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骨 108
重獲自由
秦九寂不動聲色地將白小穀護在身後,垂眸看著半跪在地的陌生女子。
女子一襲黑衣,長發在頭頂挽了個髻,一身裝扮乾淨利落,透著股雷風厲行之姿,偏生露出的眉眼溫柔沉靜。
她約摸二三十歲的樣貌,真實年齡不好說,境界在金丹三階左右。
這個境界放到十二仙山,已經十分不俗,再加上她那出神入化的隱匿功夫,便是想潛入各大仙門的主峰,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秦九寂:“你是何人。”
許諾:“弟子是問道宗第二十三代傳人許諾,恭迎尊上歸來。”
聽到問道二字,秦九寂眼神陡然淩厲,法劍憑空而出,落在了女子瘦削的脖頸上。
“江舸是你何人。”
許諾紋絲不動,彷彿脖頸上散發著陣陣煞氣的陰森常見並不存在。
“弟子是江舸師祖第二十三代徒孫。”
秦九寂怔住。
白小穀在秦九寂身後,他死死抓住秦九寂的衣袖,大氣不敢出一聲。
他不認識眼前的女子,也不知道江舸是誰,更不知道問道宗是什麼,他聽著秦九寂和許諾的對話,心裡有些不安。
他不覺得眼前的女子會傷害他們。他是覺得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藏在深深的水下,好像一陣風吹過來,就會掀起驚濤駭浪。
白小穀聽著許諾用溫柔平靜的聲音,細細說著那些塵封七千年的舊事。
原來……
江舸就是把秦九寂鎮壓在七絕塔下的男人。
白小穀乍聽到這個,十分生氣。
江舸是個大壞蛋,把九大寂一個人關在塔下七千年――孤零零的七千年,不見天日的七千年!
等許諾說出一切的真相,白小穀又隻剩下心疼了……
七千年前的事,秦九寂以為自己早記不清了。
如今一看,仍是曆曆在目。
他初誕生時,神誌簡單純粹,雖說生來天資卓越,可到底是個無父無母的孩子。
彼時魔族沒落,他的同族被屠殺殆儘,他生在那樣的時代,又能有什麼美好的童年。
幼年的真魔如果沒人照顧,等同於人類的三歲小孩沒了父母――
吃食都成問題。
真魔不吃煞氣雖不致死,但卻會一直長不大,也沒有自保的力量,一旦被修士盯上,隻有死路一條。
秦九寂自出生起,顛沛流離了數百年。
這數百年他一口煞氣沒吃過,身體越發虛弱,即便是真魔,也將要撐不下去了。
這時秦九寂遇到了江舸,一個看起來不太聰明的修士。
江舸一眼認出他的身份,但是沒有拆穿,他收留了秦九寂,告訴他:“我的兒子若是沒死的話,大概就像你這般大了。”
秦九寂嗤笑:“本座比你大二百餘歲!”
江舸溫和地笑笑:“年齡算不得什麼。”
秦九寂彼時隻是個小豆丁,被這句話給戳到了痛處。
他若非餓的很了,又怎會是這般身高?
這修士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誰!
隨著長時間相處,秦九寂發現江舸不隻是看起來不太聰明,實際上也不太聰明。
但不太聰明的江舸,卻很有一副做父親的樣子。
他實實在在地把秦九寂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哪怕他是個魔族,他也在竭儘全力地照顧他。
天地煞氣不多,江舸想儘辦法給秦九寂弄來吃的。
秦九寂雖不喜被小自己二百多歲的人族當成兒子,但他實在太餓了,再不吃點煞氣,可能會直接餓死。
在世真魔越來越少,他不能死得如此窩囊!
江舸不僅給他吃的,還教他劍術,雖說在秦九寂眼中,他那劍術隻是不成樣子的憋腳功夫。
看在他給他弄吃的的份上,秦九寂勉強學學,順便指點他一二。江舸次次驚訝:“悟性真高啊!”
秦九寂冷笑:“是你太蠢。”
江舸也不會生氣,反倒揉揉他的黑發:“你畢竟是魔神嘛……”
秦九寂甩開他的手:“你既知道本座身份,就不該如此造次!”
江舸捧腹大笑。
他們相處了不過百年功夫,秦九寂雖一直討厭人族,但並不討厭江舸。
江舸待他如親子,給了他從沒想過的長輩的溫情和關懷。
如果隻是這樣,再過百年秦九寂也許真的會把江歌當成父親,可惜這一切隻是一場騙局。
江舸騙了他。
騙他魂魄離體,騙他走進陣法,騙他被七絕塔鎮壓了整整七千年。
想到這些,秦九寂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
然而,江舸早在六千多年前便已魂飛魄散。
死因是為了保護秦九寂。
許諾的聲音顫了下,道出了問道宗長達七年前的漫長守護。
源自最初的那位師祖,綿延了二十三代,始終如一的堅持。
七千年前人族崛起,顛覆了世界格局。
真魔被趕下神壇,甚至被圍剿至死,新生的人族早已忘記曆史。
神不再是神。
魔成為邪惡的代名詞。
真魔二字早已和毀天滅地劃上等號。
連旁支魔族都不得不躲進地下苟延殘喘。
時間風蝕了記憶,留下的‘真實’早已麵目全非。
唯有江舸創下的問道宗,立於時間之上,倔強地等待信仰歸來。
江舸沒有告訴秦九寂的是――
他是被一位真魔養大的人族。
他資質愚笨,頭腦也不機靈,但收養他的真魔一直待他如親子,從未計較過他如螻蟻般短暫的生命,他悉心照顧他,給了他無儘的關懷。
後來……
這位真魔被人族殺死。
他的父神跌落神壇,而他隻能痛哭流涕。
江舸是個人族,但他恨透了人族。
他想要報複這些狼心狗肺的人族,想要質問這些喪心病狂的叛徒――
若非魔神庇護,哪有現在的十二仙山。
若非魔神撐起了天地初開的混沌,哪有人族現在逍遙散漫的生活。
魔神從不求他們知恩圖報。
可他們也不該這般以怨報德!
滿懷怨恨的江舸撿到了秦九寂,撿到了天地間最後的一位魔神。
他年幼的像個三歲小童,稚嫩的如一位人族少年。
江舸想起了收養自己的父神……
他看向秦九寂的視線滿是溫和慈愛。
他告訴他:“我的兒子若是沒死,也該像你這般大了。”
江舸沒有兒子,但他想守護他。
就像那位大人守護他一般,守護這位年幼的魔神。
七絕塔是一座宏大的牢籠,也是江舸拚儘性命去周旋、去謀劃,從強悍的人族修士手中爭取到的最後的庇護所。
秦九寂被關在七絕塔下。
孤零零了七千年。
好歹活著。
七絕塔被困了無數凶獸,藏了數不儘的珍寶,引誘著無數修士闖入……
這是江舸寫下的生之迴圈。
隻要有人闖七絕塔,七絕塔的煞氣便會源源不斷。
隻要有煞氣存在,秦九寂便能慢慢成長。
終有一日,塔內積攢的煞氣足夠秦九寂衝破桎梏。
終有一日,完全成長起來的真魔能夠脫離人族威脅。
終有一日,魔神會重獲自由。
江舸留下了一封手書,許諾交給了秦九寂。
“我聽父神說,他曾閉關了整整七千年……”
“七千年對真魔來說,沒有多長的,對嗎。”
“如果很長的話……”
“對不起。”
“讓你孤零零了這麼久。”
“對不起,爹爹寧願你痛苦些,也想讓你活下去……”
“活下去,才會遇到更多重要的人,活下去,才會有更多值得守護的信念。”
“你看,爹爹活下來了,所以遇到了你。”
秦九寂攥緊了這早已枯黃的手書,他的手背青筋鼓起,周身迸出了濃鬱的煞氣,地上青草立時枯萎,半跪在他麵前的許諾被寒氣凍得麵色霜白。
背叛、守護。
死亡、活著。
爹爹?
自以為是的蠢貨!
“主人……”白小穀抱住了他的胳膊。
秦九寂微怔。
白小穀聽到這些來龍去脈,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師父。
想起了師父昏迷前給他說的那句話――活下去才會遇到更多重要的人,活下去才會有更多值得守護的信念。
竟是一模一樣的。
白小穀輕聲道:“您看,我遇到了您。”
秦九寂漆黑冰冷的胸腔因這一句話而湧入了溫暖的熱流。
甜暖、柔軟。
像一條灌滿了蜜糖的小溪。
秦九寂看向白小穀。
白小穀仰頭看他:“主人,彆哭。”
秦九寂:“………………”
真魔不會哭。
他們的眼淚是命魂之一。
落下的多了。
會死。
秦九寂戳了小骷髏一下:“燒雞烤糊了。”
白小穀:“!!!”
秦九寂壓抑的心情因為這小家夥的表情逐漸放晴:“吃不成燒雞,本座要燉骨頭湯喝。”
白小穀忙道:“骨頭湯不好喝!不許喝骨頭湯!哎呀,骨的燒雞……”他連忙去看燒雞烤豬肘烤酥皮五花還有烤豬蹄……
秦九寂看向仍跪在地上的許諾:“問道在哪兒。”
許諾從乾坤珠中取出了一把通體雪白的長劍。
她將長劍舉過頭頂,送到秦九寂麵前。
秦九寂握住劍柄。
熟悉的力量湧入他的掌心,一陣陣輕盈之氣環繞在劍身,濃鬱的黑衝擊著透亮的白,這是一柄能夠撐在煞氣的神劍!
秦九寂手掌略用力,洶湧澎湃的黑氣浸入劍身。
雪白的劍纏繞著濃鬱的黑,在強烈的對撞中,砰地一聲!
長劍憑空消失。
火狐狸的身體軟倒在地。
遠處的白小穀哪還顧得上燒雞不燒雞,匆忙跑出去:“主人……”
黑霧散去,一個墨發白膚,身著黑衣的英俊男人緩慢睜開了狹長的黑眸。
白小穀:“!”
秦九寂看向白小穀。
白小穀輕吸口氣,脆生生的聲音裡全是試探:“主、主人?”
秦九寂:“嗯。”
白小穀在短暫的陌生感之後,眼中迸出了小花花:“主人!您生得好好看!”
師兄的樣貌已經是一頂一了,主人的身體竟然比師兄還要好看……
這麼多倍!