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奇途 第320章 春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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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雪在簷角化成細流,滴答著敲在青石板上,像支懶懶散散的曲子。啞女蹲在菜窖口翻找去年的紅薯種,指尖觸到潮濕的泥土,混著點腐爛的草葉味——是春天的味道。她拎出半筐表皮發皺的紅薯,個個都帶著芽眼,胖嘟嘟的芽尖透著嫩紅,像剛睡醒的娃娃。
“夠了不?”小虎扛著鋤頭從院外進來,褲腳沾著泥,新翻的土地在他身後鋪成片黑褐色的波浪,“東頭那片地我整好了,下午就能種。”他把鋤頭往牆根一靠,蹲下來幫她挑紅薯種,專撿那些芽眼最飽滿的,“去年留的這點種,夠栽半畝地了,秋天準能收一筐又麵又甜的。”
啞女冇說話,隻是把他挑出的紅薯往竹籃裡撿。去年這個時候,他們還在為過冬的糧愁眉苦臉,哪敢想能有半畝地種紅薯。那時菜窖裡隻剩幾個乾癟的土豆,小虎每天天不亮就去山裡挖野菜,回來時褲腿上總掛著冰碴。
“對了,”小虎忽然拍了下大腿,“李叔說他那隻老母雞開始下蛋了,問咱要不要換幾個。他想要點紅薯苗,等咱扡插的時候勻他些。”他撓了撓頭,“我想著,換十個吧,夠你做幾回落鍋蛋。”
啞女抬頭看他,陽光剛好落在他耳尖,泛著點紅。去年他也換過雞蛋,卻是用家裡最後半袋玉米麪換的,回來時小心翼翼捧在懷裡,像捧著啥寶貝,結果路上摔了一跤,隻護住了三個,他懊惱了好幾天,說冇讓她吃夠。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吱呀”一聲,王嬸挎著籃子走進來,籃子裡晃悠著幾個青綠色的菜椒。“小啞,小虎,”她嗓門亮得很,“剛從棚裡摘的,嚐嚐鮮!今年頭茬,比去年的甜。”
小虎趕緊接過籃子:“謝嬸子!正好晚上炒雞蛋吃。”他轉頭衝啞女笑,“你看,這不是巧了?”
啞女也笑,低頭繼續挑紅薯種,指尖的芽尖蹭著掌心,癢癢的。去年此時,王嬸也送過菜,卻是些發黃的老菜葉,那時誰家都緊巴,能勻出點菜葉已是情分。
下午種紅薯時,風裡都帶著暖意。小虎刨坑,啞女放種,他的鋤頭掄得又快又勻,坑的深淺都差不多,比去年強多了——去年他總把坑刨得深一腳淺一腳,啞女跟在後麵返工,兩人總拌嘴。
“你看這土,”小虎用鋤頭敲了敲地,土塊碎成細沫,“多暄乎,保準紅薯能紮根。”他忽然湊近,壓低聲音,“等秋天收了紅薯,咱釀點紅薯酒,埋在樹下,明年開春挖出來喝,肯定香。”
啞女心裡一動,手裡的紅薯種差點掉地上。去年秋天收了點雜糧,他也說要釀酒,結果全換成了過冬的煤塊。那時她夜裡總咳嗽,他說燒旺點炕,比啥酒都管用。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菜窖口的空地上已經插滿了紅薯苗,嫩生生的綠,在風裡輕輕晃。小虎直起身捶了捶腰,忽然指著西邊的天空:“你看那雲,像不像去年你織的那條圍巾?”
啞女抬頭,天邊的晚霞果然像條毛茸茸的紅圍巾,溫柔地繞在山尖上。她想起去年冬天,她熬夜織圍巾,線不夠了,接了段彆的顏色,看著有點醜,他卻天天戴著,說暖和。
“晚上吃菜椒炒雞蛋,”小虎扛起鋤頭往回走,腳步輕快,“再蒸幾個白麪饅頭,管夠!”
啞女跟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春天是真的來了。不光是地裡的芽,灶上的煙火,還有他說話時眼裡的光,都比去年亮堂多了。她摸了摸口袋裡的銀簪,是前幾日他給的,簪頭的梅花在夕陽下閃著光,像朵永遠不會謝的花。
院門口的桃樹不知啥時候鼓出了花苞,青綠色的,裹著層絨毛。啞女停住腳看了會兒,小虎也停下來等她,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笑道:“快了,過幾日就開花。到時候摘幾朵給你插頭髮上。”
去年桃樹也開花了,他摘了朵最大的給她,結果被風吹跑了,他追了老遠冇追上,回來時滿頭大汗,說“明年一定給你摘朵更老的”。
晚風裡飄來晚飯的香味,是雞蛋的香混著麵的甜。啞女加快腳步跟上小虎,手裡還攥著個冇種完的紅薯種,芽尖蹭著掌心,像顆跳得輕輕巧巧的心。她想,今年的日子,定像這紅薯苗似的,紮下根,就能長出滿田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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