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奇途 第407章 舊物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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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虎把最後一塊米糕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我去把蒸籠洗了。”剛站起來,後腰的舊傷忽然疼了一下,他齜牙咧嘴地扶住桌沿,額頭上滲出細汗。
啞女趕緊放下手裡的布巾,走過去扶住他:“怎麼了?又疼了?”
小虎擺擺手,強撐著笑:“冇事,老毛病了,歇會兒就好。”
那是去年冬天留下的傷。為了救一隻掉進冰窟的小狗,他跳進凍得結薄冰的河裡,上來就發了高燒,後腰被冰碴劃了道深口子,好了之後總愛隱隱作痛,陰雨天尤其厲害。
啞女皺著眉,扶他到炕邊坐下,轉身去灶房拿了個粗瓷碗,往裡麵倒了些燒酒,又找出塊乾淨的布巾。她把布巾浸在酒裡,擰乾後湊到灶火邊烤熱,輕輕按在小虎後腰上。
“燙不燙?”她問,指尖還在微微發抖。去年他從河裡上來時,嘴唇凍得發紫,話都說不出來,她守在他床邊三天三夜,就怕他醒不過來,現在想起來心還發緊。
小虎舒服地哼了一聲,聲音悶悶的:“不燙,正好。你手勁再重點。”
啞女加重了力道,掌心貼著溫熱的布巾,能清晰地摸到他後腰那道凸起的疤痕,像條醜陋的蟲子,趴在原本光滑的皮膚上。她忽然想起他剛拆線那會兒,不讓她看,說“嚇人”,結果她趁他睡著偷偷掀開衣服,眼淚掉在他傷口上,把他驚醒了。
“哭啥?”當時他還笑著刮她的鼻子,“等開春就好了,到時候帶你去河裡摸魚。”
現在開春早過了,他卻總說忙,遲遲冇兌現承諾。啞女知道,他是怕水裡的寒氣再傷了腰。
“對了,”小虎忽然說,“前幾天收拾倉庫,翻出你去年給我縫的那個護腰,還在呢。”
啞女愣了一下,隨即臉有些發燙。去年他養傷時,她學著做護腰,針腳歪歪扭扭,還把自己的手指紮破了好幾回,最後縫出來的東西醜得像隻歪嘴的鴨子,她早以為他扔了。
“在哪?”她問,聲音有點小。
小虎挪了挪身子,從炕頭的舊木箱裡翻出個布包,打開來,裡麵果然是那個醜得可愛的護腰。藍色的粗布已經洗得發白,邊角磨出了毛邊,上麵繡的歪歪扭扭的老虎圖案,一隻耳朵大一隻耳朵小,尾巴還繡成了捲曲的蛇形。
“你還真留著。”啞女拿起護腰,指尖拂過那些歪扭的針腳,心裡又暖又酸。
“為啥不留?”小虎接過護腰,往自己腰上比了比,居然還合適,“比鎮上買的舒服,你縫的布厚,擋風。”
啞女看著他笨拙地把護腰繫好,忽然笑了:“醜死了。”
“不醜。”小虎認真地說,“比啥都好看。”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自行車鈴鐺聲。是鎮上修鞋的老王,馱著工具箱路過,看見院裡晾著的米糕布,笑著喊:“小虎,你家啥東西這麼香?”
小虎起身要去開門,被啞女按住。她從竹籃裡撿了幾塊米糕,用油紙包好,遞給小虎:“給王師傅送去。”
老王接過米糕,笑得眼睛眯成條縫:“還是你家啞女手巧。對了,前幾天你讓我修的那輛舊自行車,修好了,放我鋪子門口呢,有空去推。”
小虎拍了下大腿:“差點忘了!那車還是前年從廢品站淘的,冇想到還能修!”
啞女想起那輛自行車。車把歪了,鏈條鏽得轉不動,小虎卻寶貝得很,說修好後能帶她去鎮上趕集。當時她還笑他傻,現在看著他眼裡的光,忽然有點期待。
老王走後,小虎興沖沖地說:“等我腰好點,咱就去推自行車,帶你去鎮上買花布,給你做件新衣裳。”
啞女點頭,心裡卻在盤算著,得找塊軟和的布,再給小虎縫個新護腰。這次她學了新針法,保證繡隻威風凜凜的老虎,尾巴絕對不會再繡成蛇形。
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照進屋裡,落在那箇舊護腰上。粗布上的針腳雖然歪扭,卻像一串串細密的小腳印,記錄著那些冇說出口的牽掛。啞女忽然發現,那些被時光磨舊的東西,藏著的其實是最紮實的暖。
小虎靠在炕櫃上打盹,護腰勒得他舒服地咂咂嘴,嘴角還沾著點米糕的糖漬。啞女拿起帕子,輕輕替他擦掉,動作溫柔得像在嗬護一件稀世珍寶。
她走到院子角落,那裡堆著些舊木料,是小虎說要用來給她做個新書桌的。她撿起塊光滑的木板,用炭筆在上麵畫了個簡單的圖樣:一輛歪歪扭扭的自行車,前麵坐著個紮辮子的姑娘,後麵坐著個咧嘴笑的小子,車把上還掛著個布包,裡麵鼓鼓囊囊的,像裝滿了米糕。
畫完,她把木板立在窗台上,正對著小虎打盹的方向。風吹過,木板輕輕晃了晃,像在點頭應和。
或許日子就是這樣。有舊傷,有舊物,有冇說出口的惦記,也有藏在針腳裡的溫柔。就像那輛修好的舊自行車,雖然鏽跡斑斑,卻能載著兩個人的期待,慢慢駛向想去的地方。
啞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還有繡護腰時被針紮的小疤痕。她想,等新護腰繡好,一定要讓小虎天天戴著,讓那些細密的針腳,替她把所有的冷風都擋在外麵。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小虎醒了,看見窗台上的木板畫,撓了撓頭,嘿嘿地笑。啞女看著他的笑,忽然覺得,那些留著舊痕的日子,原來早就在不知不覺中,釀出了比米糕更甜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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