳來孩子們的歡笑聲,是鄰村的娃在放風箏,風箏飛得老高,像隻展翅的蝴蝶,尾巴在風裡飄得老遠。小虎忽然起身,從懷裡掏出個布包,裡麵是隻竹編的小蝴蝶,翅膀上糊著層彩紙,是他昨晚熬夜編的,“給你的,等風再大點,咱也去放風箏,比他們的飛得高。”
竹蝴蝶的翅膀在陽光下閃著光,啞女摸了摸上麵的彩紙,忽然想起去年此時,他也是這樣,用麥秸給她編了隻小螞蚱,說“開春了,螞蚱就該出來了”。那時的麥秸乾硬,他的指尖被劃破了好幾道,卻還是編得認真,如今這竹蝴蝶,比那隻麥秸螞蚱精緻了百倍。
衣裳捶得差不多了,啞女把它們放進溪水裡漂洗,泡沫在水麵上散開,像朵盛開的白蓮花。小虎扛著竹竿站在旁邊,看著她把衣裳擰乾,忽然說:“晚上給你做油餅吃,用新磨的麪粉,比去年的陳麵香。”
啞女笑著點頭,往他手裡塞了塊剛從家裡帶來的麥餅。麥香混著溪水的清冽,在風裡漫出淡淡的暖。她看著他啃餅的樣子,忽然覺得,這春溪的水,這柳梢的綠,都抵不過他掌心的溫度——那溫度裹著日子的甜,像剛捶洗乾淨的衣裳,帶著陽光的暖,能曬透往後所有的歲月。
晾衣杆插進土裡,衣裳被風吹得輕輕晃,像掛了滿杆的春天。小虎牽著她的手往家走,柳梢的新綠掃過他們的肩頭,像誰在身後撒了把春天的碎末。啞女忽然想起前幾日整理衣櫃時,翻出的那件去年的舊棉襖,袖口磨出的毛邊被她悄悄縫好,還在裡襯繡了朵小小的桃花——她冇告訴他,想著等桃花開了給他個驚喜。
遠處的麥田裡,新翻的泥土散發著腥氣,混著麥苗的清香,在風裡釀出甜甜的味。啞女知道,這春溪會年年流淌,這柳色會歲歲新綠,而身邊這個人,會像這剛抽芽的竹竿,把尋常日子撐得筆直挺拔,讓每個春天都帶著新的盼頭,綿長又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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